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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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的寧衛民,當見到自己的夥伴們,坐上來接他的汽車後,並沒有直接回芸園。
而是先去了皮爾卡頓大廈,去見了鄒國棟。
他在機場就給鄒國棟打去了電話,並且聯係了物資局那邊的喬萬林,約好半個小時後見麵碰頭,一起好好聊聊這件事。
而這兩個人也其實和他一樣,正為這件突如其來的變故著急呢。
論時間,他們收到天壇公園的消息和寧衛民差不多,但他們幾方的反應時間可大不相同。
喬萬林身為副處,是代替上司處理實務的角色。
每天不但會議多,飯局也多,幾乎每天都要巡查基層單位,算是個“巡查使”一樣的人物,能安心待在服務局裏的時間並不多。
鄒國棟現在是ceo的角色。
而且皮爾卡頓公司又剛經曆過重大的人事震蕩和製度變革,現在還屬陣痛期。
尤其寧衛民收購《平凡anch》推出《霧周刊》之後,又等於促使皮爾卡頓華夏公司把推出自己的潮流雜誌的計劃提前了,有些手續問題必須馬上著手。
鄒國棟比起喬萬林更是忙的飛起。
實際上無論鄒國棟還是喬萬林,他們知道這件事的時間都比寧衛民要晚。
那麽自然而然,他們做出相應的反應去搞清這件事,然後想到要跟寧衛民通氣的時間就更晚。
特別不巧,也就是昨天,當他們試圖聯係寧衛民的時候,寧衛民已經買了機票在家收拾行李了。
他壓根就沒去公司處理公事,而是待在家裏最後陪陪老婆,叮囑了許多。
所以當他們怎麽都找不到寧衛民的人,隔了一天,卻發現寧衛民已經回到京城給自己打來電話的時候,那完全是一種失而複得的驚喜。
就像是意外丟了什麽東西,原本以為再也找不到了,卻突然有人給送上門的感覺。
於是,他們對於寧衛民急切要求見麵自然不會拒絕,哪怕有再多的事兒,這個時候他們都心甘情願的放下了
當天下午一點二十五分,寧衛民行色匆匆忙忙趕到皮爾卡頓大廈的時候,比他預計的時間還要晚一些。
喬萬林和鄒國棟都已經在鄒國棟的辦公室裏等他了。
遲到的寧衛民進來的時候,看到兩人都在悠悠抽著悶煙,明顯對當下局勢充滿滿腹疑慮。
還沒有來得及吃午飯的寧衛民,幹脆從酒店的送餐部點了一份餛飩麵對付一頓。
雖然都不是外人,寧衛民可以當著他們兩個人邊吃邊談,但從這件事的重要性出發,顯然是一次極其重要的閉門會議。
除了他們三個人可以坐在一起討論這件事,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參與。
寧衛民讓其他人都去餐廳用餐去了,就連鄒國棟的秘書未經允許也不得入內。
幾個人都是務實的人,寧衛民一坐下就直接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間就出了這樣的事兒?你們都在京城,情況應該比我清楚吧?你們誰能給我說說?”
“打土豪,分田地唄。怎麽回事,你還不清楚?”
鄒國棟先開了口,把事情擺在了台麵上。
“壇宮飯莊現在不是個普通的飯莊了,國內國外都已經有六七家分店了。特別是日本那邊,你去年一年的淨利潤就有十億日元。即使按官方匯率,那還三千多萬人民幣呢。誰還不知道這是一塊大肥肉?憑什麽讓你一個人把持在手裏,誰都不能碰?你幹的越好,這份兒誘惑就越大……”
寧衛民先是點點頭。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如果對我沒有絕對的信任,沒有深厚的感情,任何一個人都會垂涎欲滴,甚至為這麽多錢瘋狂……”
但同時又仍然存在著不解。
“可問題是,我又不是沒分紅。每年我從沒讓大家失望過啊,年年的利潤都是節節升高。去年三個投資方可是每家都分了五百多萬呢。如果看在錢的麵子上,他為什麽不能等等?隻要等到年底,今年分到的肯定更多。如果他是因為剛上任有點等不及,也可以跟我說嘛,哪怕改成每年兩次分紅也不是不行。何至於如此行事……”
鄒國棟的性子就是直率,毫不避諱地指出了寧衛民的疏忽。
“那可不一樣。這隻是你個人一廂情願的想法。你自己身上專斷獨行的毛病,你自己可能永遠都意識不到。壇宮飯莊都掌握在你的手裏。你的自留地,誰都不能插手,你讓一個剛上來的園長該怎麽想?你以為誰都能像咱們公司似的,‘任你自成一片天地’呢?尤其是在體製內的人,更不能容忍個體遊離於組織之外……”
說到這兒,他似乎才記起喬萬林的身份,不由咳嗽了一下,及時在敏感問題上止步。
轉而專心勸戒起寧衛民來。
“衛民,我就這麽跟你說吧,天壇公園這些新園長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主兒。人家就是想要結束你大權在手的狀況,這是個原則性的問題。無論是成立一個公司來負責垂直對壇宮的管理工作。還是要求對壇宮設置工會,這都是合情合理的。當然,這隻是第一步,先把你給攥在手裏。跟著他們後續肯定要收攏財務和人事權力,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但有一點,他們肯定要往壇宮飯莊裏安插人手,對你進行監督。這樣才能真正放心。”
寧衛民再次點頭,承認鄒國棟的話有道理,但他疑惑的在於這件事老園長為什麽沒有幹涉。
“可這跟老園長當初說的不一樣啊。老園長當初還讓我放心,說新園長是他老戰友的兒子,他跟這個新園長已經交代好了。今後還要我們按照以前那麽合作,甚至要加強合作。我就奇怪了,這個新園長就是看在老園長的麵子,也不該這樣啊?”
這個時候喬萬林接話了,“老園長的事兒我清楚,可我要說出來,我怕你更得生氣。”
“沒事,你說。”
“老園長不是沒管,這兩天我打聽這事兒來著。敢情這位新園長鬧出來之後,老園長就去找他的接班人了。可咱們的新園長就拿一條,就堵住了老園長的嘴,說壇宮飯莊現在職工規模已經發展到接近上千人了。可一沒成立工會,二沒有成立黨組織,隻有個共青團支部,這不應該。而且現在的職工還有好多外派出國的,放任自流,除了事兒怎麽辦?沒有應有的監管怎麽行?不能總盯著經濟效益,就忽略的思想建設。得,就這一個大道理就把老園長的嘴給堵住了。那天,好多人都聽見兩個人在辦公室裏大吵。不少人更是看著老園長黑著臉回去了,連派車也沒坐。病還沒痊愈的老爺子,氣得直喘,硬是自己腿兒回去的,而且聽說回去就閉門不出,誰也不見了……”
寧衛民搓搓臉,眨著眼睛盯著窗外的天空。
喬萬林補充的情況總算讓他明白了怎麽回事。
原來老園長不是沒管,而是讓這個龔明程給抓住軟處了,沒法管了。
如果老頭兒硬要出這個頭,最後鬧出來,就會讓他因為過去對自己的過分縱容,承擔工作失責,沒有原則性的罪名,老爺子都離休的人了,這不是晚節不保嗎?
說白了,這帽子扣得堂堂正正,這就是陽謀。
估計老頭兒也沒想到自己引狼入室,讓這個子侄輩的小子給拿捏了。
這還不算,喬萬林跟著還補充了一個壞消息,更是寧衛民所想不到的。
“衛民,還有個情況我也得告訴你。服務局內部對於這件事意見分歧很大。這個龔明程居然繞過我和金局長,去找了另一位副局長談這件事,私下裏不知道有什麽交換。大概是同意在人事和財務上進行些利益交換吧。反正在這位副局長的促使下,現在大多數局裏的幹部都傾向於支持這位新園長的意見,也想通過成立管理公司,或者直接把壇宮置於服務局的飲食公司名下把壇宮飯莊監督管理起來。不瞞你說,金局長這次很被動,有點獨木難支,麵對幾乎是集體的力量。他恐怕也無法繼續維護壇宮百分百的獨立性。所以他想讓我轉告你,希望你能做出一些準備,這次恐怕得拿出一點東西來做妥協了……”
沒想到連服務局這邊也發生了變故,這個龔明程拉幫結派的本事同樣出乎意料。
但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龔明程這麽著急開這個股東大會,他一點也不擔心他的決議通不過。
怪不得,原來毛病出在這兒,這家夥已經實質上以壇宮作價,拉攏了服務局的人。
反而讓自己和服務局之前良好的合作基礎已經不存在了。
這老小子可真會做買賣啊,用我手裏的東西去收買別人,成為我的敵人!
也就在這時,寧衛民點的餛飩麵這個時候送來了。
鄒國棟的秘書,用個托盤給端了進來。
腦子裏想著事情的,寧衛民也不言語,拿起筷子就吃,但什麽味道幾乎都沒嚐出來。
一旁的鄒國棟和喬萬林看得明白,甭看寧衛民什麽都沒說,可他心裏一定是氣得不行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開始盡力規勸。
“衛民,你應該清楚,公司無論如何都是站在你的一邊的。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這點你絲毫不用懷疑。你的意見就是公司的意見。”
鄒國棟說,“不過,我還是得勸你,其實金局長的話也有道理,這件事不值得大動幹戈。他們這麽幹雖然有點不尊重你,但或許也可以說是缺乏信任基礎所產生的誤會。所以真是推行這件事,你要往好處想,不過是另一種方式取信於人而已。到時候你還是壇宮飯莊的總經理,你一手創辦的壇宮還是會按照你設計的路線繼續走下去。而且你也應該清楚,就像咱們公司的內部改革一樣,其實這種事不得不為,是一個企業正規化必須要走的一步。你應該看得開才對……”
喬萬林也說,“衛民,這事兒確實是咱們讓人給算計了。這個新園長,真是個有心眼的人,不聲不響幹出這麽大的事兒來。真是蔫人出豹子。不過沒關係,戰爭從來不是一次交鋒就能決定勝負的。咱們還有下一回呢。戰爭也從來不是一種模式。不是全靠硬碰硬的。你看美國,二戰後不想跟蘇聯動武了,有個叫杜勒斯的國務卿就在《戰爭與和平》裏倡導思想戰。艾森豪威爾上台後,就不斷和蘇聯搞民間交往,熏陶他們的思想。肯尼迪上太後,給了蘇聯實惠,大搞經濟合作,讓他們羨慕西方的發達。你再看現在的蘇聯,早就讓美國人忽悠的找不著北了。所以,你放心,今天吃的虧,我和金局長以後肯定得替你討回來。而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該商量個對策怎麽減少彼此的損失,保留最大的實力。誰能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妥協,讓步,就是鄒國棟和喬萬林的潛台詞。
但不能否認的是,他們都是誠心實意替寧衛民考慮的,如果寧衛民需要,他們仍然會支持他。
不過現在他們希望的是,寧衛民能夠擺脫情緒上的厭惡,以一種更客觀也更理智的態度來應對局麵,解決問題。
其實寧衛民也認可他們的觀點,一個成功的人不但沉得住氣,而且善於忍耐,更要學會勤於思考。
越是意氣用事,喜歡痛快的,就越失敗,越愚蠢。
那現在這情況,要麽是爭鬥開始,最終兩敗俱傷,要麽就隻能相互退讓,取得新的平衡點,構築一個新的,能讓大家都接受的共贏平台。
那該怎麽做呢?
就在寧衛民心情逐步恢複鎮定,開始認真思考有哪些條件是可以讓步,又能讓對方滿意的時候,鄒國棟的秘書敲門而進,這次帶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
“寧總,您有個訪客來找您,他知道您在這裏。所以要求我代為傳達,希望能與您見個麵。”
“我的訪客?是誰?”
“他自稱是新加坡郭氏集團的郭可豐。這是他的名片。”
寧衛民接過來一看更吃驚了,心說這不是國家的侄少爺嘛,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又是為了什麽事啊?竟然找到這裏來了?”
“他還說什麽了嗎?”
“嗯,他還說,是為您解惑來的,最近您有些不愉快的麻煩事,恐怕隻有他才能為您解釋清楚。他不想自己被您所誤會,才想當麵跟您說清楚。所以您……要見他嗎?還是請他回去?”
寧衛民腦子一閃,立刻意識到了這次見麵的必要性,甚至預感到了一些什麽。
於是馬上開口應聲,“見,當然要見。馬上請他盡量。”
跟著又一下子站了起來,“不,我還是親自去吧。他在哪兒?我跟你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