第八百一十八章 禦前會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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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二年五月甲戌(23)。
    資政殿大學士、知蘇州韓縝,特旨遷觀文殿學士,移知揚州。
    端明殿學士、知揚州曾布,奉旨回朝。
    通議大夫、知潤州呂公孺改知蘇州。
    侍禦史杜純,為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
    承議郎豐稷為工部員外郎。
    監察禦史張舜民,落監察禦史,以朝奉郎通判登州。
    禮部奏:靜海軍節度使、交趾郡王李乾德,遣朝散郎、戶部員外郎黎鍾為進奉使,以宣節校尉、西頭供奉官、閤門邸候杜英輩為副使來朝,並貢交趾土物。
    趙煦依靠著福寧殿的涼亭,手裏翻著被呈遞到他這裏來的交趾國書,冷笑連連。
    “這是告狀告到朕這裏了啊!”
    “越級上訪了啊!”
    “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他將李乾德的國書隨手捏起來,然後就看向在他麵前的大臣們,視線在這些人身上掃過。
    刑恕、錢勰、蔡京、沈括,還有就是執掌著情報機構的石得一,以及執掌著禦龍第一將的狄詠。
    趙煦身邊的核心軍政小團隊,大半都集中在這裏了。
    為什麽不把程頤、範純仁、呂大防也喊過來呢?
    因為他們三個的心不夠黑!
    他們身上,甚至真的存在仁義道德!
    要是把他們喊過來,就可能會因為一些道義上的問題而糾結起來。
    索性就不叫他們了。
    “刑學士……”趙煦看向刑恕。
    “臣在!”刑恕躬身出列。
    “學士且去將那兩個交趾進奉使,好生訓斥一番!”趙煦說道:“既為朕之藩屬,就當守禮遵法!”
    “非禮之事不可為,逾距之事不可做!”
    “諾!”刑恕再拜。
    趙煦哼哼兩聲:“什麽東西……”
    “竟以為章相公不在了,就有空子鑽了!”
    李乾德的國書內容裏,有相當大的篇幅是在告狀。
    既告右江安撫使呂嘉問‘欺壓良善’,也告其弟,交趾崇賢候、占城招討使、真臘宣慰使李太德跋扈、亂政的罪。
    可問題在於,呂嘉問是趙煦的人。
    而李太德是章惇還在的時候,就給趙煦養的狗!
    這李乾德居然告這兩個人的狀!
    這可真讓趙煦有一種:‘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的既視感。
    不過,趙煦對刑恕的吩咐,卻是讓其他對廣西、交州、交趾關係不大清楚的大臣,有些雲裏霧裏了。
    畢竟,在這些人的視角,交趾人的國書上,可謂是字字泣血。
    朝野很多人看了,都有些同情。
    沒辦法!
    像交趾、高麗這些小國,對中原的王朝太熟悉了。
    彼此又是文化相近,文字相同。
    太清楚怎麽寫小作文來打動中原統治者了!
    就像那位一直寓居在開寶寺裏的高麗僧統官義天,就一直在聯絡京中文人,和他們訴說高麗反抗遼人的決心與意誌,以及高麗人的抵抗慘烈程度。
    還真有許多人被其影響,就連左相呂公著據說都對高麗的遭遇相當同情。
    要不是遼人實在太強了!
    搞不好,義天僧還真能在汴京城裏製造出聲浪來。
    如今,交趾人的國書,也在差不多相同的操作手法下,在京中廣為流傳。
    因為寫的太好了。
    所以,引起了很多同情。
    特別是李乾德在國書裏,為了強調李太德的跋扈與狂妄,便說‘夜宿王宮,與臣妃嬪相通’這一段。
    這就很刺激了!
    傳播學上,交趾人的這篇小作文也很合汴京人的胃口。
    因為,汴京人很容易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於是,汴京的閑漢們,紛紛來了精神,在坊間大肆議論。
    搞得趙煦都有些掛不住臉了。
    但士大夫們,卻因此普遍同情起交趾人來。
    目前,主流輿論認為,交趾兄弟內鬥,大宋是應該幹預的。
    再怎麽說,李乾德也是君,李太德隻是臣。
    以臣脅君,以下犯上。
    此風絕不可漲!
    所以,禦史台開始有人嚷嚷著,要求朝廷遣使去交趾調查。
    要是查實了,交趾果然存在這樣的事情。
    為了維護綱常倫理,為了天下四海的安定。
    必須對李太德這樣的亂臣賊子重拳出擊!
    最起碼,也應該將之押到汴京來。
    如此,方顯大宋的上國氣度,也才能昭示大宋維護禮法的決心!
    趙煦對此也很無奈。
    因為他是皇帝,屁股下的位子決定了他的立場。
    隻能是假裝沒聽到,然後吹毛求疵,讓刑恕在細節上去做文章。
    但是,對自己身邊的核心圈子,卻必須溝通到位,防止誤判。
    這也是趙煦召集這些大臣,在這裏議事的原因。
    觀察著這些大臣的神色,趙煦便對石得一吩咐:“石都知,且與諸位愛卿介紹一下,之前章相公在交州、交趾的經營情況……同時也說一說,近來廣西各地走馬承受以及高遵惠等人回報的交趾國中局勢罷!”
    “諾!”石得一躬身領旨,然後轉身麵朝群臣微微拱手,接著就開始對群臣介紹起了從元祐元年宋、交和議之後,直到現在為止,大宋在廣南西路、交州、交趾甚至大理國、西南諸蕃的經營、小動作以及安撫、拉攏、滲透等等情況。
    其實,章惇在廣西、交州的所作所為,放在現代,沒什麽稀奇的。
    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大棒在手,溫言在口!左手市場,右手軍械!
    走的是現代阿米利卡的路子。
    當然,針對如今的這個時代,做了優化與調整。
    但總的原則與戰略,卻是沒有變過。
    那就是扶持利益集團,高度利益綁定,然後收下當狗!
    譬如章惇對交趾,就是扶持李太德。
    他按照趙煦的要求,不僅僅將大宋和買交趾貢米的錢,隻交給李太德。
    而且廣南西路出口交趾的甲械,也隻賣給李太德。
    這直接導致了李太德的權勢,在其回國後不到一個月就迅速崛起。
    畢竟,人家現在,不僅僅背後有人。
    而且手裏有錢有兵!
    李乾德有什麽?
    去年的戰爭以及戰爭結束後,為了贖買那些被俘的交趾大臣、貴族的開支。
    讓他幾乎掏光了交趾國庫。
    他現在窮的,已經連交趾官員的俸祿都發不出。
    本來,他手中應該還能拿到一筆巨額的貢米和買錢。
    若有了這筆錢,李乾德還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然而,這些錢卻落到了李太德手中。
    於是,李乾德這個交趾國王,現在除了大義名分外,什麽都沒有了!
    當然,李太德的這些便利,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作為代價,他必須完成並落實,宋、交和議裏的條約。
    無論是允許大宋商船停靠交趾港口,並為大宋商賈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便利。
    還是那每年的兩百萬石貢米/和買米。
    而李太德為了自己的權勢,同時也為了那每年百萬石和買稻米的巨額收益以及來自大宋在政治、經濟、軍事上的支持。
    他隻有一個選擇。
    如現代那些被阿米利卡所控製和深度綁定的人一樣。
    做一個合格的代理人、買辦!
    於是……
    既已被包養,那就不要談什麽獨立自主、人格尊嚴。
    李太德徹底的淪為了章惇的遙控傀儡。
    而很快的,他就發現,似乎……
    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隻要他能完成主人的指標,那麽,他就可以在交趾國中為所欲為。
    甚至……
    取代李乾德,成為新的交趾國主!
    於是他越發賣力,徹底沉淪。
    根據廣西方麵的報告,僅僅是在去年年底,李太德就因為交趾的地方官們,籌糧不利,砍了十幾個文臣的腦袋。
    李太德如此乖順,大宋方麵自然也舍得幫忙。
    於是,章惇的廣西經略司,不僅僅足額的準時支付了所應支付的和買稻米的錢。
    還以相當低廉的價格,向交趾出售了大批的鐵器。
    另外,對於李太德,想要開疆拓土的心思,章惇也全力支持。
    就在章惇守孝前,他就火速批準了,以成本價對交趾出售五百副神臂弓的軍售。
    章惇守孝回鄉後,呂嘉問的膽子,就更大了,越來越多的甲械,流入交趾。
    靠著大宋提供的強弓硬弩以及精良的甲胄。
    交趾軍隊,如今在李太德統帥下,在中南半島上,高歌猛進!
    過去的老對手,無論是占城,還是真臘,都已不是他的對手。
    彼此的戰績,勝多負少。
    占城、真臘節節敗退,大片土地為交趾所侵占,大量人口被交趾人擄掠。
    為了方便開發,同時也搞到更多稻米。
    李太德在侵占的真臘、占城土地上,直接複古,搞起了奴隸製。
    將俘虜的占城、真臘軍民、百姓,就地充為奴婢。
    至於不服的?
    全部殺了!
    而這僅僅是廣西方麵在嶺南布局的一部分。
    大理國方麵,現在通過右江地區,已經和大宋建立起了密切的商貿往來。
    茶馬商道,迅速成型。
    大量來自大理國的滇馬,被輸送到交州。
    廉價的滇馬,竟使得交州當地的漢人移民,幾乎做到了戶均一匹馬的水平!
    而這是當年王安石通過保馬法想要達到,卻怎麽都做不到的成就!
    聽著石得一的講述,大臣們的神色和眼神,漸漸的都開始有了變化。
    實在是他們從未想過,大宋在過去一年中,借助著廣南西路這個支點,用交州為杠杆,同時拿著交趾貢米與潭州永興場、韶州岑水場這兩個錢監鑄造出來的銅錢,在那嶺南之地,竟已攪動了如此大的風雨?
    一條又一條的線被串聯。
    一個又一個聽說過,沒有聽說過的西南土官、邦國的局勢,都開始變化。
    這種如同蘇秦張儀一般的傳奇故事,讓他們心潮澎湃。
    而章惇通過李太德,遙控交趾國內局勢的行為,則讓他們膽戰心驚。
    因為章惇做的那些事情,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犯忌諱了!
    若是先帝時……
    章惇怕是已經被罷斥了……
    然而如今……
    章惇卻是頂著清流們的唾罵和攻擊,成為了如今朝中,聖眷最深,得到信任最多的大臣!
    錯非是今年其父去世,他需要回鄉守製。
    不然,哪裏輪得到蒲宗孟拜相?
    本來,群臣還以為,章惇之所以在那廣西,那般的倒行逆施,以至於得到了一個‘血手人屠’的雅號,是他本性如此。
    他就和清流們說的那般暴虐嗜殺。
    但現在看來……
    章惇做的那些事情,搞不好全是請示過的結果!
    甚至……幹脆就是奉旨行事!?
    又或者,章惇和天子,實際上是雙向奔赴?
    他們君臣相得,彼此默契,互相成就了對方。
    仔細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性啊!
    趙煦卻是看著這些神態各異的大臣,他微微調整一下坐姿,然後微笑著輕聲問道:“卿等對石都知所述種種,可有不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