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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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楊有著土狗一般的土氣。
    可對隨意間瀏覽到的行業新聞,他同樣也有著土狗麵對肉包子時無比敏銳的嗅覺。
    老楊點開鏈接,直接跳轉到了《柏林時尚周報》的主頁原始新聞。
    「亞洲藝術在過去二十年中,成為了帶動藝術市場蓬勃發展的發動機,說到亞洲的美術展,說到亞洲的策展人,就不得不提南條史生和他的新加坡雙年展,采訪中,藝術家崔軒祐先生這般說道,新加坡雙年展是既有本國性又有國際色彩,它既有國際視角,又能從亞洲本地出發……」
    「……畫展是懸架在美術界,架設於亞洲和西方間的橋梁。南條史生在前幾屆的雙年展上曾提出了著名的公共設計原則,即“設計美麗,注重曆史和文化的脈絡”,開發多元融合的文化視角,從始至終,都是新加坡雙年展重要的文化使命之一……」
    「……00年代,首屆新加坡雙年展的成本耗資便接近千萬,雖然在曆史地理上沒有多少可利用發揮,可有的是整個東南亞大背景和四大種族文化宗教,還有國際色彩,這為獅場提供了文化上可供開發的強大縱深,“多元”是……」
    很快,老楊就瀏覽完了整個新聞頁麵。
    這篇報道本身談不上如何的新奇。
    不過是對往屆新加坡藝術展和南條史生的多元化策展視角的回顧,再談了談它所表現出來藝術融合的大趨勢。就是那種媒體內采訪藝術家的普通學術性報道。
    一般在大畫展開幕以前,這種文章便會多了起來。
    同樣的新聞訪談,效率高一點,業內每周能夠生產上千篇。
    老楊讀完一遍,然後……他又認真的讀了一遍。
    “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他斜著眼看著手機屏幕,對著報道的文章橫著看,豎著看,從字裏行間仔細的望過去,嘟囔了一下嘴。
    就像是忽然在路邊走過,嗅到了一坨味道變質的肉包子的土狗,繞回來,在那裏轉著圈兒的呲牙。
    巧合麽?
    狗屁。
    老楊不光藝術嗅覺敏銳,而且,他的記憶力好。
    是極好極好。
    好到一生連見過大牛人無數的曹老都要高看一眼。
    畢竟,他可是為了在追妹子時裝逼,學生時代花了兩天一夜,就幾乎背下濟慈英文全集的神人。
    曹老都點評說,單論記性,古人所說的三國時期的王粲,號稱“一見便能誦憶”便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老楊清晰記得他昨天同一時間,看到過另外一個報道,是關於崔軒祐的老婆雷奧妮在柏林大學講關於多元化藝術審美講座的。
    如果沒搞錯的話。
    幾天之前。
    準確的說,上周四的時候,老楊還掃到了一篇關於他們兒子崔小明這位藝術新星的聚焦報道。
    就算都是德國本地人,這密度可有點大了。
    一次可以說是偶然。
    兩次可以說是巧合。
    三次嘛……
    老楊能混到今天的地步,靠的就是他對各種藝術動向的敏銳觀察力。
    楊德康喜歡叫它“殺手本能”,覺得自己就仿佛是西部片裏又酷又拽的帥牛仔,嘿哈之間,抬手便洞穿了大家油膩微笑下的小心思。
    “嘿,我倒要看看,你這老小子在這裏賣的是什麽文章。”
    老楊摸摸下巴。
    他要撕開皮看看,這團可疑的包子裏麵,到底是包的什麽餡料。
    他本來想打幾個電話的。
    思考了片刻,老楊又決定不要這麽麻煩。
    「崔軒祐」、「雷奧妮」、「崔小明」、「新加坡雙年展」、「多元藝術」,老楊在手機的搜索引擎頁麵上輸入了這幾個關鍵詞。
    猶豫了一下,他又加上了一個「融合畫」的單詞。
    他按下了回車鍵。
    刷。
    頁麵刷新,大量的相關詞條便都出現在了瀏覽器主頁之上。
    不出所料。
    當你在屋子裏看到第一隻蟑螂的時候,就意味著地板下正有幾十上百隻蟑螂正在移動著產卵。
    他老楊連續三次無意間看到了有關的新聞。
    當開始刻意的搜索相關的消息的時候。
    就發現。
    類似的來自不同報紙、媒體的有關采訪報道,竟然有數十條之多,其間大半,都是在最近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新撰寫出來的。
    好了,不必再有任何的懷疑。
    這要不是崔軒祐和雷奧妮兩個發動自身人脈資源,有意推動的結果,他老楊當場就把自己的手機蘸著窗外的鳥屎吃掉!
    「崔小明,他是否會是未來三十年裏的最值得期待的藝術新星,下一個趙無極?」
    「人生第一場出道畫展,這個年輕畫家選在這裏。」
    「聽說,每次拉裏·高古軒的關注,都能讓一個畫家瞬間身價百倍?那麽,看看他,或許是一個好的投資選擇。」
    「……」
    老楊隨意的掃掃這些新聞,刷了刷,就點開詞條排名第一的頁麵點了進去。
    那是新加坡雙年展的官推。
    隨著展覽開幕日期的逐漸臨近,它的官方社交賬號上發布相關動態,策展人訪談,以及和粉絲們相互互動的次數就變得更加頻繁了。
    就比如這一篇。
    推文加#的重點詞為【崔小明/托馬斯·格蕾】和【年輕血液】。
    「過去二十年間,新加坡雙年展致力於挖掘藝術領域的新鮮血液,累計有多達57名40歲以下的青年藝術家,都曾參與到了新加坡美術展的舞台之中。向您介紹視覺藝術家“崔小明”(28歲),和新媒體藝術家“托馬斯·格蕾(27歲)”,它們是目前為止,本屆新加坡畫展上,最年輕的兩位特邀藝術家。」
    老楊皺著眉頭,點進了下方配圖的九宮格之中。
    崔小明牛津布襯衫,深色牛仔褲,胡桃木色的牛津鞋,棒球外套,外加鑰匙孔太陽鏡,雙臂交叉站在攝影機前,看著鏡頭。
    整個人有一種非常“纖細憂鬱”的藝術家感覺,氣質有點像梁朝偉。
    這身打扮還蠻有型的。
    “ar一下。”
    老楊決定回頭收拾一下,看看他能不能也穿上打扮出來。
    有些時候在酒吧裏,憂鬱的大叔要比狂霸酷炫拽的夾克牛仔,更能吸引到妹子們的注意。
    但這並非是重點。
    老楊皺起了眉頭,把照片放大,看著背景處的那個大畫架。
    這是一長約48英寸,高約72英寸的大畫布,也就是和一個高大的成年人一邊高了。
    比顧為經的那張《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要大出一倍不止。
    能看出對方的野心很大。
    大油畫畫起來時間很長,更加耗費精力,相應的獲獎概率也會更大。
    這種規格的作品,參加有些藝術展是要特別報備的。
    不過。
    崔小明既然是特邀畫家,特邀畫家會擁有最好的展台,對作品的尺寸要求也會更加的寬鬆。
    48英寸乘72英寸不算出格。
    隻要你願意,拿著梯子畫兩米乘三米的巨幅油畫,組委會也是歡迎的。
    關鍵是這幅畫的內容。
    傾斜的三角形構圖。
    有點像是佛教的宗教畫,但卻充滿了異域風情氣息,又有點亞洲美術史上頂頂大名的現代藝術品《電視佛陀》的禪意。
    電視佛陀不是敲電子木魚,積量子功德,見賽博機甲如來的那個網友口中的“電子佛祖”。
    而是由韓國藝術界的扛把子,世界級藝術大師白南淮,創作在一組現代美術史上代代表性藝術品《tv&nbp;buddha》。
    那幅作品裏,藝術家在一尊佛像麵前放置了一台攝像機,並將畫麵實時的轉播在佛像對麵的電視上。這樣就形成了一種封閉的循環,佛陀不斷麵對著自己的投影形象,陷入了永恒的狀態,從而無法跳出自己的肉身。
    而這張油畫上,崔小明卻提供了一另外一種的打開方式。
    佛像坐在斜三角構圖的頂點,也是畫麵的明暗交界之處,強烈的光線變化,讓佛陀的麵容變得明暗不定。
    圍繞的佛祖的,不是常見的四大天王,或者護法羅漢金剛。
    而是另外兩尊高矮不一的宗教雕像。
    右手邊的光明處,站著希臘神話裏的戰神,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戰神阿瑞斯的塑像。
    而左手邊的陰影裏,則同樣站著西方神話裏的好運與金錢的女神,提喀小姐。
    祂們一左一右,形成了護法的兩尊雕塑。
    光線下三尊雕塑的投影,又完全的編織纏繞在了一起。
    這幅油畫看上去應該是未完成品,還有很多的罩染和提亮沒有搞定。
    但整體上畫麵的意思已經出來了。
    “純從作品來說,這立意搭配畫的好啊。有想法,這是要奔著大獎來的。”
    老楊眉頭狠狠的抽了兩下。
    身為央美的畢業生,繪畫水平就那樣,老楊卻不缺乏藝術審美能力,至少不會缺乏知識處備。
    這幅畫明顯是想踩風口,奔著評獎去的。
    但他不得不說,確實很有想法。
    不光點中了“金錢”,“對抗”,這種現代藝術裏永遠都跳不開的主題。
    而且這幅畫的造型不是憑空幻想。
    一般人可能不懂,評委專家一定是懂的,老楊也是懂的。
    這種東方宗教和西方神話融合在一起,戰神和佛陀立在同一處屋簷下的造像藝術,在美術史上已經有上千年的曆史了。
    通肩式大衣、高鼻梁、額部豐滿,表情沉靜,頭發自然彎曲……從中間那座佛像樣子就能看出,這是最為典型的犍陀羅佛教藝術的特征。
    犍陀羅是南亞次大陸的古國,在公元前六世際便已經存在,核心區域包括今巴基斯坦東北部和阿富汗東部。
    它所處的連通中國,又直通羅馬的瓦罕走廊,是古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貫穿了東西兩地。
    亞曆山大大帝曾經在此策馬揚鞭,成吉思汗的鐵騎也曾在此間手捧令箭縱躍如風。東方的商人,帶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長的駝隊,從此間走向西域,而羅馬拜占庭的金幣,也同樣在大唐長安繁華的酒肆的胡商指間跳躍。
    地緣的交匯處,通常也是宗教的交匯處。
    吟遊詩人在這裏的客棧間,用波斯話和人講述著伊阿宋與金羊毛的故事。玄奘法師前往中印度摩揭陀國王舍城的過程中,也在這裏停留,在著名的巴米揚大佛之下,盤膝而坐,與他人**。
    連在那本《長春真人西遊記》裏,全真教的丘處機道長,都是在這裏,腳踏道履,一步步走進的蒙古大汗金帳。
    所以,這裏會誕生一些別處所見不到的“融合”性質的宗教組合。
    犍陀羅的佛像造型,帶著非常強烈的“希臘-羅馬”雕塑特征,麵部結構擁有明顯的歐洲雅利安人的特色。
    而早在貴霜王朝的時代,佛教從印度南亞轉播至中亞的時候。
    僧侶是經常伴隨著絲綢之路上的商隊接伴出發,在漫長孤獨的路程裏,給商人傳法。
    古代長途商人是非常危險,死亡率很高的職業。
    當他們迷失在荒漠中,若是好運的遇上綠洲清泉。在那刻,他們便會獲得一種奇妙的宗教體會,從此皈伊了佛門。
    而每個商人在出發的時候,又都會期冀著此行能夠滿載著金幣而歸,隨行的護衛又可以表現的足夠英勇,為他們擊退盜匪和環伺的強敵。
    因此。
    至今學者們在阿富汗漫漫的群山之中,依然能看到“佛陀-戰神-幸運女神”三者組合起來的雕塑搭配。
    崔小明這幅畫,妙就最妙在,不光是在隱射對現代藝術的反思。
    同時。
    也是一種雙關的象征。
    在兩千年以前,中亞的瓦罕走廊,是東方和西方的貿易樞紐,它地處於文化交匯之地,所以犍陀羅藝術這種帶著融合色彩的藝術形式得以繁榮昌盛。
    而如今。
    在兩千年以後。
    新加坡這個小小的城市國家,又再次成為了東方與西方之間重要的貿易、金融的樞紐。
    所以。
    他帶著他的融合畫,選擇了新加坡雙年展,做為了他藝術生涯正式的出道之戰的所在地。
    真不怪人家雙年展組委會,願意給崔小明一個特邀參展的名額。
    不光是他父母人脈再發力。
    這幅畫擺在麵前,撞風口,卻撞的極妙,他老楊都想給這家夥頒個獎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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