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聲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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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琴萊的臉上數次變化。猙獰,恐懼,糾結,疑惑。各種各樣的表情開了大染房一般,交替著在他的臉上快速閃現。直到阿萊大叔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他看上去依舊像是雕塑一樣,什麽動作也沒做。終於。當阿萊大叔的手指搭在手槍的套筒上的一瞬間。“躲你媽呀,嚇唬誰呢”吳琴萊整個人像是觸電了一樣猛的抖了一下。他似乎確定,這個貼著臉距離,絕對不再有可能有人能快的過子彈。對方也沒有任何機會,再從衣服裏重新把槍拔出來。他怒喝一聲,朝著阿萊大叔的胸口惡狠狠扣下了扳機,卻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咯。”扳機傳來機械零件微微撞擊的聲音。但子彈沒有響。吳琴萊額頭的青筋暴跳,血管仿佛是蚯蚓一樣凸了出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的在扳機上發力。“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他在嘴裏發著狠,聲音越來越抖,也越來越小。手槍紋絲不動。阿萊大叔縮回指尖。他的手從碰到套筒的第一時間,就已經用無名指把保險撥動推到了“鎖定”檔的位置。呼。阿萊大叔心裏也悄悄的鬆了一口氣。運氣不錯。通常民用市場,或者運動射擊市場上流通的所有格洛克7手槍。它們都以非常好的可靠性和結構簡單而著稱。廠家投放的廣告聲稱,在射擊2.5萬發子彈直到槍管壽命完全耗盡,都絕對不會遇上一次的走火事件。所以它們都是沒有保險設計的,以方便持有槍支的人,隨時都可以拔槍射擊,進行快速防衛反擊。隻有軍警部隊是例外。為了應對複雜狀態下的任務。保證劇烈撞擊、爆炸物的衝擊波,以及從高處跌落等情況下,在極端場合裏依然能有足夠的安全性。按照規章。他們的配槍規定是必須帶有物理保險的。所以在大規模采購列裝的時候,某些特殊的軍警版格洛克,在向廠家談訂單的時候便要求恢複有保險鎖定按鈕。輕輕一撥後,你就算拿著大錘子砸它,它都不會擊發。比如吳琴萊手上的這支。豪哥手下的裝備果然夠好。阿萊大叔沒有料錯。這些東西,全部都是從部隊流出來的軍火。他順勢一帶一扭,仿佛接快遞一樣輕飄飄的,就把手槍從死死抓著的吳琴萊手指尖抽了出來。然後把手裏的紅酒瓶插回了吳秘書的懷裏。“這才是你應該拿著的東西。”阿萊大叔拍拍吳琴萊的肩膀。對方在手槍扳機扣不動的那一刹那,似乎就完全嚇傻了。吳琴萊腿有點發顫,到現在也沒有敢重新睜開眼睛。阿萊大叔就當著對方的麵,指尖隨便抹幾下,就似是變魔術一般。塑料套筒,撞針,托彈板,發射機座,複進簧導杆……那支手槍就被直接分解成了十幾個單獨的零件。阿萊大叔鬆開手。手中的黃銅子彈仿佛是一大把綠豆一樣,滑落到地上。跳躍。滾動。大珠小珠落玉盤。“乖,既然肚子裏想當一個帶眼鏡的斯文敗類,就別裝作像小混混一樣揮舞著手槍嚇唬別人的樣子。深呼吸,那不是你應該貼上的標簽。”阿萊大叔笑笑。他蹲下身,將手槍的零件就放在吳琴萊腳邊那些散落的子彈上。然後轉身離開。“小顧先生,我們走吧。”他向吧台後麵的男女說道。直到阿萊大叔已經推開了酒吧大門的那一刻。吳琴萊都沒有敢重新睜開眼睛。他已經完全嚇破了膽子。——“等一等。顧先生,聽我說一句話。”顧為經他們已經走出門口,向著阿萊大叔停在街外的那輛現代二手車走去,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又一次傳來了聲音。他扭頭往後看。發現吳琴萊正朝他揮手。他臉色依然白的要命,卻抱著那瓶紅酒追了過來。“什麽意思”三番五次下來,阿萊大叔似乎真的有點生氣了,皺著眉頭擋在吳琴萊的身前。“抱歉抱歉,我不是想阻止你們離開,我隻是想和顧先生談談。”能夠被豪哥當成得力手下的人,確實並非是什麽酒囊飯袋。吳琴萊剛剛氣勢完全被壓製,主要原因是因為阿萊大叔的氣場太過強大了。其實吳秘書也蠻有趣的。至少,看上去他確實是個對自己蠻狠的人。吳琴萊在他們身前幾米遠的地方站定。明明表情怕的要命。卻依然狠狠的灌了兩口酒瓶裏被別人喝剩的殘酒,然後硬頂著阿萊大叔可怖的臉,對著後方的顧為經說道。“可即使我不攔著您,有些事情,也是顧先生你必須要麵對的。”“你能走到哪裏去呢”“這次是我找您談,好吧,我拿您完全沒辦法,但是下一次,找上您的也許就不是我。也許也就不是隻想談談了。”“你要明白,這個國家的任何一處地方……是任何一處地方,都沒有用。”顧為經麵無表情。他其實不是很害怕。畢竟。老顧同學已經下定了決心,管伱怎麽氣焰滔天呢。他們都準備潤了。豪哥有本事到國外去臭牛逼啊。“你真以為跑到歐盟成員國去,就有用麽你猜猜我們洗錢的客戶群體都有誰。錢會往哪裏流”吳琴萊似乎明白顧為經在想什麽,他忽然反問了一句。“你想走,聽說你想去參加新加坡參加畫展,然後去歐洲發展但那又如何呢。豪哥的仇人不是沒有在巴黎的豪華公寓裏,心髒病發作死掉的。前年蒂納華的毒梟就曾派遣槍手,跑到新墨西哥州,在美國(輯毒局)的層層保護下,處死過線人,並在槍戰中導致了三名探員的直接陣亡。”“豪哥的能力並未必要比墨西哥黑幫來的差。我們的主業是藝術品銷售,但很多產業,我們的銷售方向,嗯,算了,我直說好了,洗錢的利益合作方與金融鏈條都在歐美發達國家這種錢多的地方。”“你是在申請漢堡美院比起美國,德國是個很安全的國家。”“可聽說這些年,因為移民與難民問題,犯罪率上升的挺厲害的。你覺得在這種地方,就算豪哥沒有勢力,可找到一個願意賣命的人,要多少錢0萬歐元,00萬歐元,000萬歐元還是億歐元”“你看,這不是一個能不能做到的問題,而是豪哥願不願意做的問題。這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成本核算的問題。雇一個殺手,比你想象的要便宜的多。”“通常來說,花一億歐來殺一個人,是非常非常不劃算的。這錢在金三角能買一萬個人的命。但是嘛,沒有人能夠揣摩豪哥的想法。就仿佛我一直都完全搞不懂,為什麽豪哥在你身上投射出了這麽多的耐心。”吳琴萊認真的看了顧為經一眼,聳了一下肩膀。“我覺得這是完全完全一點都不值當的事。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聽話,發財,不聽話,就算了,哪怕殺掉呢”“你不配豪哥花這麽大精力的。無意冒犯,但這是我的心裏真實的想法。你或許真的很有才,畫的很好,那又如何這個國家也許什麽人都缺,但唯獨唯獨,不會缺想要跟著豪哥一起發財的人。”“諾。那裏的地板上就躺著一個呢,強扭的瓜不甜。何苦來哉啊”吳琴萊朝苗昂溫躺著的酒吧裏努了努嘴,他的神色困惑。“我跟了豪哥這麽多年,卻還是搞不懂他的想法,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對一個人,有像對你這樣的耐心。”“但我明白一件事情。”“對於現在的豪哥來說,他在你身上傾注的精力,也許,要比拿出一億歐元更加難得和稀罕。”吳琴萊用力的扯了扯領帶。又大口喝了一口酒瓶中的殘酒。“有人願意花一億刀,在家裏養一條虎鯨。有人眨眨眼,揮揮手就捐掉了50億刀的藝術品,就有人可以覺得,殺個人,花掉一億歐元沒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你不能用精算師的想法,去揣測超級有錢人的思路,他們不在乎錢,他們隻在乎讓自己感到開心。”“而我,不清楚豪哥現在要怎麽樣才能算開心。”臉色白的像紙,他卻還是笑了一下:“我隻清楚,豪哥的錢多到可以讓很多很多人都感到眼紅。多的讓世界上所有的忘命之徒都神魂顛倒,讓他們隻會對著照片上目標扣下扳機,不在乎上麵的人是他的媽媽,還是美國總統。更不在乎殺掉的美術學院的學生,是不是一個有原則,有堅持的好人。”“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豪哥有錢極了。上世紀報紙傳說中坤沙和大毒梟巴勃羅,都是這個星球上最有錢的十個人之一,我不知道豪哥有多有錢,有沒有曾經的坤沙有錢,但拿美元點煙算什麽,他能拿富蘭克林燒著取暖,而你的助理非常厲害,卻也隻有一個人。”“你不可能有安保團隊,二十四小時的陪在你身邊,尤其是你的家人更不可能有,不是麽”他的話出口的那刻。阿萊大叔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扭一壓。吳琴萊毫無抵抗力的,被阿萊大叔一個類似關節擒拿的方式,給按在地上了。半瓶劣質紅酒從他的懷中滑落。重重的跌在地上。吳琴萊被阿萊大叔用膝蓋頂著按在了地上,臉緊緊的貼著地麵,碎掉的玻璃片,甚至劃傷了他的臉。酒漿像是鮮血一般,從摔碎的瓶子中流淌了出來。“!冷靜,”命運像是一個頑皮的小孩子,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它將會跑向何方。真是黑色幽默。剛剛吳秘書拿著槍指著阿萊大叔。他卻在心中怕的要命。這一次。他被人家按在地上。反而變成吳琴萊苦笑了出來,勸阿萊大叔冷靜了:“你說的對,拿槍鬥狠不是我的工作,我做不好,我是一個律師,我的工作是說話。對我來說,嘴比槍有用。”吳琴萊艱難高高舉起雙手。“雖然這聽上去很像威脅,但這不是威脅,我也沒有想要在這裏威脅你。拜托,我穿著名牌西裝,皮鞋擦的亮的像鏡子,連鈴帶都打的是傳統的溫莎結而非四手結。我還被你的助理踩在地上呢,我看上去像是適合威脅人的樣子麽”“我隻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在講道理,顧先生,聽我一句勸,你還沒有見過豪哥真正可怕的那一麵。”“新加坡很安全了吧惡性犯罪率在世界範圍內幾乎是倒數第一,很多旅遊推薦上經常都把它列在了最安全的國家排行榜的前三名。但每年依然會有000件惡性人身傷害的事件。”“嚴重的暴力事件,差不多每一天都會發生三件。對於千萬人口的城市來說,這當然是極低的。但你不會希望,這千萬分之三的事情,發生在你或者你的家人身上。”“好吧”“或許我必須誠認,沒準有些地方的治安條件是我們也無能為力,比如說新加坡,比如說東夏。但你能保證,你這輩子永遠都呆在這些地方或者你能在哪裏找一個護衛穩定的城堡讓自己住著在新加坡或許沒問題,可說不準你爺爺沒留神,看你畫展時一開心了,就溜達去隔壁大馬吃頓南洋雞飯怎麽辦或者菲律賓”“在那些地方。豪哥想要除掉一個人。不過是動一動手指的事情而已。”他盡力的抬起腦袋,盯著顧為經的臉。“顧為經先生,你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大畫家,你總是要到國際上去參加畫展的吧你難道能讓自己逃跑一輩子麽”“我向你保證一點。”“豪哥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很有錢的人,很有權力的人,甚至他也是一個很慷慨的人,但唯獨唯獨唯獨,既使我是他的手下,我也要說,豪哥絕對不是一個仁慈的人,也不是一個喜歡被人拒絕的人。他甚至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是的。”吳秘書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雖然豪哥對你有一種非常奇怪,前所未有的耐心。但這並不意味著豪哥真的是一位好好先生。顧為經,你還沒有見識過豪哥可怕的那麵,我向你保證,你絕對不想看到這一麵的。”“我心中怕你的助理怕的要死,卻還要跑過來對你說這些話,這就是因為,我覺得辦事讓豪哥不開心,比被這位大哥拿槍打死還要可怕,看看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好好看看我的恐懼。”“這或許……會對你理解豪哥,有所幫助。”阿萊大叔膝蓋下壓著的那個男人,無比認真的說道。看門人沒有說話。黝黑的中年男人隻是轉過頭,默默的望向顧為經,等待著他的決定。顧為經感到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側過臉。就看見蔻蔻正看著自己。“顧為經……”蔻蔻望著他,額頭的小劉海微微的彎曲,眼簾眨了一下,“別害怕,我帶你跑吧。天南地北,哪裏都能行,哪裏都可以去,就我們兩個人,我陪著你。”女孩的語氣沒有往日活力滿滿的俏皮感。可也聽不出太多的恐懼。很認真,也很平靜。她能感受到生活的壓力,像是逐漸縮小的大理石牆壁一樣,向著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坍塌而下。她很想能做些什麽。“如果你不知道該去哪的話。我爸爸以前做了一些準備的,還聯係過一些願意幫他的朋友,隻是他心中一直沒有下定真的可以拋下一切的決心。我們可以去華欣。那是泰國中南部的一個地方。不是什麽大城市,總共隻有十幾萬人生活,生活節奏很慢。但是氣候很好,沿海,我看過圖片,有藍色海水,有金色沙灘,有露天的足球場,甚至還有一家叫做的小畫廊。”蔻蔻沒有再抱他。而是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你點點頭,我就帶你跑。”“全新的護照,全新的名字,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人生……我們完全可以重新再度過一次人生,與之前完全無關的人生。”“我們會在沙灘上一起散步,在陽光下一起接吻,一起喂海鷗,一起欺負想要摘椰子的猴子。你也可以畫畫隻給自己看,我在旁邊唱歌給你聽——”蔻蔻的聲音輕輕的。“這世界上總共有八十億人,隻要你願意,那麽,豪哥是不可能找到我們的,他隻想找你,不是麽你隻要點點頭,我就陪著你。”顧為經沉默著。他想象著,在泰國炎熱的夏天,他和蔻蔻一起赤著腳站在沙灘上,感受著海水慢慢的漫過腳趾時的感受。“謝謝,我很感激,但我不想就這麽逃下去。”過了一會兒。顧為經小聲說道。蔻蔻沒有阻攔。她輕輕甩了甩頭發,無聲的歎了口氣。顧為經又往前走了幾步,示意阿萊大叔鬆開手,讓吳琴萊起來。“你什麽意思,說了這麽多,你倒底想要表達什麽”他慢慢的問道。吳秘書站起身。對方沒有理會臉上被玻璃渣劃破的傷痕,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見已經混著紅酒變成了泥漿,也就不在乎了。他抬起頭。“給豪哥打一個電話。我把這裏發生的情況,告訴豪哥,這樣我也就有了交待,我不會給你什麽建議,我會把手機交給你,你直接去和豪哥談。”“能談出什麽樣的結果,看你的本事,可以麽”他對顧為經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然後詢問道。“好的,就這樣。”顧為經沒有多糾結,同意了吳秘書的要求。“我來打吧,豪哥應該曾經給了我他的電話。3……”顧為經想起來,他似乎還真的對方的電話號碼。那天光頭在咖啡店裏,把一個全新的手機遞給了他。手機他沒用。電話號碼卻保存了下來。那不是什麽很特別的號碼。類似0000幾,或者全是6,全是,或者全是9的。東南亞的商人,很多都迷信9是有力量的吉祥數字。9的數量多,往往能代表著一個人特別有實力。自家的顧老頭,還特意花了一萬緬幣,加錢選了一個有99的手機號呢。但這個號碼,從頭到尾,都透露著一種普通。“是個號碼對吧。”他特意確認了一下。遍發現吳琴萊微微搖了搖頭,正在用一種非常古怪且複雜的眼神看著他。“不是”顧為經不解的問道。“這是那天那個紋著佛首的光頭,給我的。難道有問題麽”“不,不是不對。是不我知道,你的電話號和我知道的不一樣。既然是那位先生給你的電話,你就打吧,這應該豪哥私人手機的號碼。而我隻能聯係到豪哥的助理而已。恕我直言,你讓我現在更加搞不懂情況了。”“隻是有一點,我很慶幸,剛剛沒有向您開槍。既使是那些在政商和豪哥關係親密的合作夥伴,能擁有豪哥私人號碼的人,數量都沒有幾個。”顧為經不知道,能拿到豪哥私人電話,意味著什麽。吳琴萊是很清楚的。現代社會。情報部們或者警方真的能很輕易的通過信號三角定位法,確定一個人的位置。像電影裏演的那種厘米級定位肯定沒戲。但大致搞清楚坐標,是問題不大的。以豪哥的地位,和身後的利益鏈條。手機號輕易的泄漏出去。萬一哪天在郊外轉悠時,像是車臣戰爭時期的杜達耶夫一樣,打著打著電話,被天上的米格29給丟了發導彈過來炸了,都未必真的沒有這樣的可能性。顧為經撥打出了號碼。“嘀,嘀,嘀。”等的時間不長,當電話響到第六聲的時候,手機就被接通了。電話機裏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像是有一個沉默的幽靈。顧為經也沒有說話,他看了對麵的吳秘書一眼,就把手機遞了過去。........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