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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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小安咬著筷子尖,怔怔半晌才道:“阿魚姐姐,你怎麽懂這麽多的?”
    溫瑜挑米粒的筷子微微一頓,縱使沒抬頭,也能感覺到邊上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銳利得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鑿穿,她扒動碗中的米粒笑了笑,答:“家父從前在洛都做些小本生意,我聽他念叨多了,耳濡目染,便也一知半解了些。”
    蕭厲沒做聲,侯小安倒是說起了玩笑話緩解氣氛:“憑阿魚姐姐你這悟性,得是個經商的好苗子啊!”
    溫瑜說:“世道艱難,能撿回一條命和親人團聚便是老天垂憐了,不敢奢求其他的。”
    侯小安是個活寶,在飯桌上又說起了其他的,話題倒是很快被蓋了過去。
    -
    一頓飯吃完,溫瑜都沒和蕭厲再有什麽眼神接觸,他似還有事,飯後同蕭蕙娘知會了一聲,便帶著侯小安出門去了。
    溫瑜還惦記著床的事,幫著蕭蕙娘一起收拾碗筷時,便提了一嘴:“我今日方知二爺這幾天夜裏,一直是將就著火塘邊那張躺椅睡的,我尋思著這樣下去,長久以往也不是個辦法,大娘您覺著,要不再打一張矮榻放您房間裏?以後我跟您睡一個屋,也方便照料您起居。”
    蕭蕙娘說:“我隻是咳嗽得凶,手腳還靈便,哪能連自己起居都顧不上了。不過你說得也在理,家裏就兩張床,偶爾來個客人了,的確是住不下,我回頭就問問木匠去,看趕在年前能不能打好。”
    蕭蕙娘是個想到什麽便做什麽的人,把屋子裏外都收拾一遍後,她便也撐了傘出門去,說是去問問幾個寡居的婦人願不願接繡帕子的活兒,順道再去木匠那裏看看。
    溫瑜獨自在家,便將火塘裏的火熄了,改生了個炭盆子,她將細木簽子燒得焦黑了,在地上簡要地繪出幾個簡潔又叫人眼前一亮的繡帕圖紋,隨即取了針線,對著地上的圖紋在帕角勾出個雛形。
    這類簡單的繡紋,她心中有個花型了便能徒手繡,但若是繡徐家要的那扇麵,圖樣太過精細繁複,便得先在絹布上以墨筆繪紋路打底,晾幹後方可下針。
    想到筆和墨,溫瑜落針的手忽而一頓,是了,她忘記同蕭蕙娘說了,還得再買筆墨回來。
    溫瑜看了一眼大雪如鵝絮的窗外,在此刻出去買,和晚間再給蕭蕙娘或那地痞說之間權衡了一下,覺得還是等晚些時候再同那母子二人說好了。
    院門外卻在此時傳來了敲門聲,隱約還有女子的詢問聲:“蕭大娘,您在家嗎?”
    溫瑜放下針線準備出去開門,遲疑了一下,擔心自己臉上的疹印會嚇到人,索性又戴上了一張素絹麵紗。
    “來了。”她快步走下石階,打開院門,瞧見是個手上提著一籃衣物的年輕姑娘,那姑娘手臉凍得發紅,一雙眼倒是圓潤可愛,看見她,眼底明顯露出了幾分疑惑來,磕磕絆絆問:“這……這是蕭大娘家吧?”
    溫瑜點頭,說:“是,不過大娘這會兒出去了,你若是有事尋她,可先進屋坐會兒。”
    姑娘連忙搖頭,將拎在手上的籃子往前遞了遞,緊張到說話有些結巴:“不……不用,我是來送蕭大娘家浣洗的衣物的,我……我娘病了,到年底都不能再接給人洗衣的活兒了,勞……勞姐姐給蕭大娘說一聲。”
    她說完便低下了頭,臉紅到了耳根處,顯然是不擅說謊。
    溫瑜是覺著這姑娘有些怪怪的,她並不打算多問,接過姑娘遞過來的籃子,隻頷首應了聲好。
    但那姑娘並未離去,再次看向她時,有些欲言又止。
    溫瑜隻得問:“姑娘可是還有什麽事?”
    她麵紗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貌,隻餘一雙似籠著朦朧煙雲的清月眸不見悲喜地瞧人。
    那姑娘雙手緊張到握拳,似用了極大的決心,才鼓起勇氣問了她一句:“你……你是被那姓蕭的惡霸買來的嗎?”
    溫瑜愣了一下,一是為這姑娘第一眼便覺著自己是被買來的,二是她對那地痞的稱呼。
    惡霸?
    似乎也挺貼切。
    她心下莫名地覺著有些好笑,卻又有些疑惑,搖了搖頭,答:“不是,姑娘何出此言?”
    那姑娘囁嚅道:“住附近的人都知道,那惡霸不是個好人,聽說他八歲就殺了人,蹲過好幾年大牢呢,出來後成日不是泡在賭坊,便是往青樓裏鑽……遊手好閑,不務正業,蕭大娘倒是急他的婚事,可她兒子這副模樣……”
    她似不好再說太過分的話,隻道:“哪個好人家的姑娘能瞧上他?鄰裏都說,他後邊……約莫是找個煙花巷的女子將就著過,抑或是買個媳婦回來。”
    她又看了一眼溫瑜,頗有些義憤填膺:“你不是他買來當媳婦的就行,可千萬別被他那副好皮囊給騙了,我好幾次看到有姑娘堵著他哭呢,他倒是薄情,眼神都沒給那些姑娘一個。”
    溫瑜聽得這些,神色甚是平靜,道:“多謝姑娘好心,但姑娘多慮了,我隻是他們家的下人。”
    姑娘張了張嘴,顯然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隻幹巴巴“哦”了一聲。
    院門合上後,溫瑜回到房間裏,拿起針線繼續勾繡樣的雛形,眼睫都不曾顫一下。
    -
    蕭厲為著鄭虎與王慶動手的事,覺都不及補,用過午飯就往賭坊去了。
    但到了賭坊,才被管事的告知東家不在,往醉紅樓查賬去了,留了話讓他下午過來了,便去一趟醉紅樓。
    蕭厲臉上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同傳話的賭坊管事應了聲好,轉身走出賭坊,眼神才全然陰翳了下來。
    隻有身邊少數幾個知道他根底的弟兄,才明白他對醉紅樓那地方有多厭惡。
    此刻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問:“二哥,要我們跟你一塊過去嗎?”
    蕭厲腳步未停,隻說:“我自己去,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
    “可是……”
    蕭厲停步瞥他們一眼,說:“上回我同王慶動了手,東家沒好發作,這回老虎又衝動行事,總得叫東家拿捏住敲打一番的。你們跟去,不是讓東家覺著我是在同他叫板麽?”
    幾人這才作罷。
    侯小安追出幾步,指了指自己,問:“二哥,那我呢?”
    蕭厲拍了一下他後腦勺,說:“你不是給自己找了個兩枚銅板的差事麽?”
    侯小安聞言便笑了起來:“成!那我就當二哥你準我去給阿魚姐姐跑腿啦!”
    兄弟二人走遠了,幾個跟著王慶的混混站在簷下磕瓜子,瞧著他們的背影呸了一聲:“瞧給那瘦猴高興的,怎麽,姓蕭的要帶他去醉紅樓開葷不成?”
    邊上的酸道:“那姓蕭的近來風光得很,也不知東家最終會怎麽處置陳癩子那事,我可是聽說,自陳癩子送了個妮子給那姓蕭的抵債後,不少賭棍在他去收債時,也試圖讓自己妹妹或婆娘去陪他,當真是豔福不淺呐!”
    這話惹得另幾個混混愈發不滿,嗤道:“鄭虎那廝還說什麽,陳癩子送給他的是個滿臉疹子的醜娘們,誰信呐?要我說,東家就是偏心,從前偏心宋欽,現在偏心那姓蕭的,可憐咱們王哥為賭坊盡忠這麽多年,那幹漕運的何家幾次給王哥遞橄欖枝,王哥都沒去,如今卻落得這步田地。”
    一個老混混忽地□□說:“你們年輕,怕是還不知那姓蕭的老娘從前是做什麽的吧?誰知道他是不是東家落在外邊的種呢……”
    -
    蕭厲站在醉紅樓前,不管隔了多少年,再看那塊張燈結彩的匾額,仍是覺著刺目。
    他抬腳邁進大門,老鴇本是堆著笑迎上來的,在看清是他後,麵上的神情立馬變成了皮笑肉不笑,睨著他道:“喲,可真是稀客啊!”
    樓裏原本還有姑娘想迎上去的,見狀不由也麵麵相覷地立在了原地。
    蕭厲不甚在意地揚了揚嘴角,說:“媽媽這樓外冷清得緊,莫說來了個人,便是飛來隻雀都稀。”
    “你!”老鴇怒目而視。
    蕭厲卻不再理會她,徑直走進大堂,朝著守在樓梯口處的打手頭子扔出一塊牌匾,問:“東家在哪兒?”
    醉紅樓如今也是賭坊東家的產業,那打手頭子顯然是認得蕭厲的,看過他當值的腰牌後,便讓開一步,答:“天字五號房。”
    蕭厲抬腳往樓上走去,方才的動靜不知是驚醒了哪間房的客人,但見樓上一間房的房門打開,走出個眉眼豔麗、眼角卻帶了明顯細紋的女子,她半倚在欄杆處,打著哈欠看蕭厲說:“阿獾又來賭坊辦事啊?”
    蕭厲換了副笑臉說:“擾了牡丹姐姐清淨,當真罪過。”
    女子也笑,雖是韶華不再,卻仍擔得起風情萬種四字,房裏似有人在叫,她擰著眉回頭看了一眼,說:“回頭替我向你娘問聲好。”
    言罷便施施然回了房去。
    樓下有年輕姑娘被青年那張桀驁清朗的臉晃亂了心神,小聲問邊上在樓裏待得久的女子:“那位公子是誰?瞧著與牡丹姐姐都熟絡得緊,是常來樓裏麽?”
    被問話的年長女子看那姑娘一眼,說:“他從前是在這樓裏長大的,你說同姑娘們熟不熟?”
    年輕姑娘淺淺“啊”了一聲,再次看向青年的背影,心裏有了點惋惜。
    原是娼生子,生來便是賤籍,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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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厲推門而進,朝坐在窗前看賬本的中年男人道:“東家,鄭虎他……”
    “我上回同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韓大東家放下手中的賬本,抬眼朝蕭厲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