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世紀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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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年威海衛那邊先鬧饑荒,後鬧鼠疫。死傷了數千人,當時埃利先生是洋行在膠洲的管事,見實在太慘,就命人把倉庫的酒精和消毒用品免費分發給普通本地人,卻遭到了上海王的訓斥。怒斥他為什麽要‘無端浪費洋行的財產’,他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氛圍,就反問對方,為什麽才富貴了幾十年,就能這麽對生命陌視,麻木不仁?因此憤而離職。”
    “還有……”
    在老師有些嚴厲的目光下。
    曹軒終於徹底哭了出來,眼淚一落下來,他索性就完全放開了,把這些天來出入各種酒會,在飯桌上聽到大人們聊天說的閑話。
    委屈巴巴的一件件一樁樁的都說了出來。
    沒想到,曹軒悶葫蘆一樣的不愛說話,可心中還挺愛聽小道消息的。
    大人們說話時,也不太注意避諱這麽大點的孩子。
    他把魔都上流社交圈裏飄蕩著的各種都市傳說似的八卦消息,全聽了個周全。
    “在你任由自己的傲氣,自己的性子來之前?你有沒有想過,你難道能確定這些天來,那些每一個買了你的畫的人,都不是壞人麽?”
    “否則我的念頭就不通。小——我的心意就不順。”
    畫家盯了自己的徒弟好幾秒鍾,眼眸深邃的曹軒看不懂。
    那一刹那間,曹軒真以為老師扇他一個耳光。
    回來的路上又被老師不分“青紅皂白”的數落批評了一路。
    曹軒小時候,外表像個小和尚,但從來並非泥塑菩薩的軟性子。
    很多友人都說,曹軒大師的幾個弟子中,唯有敢講課時和他頂嘴的關門女弟子唐寧,小時候的性格最與曹軒兒時相像。
    “但我知道上海王肯定不是好人,我知道他賣鴉片,我知道他不拿中國人的命當命,所以無論他的權勢有多大,無論他的潤筆費給的多高,無論他在魔都這地界到底有多少財富,有多麽大的能量,我就不願意給他畫。”
    話趕話的就喊了出來。
    師徒生態位的血脈壓製一上來,曹軒心中有點怯了。
    他害怕閉上了眼睛,卻有一個厚厚的大信封落入了他的懷中。
    他能和伊蓮娜小姐在一場短短的訪談之間,就成為惺惺相惜的忘年之交,就仿佛敢愛敢恨的蔻蔻能和敢愛敢恨的酒井勝子,在一場網球的時間內,互相和解,相互欣賞一樣。
    電線杆上的兩三隻麻雀被他的聲音驚起,撲簌簌的飛走了。
    那麽嚴厲,講起話來也那麽現實,那麽的冷酷。
    老師語氣有些嚴厲的教訓道“入了這世間紅塵滾滾之中,有些時候,誰又真的能有幾分選擇權呢?人的一生總是要學會順勢而行的,否則你很難走到極高處,又怎能擔當大任。”
    老宗師揶揄的問道“餘叔岩餘先生對你很好,也很有傲氣對吧,他甚至來滬上的時候,拒絕了給杜月笙唱堂會,可比你年紀大不了多少的那會兒,也曾給慈禧太後唱過戲。”
    各種難受的心情在心底交纏到一起,“否極泰來”之下,忽然之間,曹軒小朋友心中的小強脾氣也就上來了。
    曹軒這麽怒氣衝衝的一通嚷嚷,老師反而愣了。
    曹軒忽然抬起了頭,強強的直視著老師的雙眼。
    本來今天就被嚇壞了。
    曹軒一點點的低下頭去。
    不光是因為安娜聊天聊的有水平。
    “不知道後果,我會這麽做。知道後果了,我依然會這麽做。我才不管能不能擔當大任,這是我的原則。”曹軒高聲倔強的嚷嚷。
    曹軒剛剛說那些話,倔勁兒上來,火氣上湧沒過腦子,任由心中一股氣托著。
    “我不知道……那些上門來買畫人,是不是沒一個是壞人,我不知道……”曹軒一下一下的搖著腦袋,“我不知道,所以我就可以開開心心的畫畫,心意順遂,不管那些有的沒的。”
    而是他們兩個人性格內在蠻像的,曹軒骨子裏其實蠻“剛”的。
    “不知道就可以不管,這要是為人的原則,還不如幹脆沒有這樣的原則!原則是一清二白,不容後退的底線,這麽含含糊糊的原則,就不是原則了。”老畫家被徒弟的說法,給氣樂了。
    “小軒,你打小就極聰明,但也要難得糊塗。不要聰明反被聰明悟。誰又能真的冰清玉潔的過一輩子呢。那樣的人生,隻存在於話本中。”
    “難得糊塗,這是您說的。”
    被老師那麽嚴肅的端詳著。
    強是一股小脾氣頂著,才不肯低下頭去。
    又是害怕,又是委屈。
    “哪怕是我,早年間也給光緒帝畫過像,這些人有哪個,真的又能稱得上好人呢?畫壇清貴,又能清貴幾分。低頭是難免的。”
    “這和把頭埋在沙土裏當鴕鳥,有一絲半毫的區別麽?”
    “小軒,伱真的這麽想的?”
    他覺得今天的老師跟往日裏的完全不一樣——
    他微微抬了一條眼縫一撇。
    老師忽然抬起手。
    話語一出口,勇氣反而泄了。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這樣的處事規則,未免也太過兒戲了吧。”
    也最得曹老喜愛。
    然後睜大了眼睛,呆住了。
    那竟然是一個裝滿法幣的錢包。
    “既然不覺得有錯,那你道什麽歉呢?”
    老師笑笑。
    畫家和前麵拉車的師傅吩咐了兩句,轉過頭來對曹軒說道,“走,上火車之前,先去文明齋,把你想要樂器買了,再去火車站。時間來的及。”
    曹軒一呆。
    有點不明所以,但卻緊接著心下大喜。
    在克裏姆特的故居裏錄製播客的時候,曹軒跟安娜小姐說,他這一輩子,從小到大,都從未當過無名畫家,吃落魄受窮的苦。
    這話。
    真不是在那裏凡爾賽。
    曹老在那個年代的生活條件,肯定和伊蓮娜小姐這種曾經奧地利前五的富豪沒有可比性。上海王和伊蓮娜家族比起來,論社會地位,都還要弱不止一個大檔次。
    但在二十世紀早期,也是相當可以了。
    西學東漸。
    西洋的英德為首,東洋日本為首的很多新理念,新文化,都傳入了國內。比如明治維新後期及大正天皇年代,日本華族階層培養子弟的範本理念——“大正教養主義”。
    即把最優秀的西學和最優秀的東學,在孩子接受教育的過程中,以1:1的比例相互混合接受兩種最頂級的教育,成為中西薈萃的大師。
    而其中西學那部分,則講究虛實相濟,既有看海外文學,聽西方音樂的“虛”的那一麵,也有學物理、學化學,學社會科學的“實”的那一麵。
    從小到大,長在頂級知識份子環繞的文化環境中,身邊有很多留洋歸國的學子。
    縱然是在二十世紀初葉,曹軒接觸西洋文化機會還是有多的。
    有些時候,生活中太常見了。
    反而就會產生逆反心理。
    曹軒兒時不喜歡戲劇,反而對當時正以紐約為大本營風靡世界的“爵士樂”很癡迷,把一張別人送他的biy&nbp;etine的薩克斯專輯聽了又聽。
    反反複複播放的都快把唱片上紋理給磨平了。
    除了百樂門、上海飯莊這樣的高級場所的駐唱樂隊的樂手自帶的樂器。
    全東夏南方地界,當時也隻有滬上的老字號「文明齋」樂器行,有這種時髦的小眾樂器賣。
    其中的鎮店之寶,是一隻法國巴黎產的參加過布魯塞爾樂器展的“薩爾瑪牌”純銀薩克斯,要賣1700塊。
    次一等的黃銅鍍銀薩克斯,附送一盒蘆葦哨片,則賣650塊法幣。
    曹軒一眼就迷上了。
    老畫家背著手轉了一圈,覺得薩克斯這玩意,嘀嘀噠噠吹起來,跟辦喪事時所吹的嗩呐一樣,但價錢一隻快能換半套小房子了,這都能在古玩店裏買到清宮裏流出來官窯了。
    屬實不太理解。
    他沒有給曹軒買。
    不過,老畫家也從來不在關門弟子的花銷上節約。
    約定好每在新安百貨大樓前畫,就給曹軒拿二十塊的零花錢,若是能畫足一個月,再加上這段時間這個大人給點逛廟會,那個大人給點買桂花糕的錢。
    算下來也夠買上一隻黃銅薩克斯。
    今天這麽一節外生枝。
    曹軒都以為,這事兒黃了,老師訓著訓著他,忽然就賞了這麽一大堆錢下來。
    這神轉折真是曹軒始料未及的事情。
    “老師,您不生我的氣了?”
    “嗯,心意順了,又不叫小爺了?”老先生白了曹軒一眼。
    曹軒縮了縮膊子,知道他剛剛嘟囔時,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小爺我心意不順”還是被老師聽出來的。
    “以後少跟你三師兄混,他以前就是一提籠架鳥的紈絝——”老先生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管教道。
    人力車的車輪,壓過汙水橫流的街巷。
    血紅血紅的汙泥糊在地上,仿佛是橫流的鮮血。
    老畫家看著電線杆上張貼的海報。
    海報畫是一張愛國衛生運動的宣傳畫。
    它被人撕了一半,畫著身材窈窕的女人,卻長著一張惡鬼的臉,並醒目的配文——「梅毒之禍根!注意衛生,強身健體,才是好國民……」
    老人搖了搖頭,從懷裏拿出一隻手帕捂在鼻上,又拿出另外一隻手帕捂在曹軒的鼻子上,將那股惡臭滑膩的氣味,阻擋在外。
    剛剛和上海王交了惡。
    他們也就沒有坐從徐府借來的那部汽車,而是改叫了部人力黃包車。
    輕車簡從,走僻靜的不容易引人矚目的小道。
    後來中途又改去文明齋樂器行。
    對魔都蛛網一樣的小道極為熟悉的車夫,就從滬上各種棚戶弄堂小巷裏穿行而過。
    南京路上的繁花似錦,是這座亞洲明珠光輝的一麵。
    而此刻的阡陌小道則是繁華下的陰影。
    蠅營狗苟的貧民窟和輝煌的摩登高樓隔著黃浦江對望,談情說愛的先生太太們與勞工、腳夫,逃荒難民的居所隻隔一條江麵的長度。
    卻切割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當然,貧民的棚戶區再如何贓亂,肯定也不至於鮮血遍地。
    身下車輪所壓過的並不是血漿。
    而是此地旁邊就有一家鋼鐵廠的排水渠。
    雨水多的時候,鋼鐵廠排出的廢水,會因為鬱結的管道,而從下水道裏倒灌到這邊的地麵上。
    因為汙水中含有氧化鐵。
    所以是這樣和鮮血一般的顏色。
    空氣中除了潮濕的發黴味道以外,還帶著化學藥品刺鼻的鐵鏽味。
    “ir,一塊,我隻要一塊錢,我能夠留您到明天早上,我能夠讓你快樂的——”忽然,有一個女人從拐角處轉了出來。
    “來我這裏坐一坐吧。”
    拉車的腳夫收腳不及,低低的咒罵了一句,兩個人就撞到了一起。
    嘭的一聲輕響。
    黃包車略微震動了一下,女人就已經摔倒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是故意撞上來的。來我這裏坐一坐——”對麵的女人明顯屬於被人欺負慣了的類型。
    被撞倒以後。
    還沒等車夫說什麽,她就自己道歉著從地上伏著牆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用手抹著衣服上的泥漿,一邊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
    看相貌。
    她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並非東夏人,而是一位東歐的老舞女。
    民國魔都是東亞的貿易樞紐,風情產業也是很國際化。
    俄國人,法國人,逃難的猶太人……
    舞廳裏什麽樣的姑娘都很常見。
    準確的說。
    姑娘這個詞應該不太合適。
    女人的臉上,被撲了厚厚一層香粉。
    但慘白的幹麵粉一樣的劣質香粉完全無法掩蓋她的衰老。
    老畫家能夠清晰的看到,她的眼側和嘴角都有蛛網般延伸的魚尾紋。
    亂糟糟的頭發中,有幾根發絲已經開始變白了。
    從外貌上來說。
    這個想要在攬客的女人,有可能已經要比自己徒弟曹軒的母親的年紀還要大了。
    四十五歲,或者五十歲?
    沒準對方的真實年紀也有可能比老畫家所估算的小一些。
    苦難又艱辛的生活總是能過早的催熟一個人的年紀。
    貧窮的頑疾是不國籍,不分年齡的。
    上海王的太太今年快要六十了,依然是社交場上人人稱頌的貴婦人,報紙上長篇累牘的報道,她上午出席酒會,穿了什麽什麽樣的新潮禮服,晚上和市長的宴會上,用了哪幾件首飾。
    無時無刻不在聚光燈下,引領著上海灘的時尚風潮。
    而三十歲的女工,農婦,已經像是一個六十歲老太婆一樣,手腳粗糙的沒有辦法看了。
    女人除了滄桑之外,給老人最顯著的感受就是瘦弱。
    整個人瘦巴巴的癟進去,一個火柴棍一樣的脖子頂著腦袋,暴露的衣裙下擺下架著一雙鷺鷥鳥般細長的羅圈腿。
    因為長期的饑餓和皮膚病,腿上的皮膚有點浮腫,還長著一片一片的小膿包。
    民國時期,魔都的青樓楚館很是發達。
    除了百樂門,仙樂宮這些西洋的舞廳,還有清吟小班、秦淮笙歌,珠簾十裏這些不同流派的玩法。
    正式的妓院。
    最高等級的叫作長三堂子,次一等的叫做書寓,再次一等的叫作幺二堂子。
    “堂子”既滬上話裏,對青樓的俗稱。
    但無論是哪一種流派,這樣站街的流鶯,都是最上不得台麵的。
    其實在民國年間,依然帶著舊社會的惡習氣,文人士大夫們出入青樓並非是不被世人所融的事情。
    相反。
    名伶的輕吟淺唱,佳人的紅袖添香,逛長三堂子,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
    著名的維新思想家,複旦公學的嚴複先生,在天津出公差的時候,就很愛溜達著去喝個小花酒,光1907年9月上旬的日記中,就留下了三處開銷局賬的記錄。
    妓女也發現老畫家正在盯著自己看。
    她立刻叉著腰,盡可能嫵媚的笑了。
    平心而論。
    對方做得很失敗。
    她可能已經很努力了,但老人實在無法在對方身上聯想到任何與**相關的詞匯,隻能讓人一眼望出生活的辛酸苦楚。
    老人甚至還看到了遠方拐角處,女人閃身出來的電線杆旁邊,還有一個和她的眉眼有幾分相像的小女孩,也在探頭探腦的往這邊看。
    這裏的棚戶區的窮人租不起大房子。
    因此有些半掩門的暗娼,再接客的時候,隻好把家人趕出去。
    老人不知道——
    是母親上街接客的時候,旁邊站著自己的孩子。
    還是那個瘦弱的孩子臉上竟然浮現出,和母親臉上相似的有關性的“嫵媚”微笑。
    二者中哪一點更讓他胸悶,更讓他對這個民不聊生的世道,感到絕望。
    他無比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這個老舞女大概已經意識到了,以這對師徒和這條妓街格格不入的穿著打扮,應該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專程跑來這條臭水溝似的娼街尋歡的花客。
    她卻還是有些不死心,媚笑的湊上來,想要再爭取一下。
    “先生——”
    老畫家隻覺得一股又甜又腥又臭的混合味道湧來。
    他想起那封貼在電線杆上,被撕去一半的衛生運動的海報,思之欲嘔。
    老人揮揮手示意妓女離開,讓車夫拉著人力車,趕緊從這條街上出去。
    但那隻雞爪一樣,伸過來想要夠他的袍角的手,卻被一隻小手握住了。
    曹軒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老女人,臉上說不出是什麽樣的表情。
    在這一天以前,曹軒的生活一直是飄在雲端的。
    他的家境早以敗落,但老師的門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既使是借宿的圓通禪院,其實也是蘇州城裏有名的大寺,談不上清苦。
    平素裏見到的不是文藝名家,就是張怡祖這樣的民國四大公子。
    老師沒有把他培養成一個不識人間煙火的人,他當然明白什麽是苦難,可苦難對曹軒的印象,不過是報紙上的數字,長輩飯桌上的長籲短歎。
    至多至多也隻是透過火車車窗,看向遠方小路上的逃難百姓,這麽隔著玻璃的匆匆一瞥。
    他還不知道妓女是什麽。
    隻隱約知道,那是大人口中“不太好”的地方,是報上“鴉(鴉片)、雀(麻將)、鴇(妓女),三鳥害人”中的一種。
    可當老女人站在他身邊。
    那臉上的皺紋,額間蓬亂的白發,皮膚上的爛瘡,那種鮮血一樣的甜腥氣鋪麵湧來的時候。
    這是世俗的苦難,第一次**裸,直白白,毫無遮掩,毫無美化的坦露在他的眼前。
    曹軒呆住了。
    “疼麽?”
    曹軒指著女人手臂上的暗瘡,愣愣的問道。
    “小公子,不疼,不疼的。”妓女往後縮。
    下一秒。
    誰也不知道曹軒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沒什麽意義,沒什麽邏輯,也沒什麽道理可講。
    那或許隻是一種,最簡單,最質樸的同理心。
    “疼的。”
    曹軒張開懷抱,忽然抱住了對麵這個年紀足以做他母親的老妓女。
    車夫愣住了。
    在不停的往後縮,想要用衣袖遮掩瘡疤的女人愣住了。
    想要叫徒弟趕緊鬆手,莫要被他糾纏的老畫家也愣住了。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隻有老妓女的身後,默默的站著的,幽魂一樣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無人能見顧為經注視著這一切。
    他和曹軒的視線越過女人的肩膀,落在一起。
    好像兩個少年人越過將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長河,遙遠的對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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