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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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如果你一定決定要喝個爛醉,請確定,在舉起酒杯的時候,你現在真的很快樂,或者真的很悲傷。”
    “那麽這一次舉杯,它就是值得的。”
    顧為經笑了一下。
    “你看,這就是曹軒老先生所告訴我的,他的人生經驗。”
    “而這件事,不是不尊重金錢的力量,而是在它在我畫定的界限之外。我不想給您‘彈鋼琴’,即使這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過界就是過界,與您給我的小費是300美元,還是300萬美元沒有關係。我已經堅持了18年,堅持18年去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好人,我很快樂,每天晚上都睡的很好,很安寧。”
    “沒準再努力努力,我就也能堅持到九十歲呢。”
    “那時,哪怕是臨死前,我也能開開心心告訴孩子們,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主動向罪惡妥協過。世界上如果有天堂,那麽我就會去天堂,如果有佛國淨土,我就會在裏麵開開心心的聽菩薩講經。如果這些事情都沒有,死後隻是一團宇宙中的廢熱,那麽我這輩子也對的起自己,對的起他人,我可以坦然麵對所有事情,也不需要對著誰痛哭流涕的懺悔。”
    顧為經平靜的說道。
    “我不希望這件事,成為我向自己妥協的開始。”
    “當然,我之所以敢這麽回答,是因為我覺得沒準這是一個邀請,而您有足夠的寬容給我說不的空間。”
    “隻有能夠選擇,問題才有意義,善惡和道德評判也才有意義。如果這不是一個選擇題,那麽我的答案與否,就並不重要了。”
    “如果有人拿槍指著我的腦袋,我絕對一點都不任性,你要怎麽畫,要就怎麽畫。要是我們一家人都快餓死了,這事兒我也幹。甚至……如果是今年春節的時候,當時你開出這個條件,搞不好我那時也就答應了?”
    顧為經對自己反問了一句。
    “大概會吧。”
    “曹老爺子都開了10億美元,讓《油畫》雜誌收買他,我的矜持沒有那麽貴。”
    “誰能真的當一個聖人呢。一個人擁有的東西越多,收買他的價格就越高。”
    “在我們一家人都緊巴巴掰著手指的過日子的時候,300萬美元,沒準就足夠動搖我的自製力了。我可以告訴自己這是劫富濟貧,或者這單純就隻是一個交易。交易是無罪的,美國政府還跟基地組織做過交易的。”
    “而隻要拿了這筆錢,我們家就可以住上大房子。我爺爺就可以不再工作,他可以坐著飛機商務艙去巴黎。好吧,即使我們家有了300萬美元,我爺爺應該也不舍得做遠洋商務艙的,但他會換上一身阿瑪尼的西裝,收拾的人模狗樣的撮著果汁找他二兒子說,你看,你跑了,可我們依然過的很好。”
    “切,可惜沒有你小子的份兒了。”
    顧老頭絕對是能幹出這樣的事情的人。
    想到這一幕。
    顧為經忍不住找自己笑笑。
    “人想給自己找借口,是很容易的,而且這種事情說真的,也沒有什麽的。安迪·沃荷嗑著興奮劑給通緝犯畫過肖像,四大美院中甚至曆史會被排到第一的佛羅倫薩美院的當家才子弗朗西斯·奧圖爾,人家根本就直接就是黑社會幫派成員出身。可是……就算我給自己找一萬個理由出來,我心底終歸知道,這是不好的,明知道您是壞人,還要為了錢給您畫畫,這就是越過界限的。”
    (注:圖片為安迪·沃荷——《13個通緝犯》)
    “如果這條界限不在存在,那麽好人和壞人,還有什麽區別呢?”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點傲慢,但是,現在的300萬美元對我來說,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我有愛我和我愛的女朋友,我的爺爺雖然磨磨蹭蹭的不願意練習,可我知道他在工作中逐漸找到了自我價值。今天,他被評選上國家畫協成員的時候,您是沒見到,他簡直快樂的飛起,也哭的可厲害了。”
    “哪怕如今,連我的嬸嬸嘮叨起來次數,都在逐漸的變少,隻是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就是了。”
    “您看,豪哥,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啊。您問我是不是不尊重您,我覺得更好的回答是,我願意尊重我自己。”
    “我們家依然沒有那麽富裕,可一切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錢就沒有那麽重要了。我爺爺在那裏興致勃勃的計劃著秋天蹭畫廊的福利,跑去比利時pa小鎮泡溫泉的時候,我告訴我在為豪哥做事,幫伱把溫泉旅店買下來了,他難道就會泡的更開心麽?我和酒井勝子散步的時候,我偷偷告訴他,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我給一個黑道教父畫肖像去了,好消息是……我現在好有錢了。這難道能讓我們的感情更穩固麽?”
    “這種道德方麵的事情,你可以瞞過全天下的人的眼睛,可如果讓你不敢再對視你愛人的眼睛,當你死的時候,不能坦然的閉上眼睛,那麽錢就沒有滋味了。很榮幸,我遇上了不少對我很好的長輩,因此在我麵臨選擇的時候,我總會想想他們是怎麽做的。不光是曹老,還有酒井太太。”
    “她家裏就很有錢的。勝子的外公是西班牙梅賽德斯的大代理商。她是從小坐著奔馳有保姆送著上學的人。可當他老爸揮舞著支票讓她離開那個‘韃靼人’的否則斷了她經濟來源的時候。”
    “酒井太太一言不發的扔掉了她的奔馳小跑車,家裏的大房子,香奈兒手包,以及本來家裏當成結婚禮物送給她的海濱的度假公寓,還有一隻小帆船。頭也不回的買了張機票就跑去日本和酒井大叔結婚了。她去一家廣告公司當了三年的底層職員,就為了支持自己的丈夫追求夢想。”
    “所以我一直都很佩服酒井勝子的媽媽。雖然酒井太太一開始不太看的上我,可當了媽媽,人的思想就不一樣了,老實說,天底下哪個父母不想給自己的孩子最好的呢?我當家長後,沒準也是一個德行。可當年酒井太太是那麽的勇敢。”
    “她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什麽,牢牢抓住,不後悔,不流淚,不放手。就算站到天台上,都沒有向老爸的支票低頭過。所以,往後這麽多年的幸福都是她應得的,也都是她純靠自己贏來的。她在金錢和幸福間選擇了幸福,幸福也就選擇了她。”
    啪、啪、啪。
    “我不知道現在是否是顧先生你口中值得喝一杯的場合,但我現在確實想要喝一杯了,向有趣的曹老先生致敬,也向強大的克魯茲女士致敬。當然,也向你舉杯,不說別的,至少這一番話,有些雄辯家的氣魄。”
    電話聽筒裏,豪哥慢慢的鼓起掌來。
    “能夠拒絕20萬美元的賓利的人,屈指可數。能夠僅僅因為心中的堅持,就拒絕300萬美元的人,我會表示尊敬。”
    “說過了,我喜歡有勇氣的人。對他們,我會格外的寬容。”
    “嗯,謝謝,不過歸根結底,不缺錢的人,靈魂的價碼就會更高一點。我是個蠻小市儈的人,從利益得失的角度來說,若是哪天我真的窮的揭不開鍋了,或者因為什麽理由,真的非要300萬美元不可的話。我會去找酒井小姐要的。她真的是個超級小富婆,我也沒有那麽有男子漢的矜持,實在不行,吃個軟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顧為經開了個玩笑。
    “是您允許我可以說實話的,我希望,這沒有冒犯到您。或者,沒有讓您讓手下拿槍爆了我的頭。如果是這樣的話,千萬別衝動,有什麽時候您感到了憤怒,我立刻就道歉,您說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別緊張顧先生,我沒有生氣,我答應過別人,除非你主動願意,否則我是不會逼迫你,或者你的家人的。你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回答,就像你所說的……有選擇權,善惡才有意義。”
    西河會館中。
    豪哥搖了搖頭。
    “我會一直給你選擇權。”
    “我希望能對視自己愛人的眼睛,我希望能死後坦然的閉上眼睛,世界上如果有天堂,那麽我就會去天堂,如果有佛國淨土,我就會在裏麵開開心心的聽菩薩講經。如果這些事情都沒有,死後隻是一團宇宙中的廢熱,那麽我這輩子也對的起自己,對的起他人,說的真好。”
    豪哥重複了一遍顧為經的話。
    “你拒絕我,就是因為你認為我是一個壞人是麽。是壞人,所以你就不給我畫畫。”中年人忽然問道。
    “我隻是洗錢而已,沒有做過真正的惡事。其實這個世界上,好人和壞人哪能分的那麽……”他想了想,解釋道。
    “豪哥先生。”
    顧為經第一次打斷了對方,“您洗錢洗的家財萬貫,洗錢洗的住在一座價值幾億美元的會館裏,洗錢洗成了這座城市裏說一不二的地下教父。您卻要對我講一通世界上本沒有黑白的自我洗白的大道理?”
    “eriouly?”
    “認真的麽?您難道需要我告訴您您是好人,才能獲得某種虛假的心理安慰。我還以為,您這樣的大梟,至少能夠勇敢的麵對自己,至少有足夠的堅強,去當一條赤條條來去的‘好’漢呢。”
    “沒有做過惡事?您剛剛還讓一位父親替他的兒子玩輪盤賭呢。您說您的錢幹幹淨淨,清清白白。不,您的錢洗的再幹淨,經過了再多道手序,它或許是安全的,但它絕對不是清白的。”
    “人可以欺騙別人,可以用金錢買來歌功頌德,買來甜言密語,可人唯獨不能欺騙自己。先生,是您允許我可以在你麵前,說實話的。”
    顧為經頓了頓。
    “而實話就是,毫無疑問,教父先生。您就是一個壞人。真正的壞人。”
    電話聽筒裏傳來沉重的呼吸聲。
    有那麽一瞬間。
    顧為經開始有點後悔。
    他一時衝動之下,說了這樣的一番話。
    對方話筒裏的呼吸聲,已經不像是即將攻擊的眼鏡蛇嘶嘶的吐信聲了。
    它粗重的簡直像是大暴雨將至前的疾風。
    不過,
    最終。
    “再見,顧先生,總有一天,我們會見麵的。”掛斷電話前,豪哥隻是如此說道。
    汽車駛過城市的街道。
    不知道是不是當年在從事要員保護的時候,留下來的“快速通過”的習慣。
    阿萊大叔不是那種慢吞吞、四平八穩的節油型出租車行老師傅。
    他的車開的四平八穩,加速和減速都不劇烈。
    但一點也不慢。
    阿萊大叔坐在駕駛位後麵的時候,總是喜歡把車開的很快,尤其是在車馬稀疏的半夜時分。
    無論路況是否複雜。
    這輛老式的二手現代幾乎隨時都頂在了超速的邊沿在跑。
    馬路兩側街巷裏的那些鄰居,如果反應不夠迅速的話。
    當他們聽到呼嘯而過的車聲,再往窗外探頭張望的時候,就隻能看到長街盡頭被夜色與霧氣拉的很長的尾燈霓虹。
    車廂裏的聲音有些發悶。
    伊蘭特不是什麽高級的轎車。
    這車不至於像自家的那輛老雷克薩斯一樣,年紀比顧為經大上了一輪還多,卻也沒有比顧為經的年紀小兩歲。
    它除了名字叫現代以外,全車上下都很不現代。
    還是那種插c盤的老式播放器和手搖車窗。
    在阿萊大叔花了160萬緬幣在二手車市場,把它買下來的時候,就已經跑了接近30萬公裏裏。
    非常有歲月感。
    跑起來,阿萊大叔的駕駛技術再好,速度快了。
    也難以阻擋輪胎高速輾過路麵的胎躁聲,過微小的溝溝坎坎時懸架的老化金屬擠壓聲,以及車身內部各種塑料件的異響隆隆的傳來。
    仿佛一首高音和低音彼此交錯的奏鳴曲。
    倒是阿萊大叔重新整備過發動機,更換了全新的油水,磨損的發動機活塞和正時皮帶。
    所以引擎聽上去,倒是沒有太多的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