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先見童樞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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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蘇武從營中出來,自又是要去一個地方。
這幾日,孟玉樓有了新宅,但並沒有搬家,隻是把隔壁家的那處宅子談下來了。
如此,兩宅一通,便成了大宅,隻是格局上有些奇怪。
隔壁住了孫立與孫新兩對夫婦,顧大嫂自然也就住在隔壁,他們都住在隔壁前院,後院又有不同,正在挖大地窖,一時也還未完工。
蘇武從來不會過來吃早晚的飯,因為他都在營裏與軍漢們一起吃,但晚間,孟玉樓還是會備下一些酒菜。
蘇郎要吃,便是隨時都有,不吃也當備著。
蘇武今日來,提了東西,便是在笑“你看這是什麽?”
“蘇郎這是什麽好物什呢?”孟玉樓倒也不那麽驚喜,上次驚喜過一次,兩坨水玉,隻以為是蘇武送給自己的禮物,便有過一次失望。
而今孟玉樓便也接受了,像蘇郎這種軍中漢子,不必奢求太多。
卻聽蘇郎來說“好東西呢,你定是喜歡,打開來看看……”
孟玉樓聽得這話接過,終於有了幾分期待,慢慢打開盒子,隻一聞氣息,便是驚喜不已“春香膏?”
蘇武笑著點頭“嗯,東京來的春香膏。”
孟玉樓立馬起身“奴家去取茶具來……”
蘇武便也等著……
隻待茶具熱水取來,孟玉樓便也開始忙碌,這茶泡起來還真有幾分繁瑣,諸般器具,還要等候與攪拌,看起來像做菜一樣。
“蘇郎哪裏得來的春香膏?”孟玉樓問著。
“知府相公給的,攏共兩斤,都帶來給你了,你可省著點,莫要拿去招待了人。”蘇武如今也知道,這東西是稀罕物。
孟玉樓眉開眼笑,來了一個柔情似水的眼神,說道“奴家哪裏舍得用春香膏去招待人呢……”
“嗯?”蘇武愣了愣,便也明白了,心中一笑,又道“往後有機會,再給你多弄一些來。”
孟玉樓搖著頭“蘇郎不必如此去費心。”
蘇武也不多言,他知道不久的將來,自己會有機會去東京,把此事記下即可。
“來,蘇郎先嚐嚐……”孟玉樓調製好一杯來,先遞給蘇武。
蘇武自然來嚐,其實味道真挺好,大宋的茶五花八門,有些茶會加鹽巴,有些茶會加胡椒,千奇百怪,什麽都有。
便是這春香膏,沒有其他味道,獨獨就是多了各種清香,乃至還有一些薄荷之味,好似春天百花之感,其實當真沁人心脾。
蘇武嚐過,忽然也想,這玩意喝起來也挺複雜,不亞於做道菜肴。
那府衙裏吃的茶,必然不會是知府相公親手調製,這般貴重茶膏,當也不會讓一般仆人去經手……
莫不是……那程家小娘?
倒也是亂想,蘇武答著“好味……”
孟玉樓莞爾一笑,便是心中滿足滿意,自己也來一杯,也說“難買呢,此物每年出產極少,便是東京裏,也難買,上次買那三兩多,不知托了多少人去,大多時候即便托人也買不著……知府相公待蘇郎,可真不錯。”
三兩都要拖人?還買不著,那這兩斤怎麽說?
還是說程相公是京城裏的官,所以輕鬆可得?
還是說……
倒也又是亂想,蘇武隻道“待我有機會去東京,定是多買一些來。”
“蘇郎,當真不必,偶爾嚐嚐,自是極好,若是真花大價錢去買許多來,反倒不顯珍貴,人總是這般,真多了,又不那麽喜愛了……”
隻聽得孟玉樓這番話去,蘇武心中一動,這姑娘,其實以往還真了解得不多,這些日子才知,她還真有許多別樣的魅力。
也不似一般人等……
“來,再來一杯……”蘇武把空盞子遞過去。
孟玉樓自又是一番忙碌……
也聽蘇武問“宗鐵近來如何?”
其實還瞞著呢,也不是有意瞞著,隻是蘇武每日即便來了,也是營中大小事都安排完畢之後,來得晚。
要走的時候,天都沒亮,如此,那小子自然也還不知,隻管每日讀書……
“他啊,近來背書抄書倒是有進步……”
“嗯,尋個時候,與他說說,好好說,他其實也懂事了,隻管讓他心安,他楊家產業,隻給他留著就是……”
這件事,總是要處理一下的,不為別人,也當為孟玉樓處理一下。
“嗯,蘇郎放心就是,宗鐵若知曉了,隻會高興……”孟玉樓答得羞怯。
“嗯?”蘇武還有些意外,這小子還真有趣,便說“這樣,你與他說了之後呢,他背了文,抄了書,讓他到營中去耍弄,男子漢大丈夫,但與好漢在一起,如此,將來性子上便多幾分堅韌。”
蘇武其實想得更多,楊宗鐵已經十來歲了,不得幾年,就是大小夥了,做生意也好,考科舉當官也罷,終究也會是自己人,到時候不免也會在他蘇武麾下做事幹活。
別的不說,書讀多了,不免對軍漢有發自內心的看不起,這般自是不能,所以,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得這麽培養一下。
也是蘇武自己知道,他這一攤子,將來若是真得了大前程,不論前程如何,都有一個基本盤。
武夫軍事集團,就是這個基本盤,不論誰來,隻要是自己人,都得發自內心認可這一點。
“嗯,好,都聽蘇郎的……”孟玉樓點著頭,心中蜜蜜甜,便也是擔憂無數,擔憂蘇武不喜楊宗鐵,不喜是正常的,可不喜又該怎麽辦呢?
好在,自家蘇郎似乎還挺喜歡宗鐵,豈能不是心中蜜蜜甜?
隻道蘇郎真的好,興許真是那個詞,愛屋及烏。
茶水再遞去,孟玉樓的眼神裏,當真有一種別樣的嫵媚。
蘇武吃茶,也笑“就吃這一盞了,吃多了晚間可睡不著……”
蘇武其實就是隨便一說,孟玉樓像是想到了別處去,連忙低頭。
隻待再來洗漱,那千多斤的拔步床自是要受武夫勇猛之苦。
隻待這張拔步床叫苦不迭之後,那床上的兩人還有那幾分的溫存。
有時候,女子願多想,願亂想。
此時有多少幸福,不免就會想來日……
便聽孟玉樓慢慢開口“蘇郎……”
“嗯……”蘇郎摟著人,閉著眼,還有幾分回味。
“蘇郎,奴家想與蘇郎說一件事……”
“你說……”
“蘇郎……”
“你說啊……”
“往後,若是……反正,蘇郎記著奴家就是,奴家不求許多,隻求蘇郎總能記起來還有奴家……日夜盼著……”
孟玉樓話語不明,但蘇武哪裏能聽不懂?
便隻來答“我一個軍漢武夫,又不是人家那高門顯貴,也沒幾分多餘臉麵要顧,若是來日我真開府開宅,你隻管一起來就是……”
蘇武隻是軍漢心思,大大咧咧,如今連個家宅都沒置,想得那許多去?如果有一天,真需要置辦一個宅子了,自也想著該有孟玉樓一席之地。
雖然養外室在這個時代多如牛毛,但蘇武畢竟思想不一樣,當真把人放在外麵養著,還不如帶回家去。
也如他自己說,他又不是什麽高門顯貴,更不是儒家士大夫,養外室還怕人詬病。
卻是聽得孟玉樓來答“奴家不去……”
“嗯?怎麽?”蘇武一時意外,怎麽還不去呢?
“奴家如何好去得……”孟玉樓又說。
“別人家三妻四妾一大群,我家還不行了?”蘇武也問,他也鬧不懂了。
“奴家自是不能去的,如此蘇郎才能安心,也少許多煩憂。”孟玉樓又說著。
蘇武隻想,奇了怪了……
難道孟玉樓是以退為進?真想要一個所謂明媒正娶?
轉頭看看,孟玉樓也不是那般人……
那是為何?
“這事你怎麽不聽我的了?”蘇武這麽來問,便是孟玉樓一直以來,在蘇武麵前,都不會表達與蘇武不同的意見。
“這事不能聽蘇郎的……”孟玉樓隻這麽來說。
“是我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蘇武也問。
“嗯,蘇郎不懂呢……”
“那你說說,說得讓我懂一懂……”蘇武還真好奇,並不是生氣或者怒火。
孟玉樓稍稍一抬頭,近在咫尺,就是蘇武的臉,她麵色不是委屈,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理智與鄭重其事。
隻慢慢說來“家宅安寧,便是好呢,就怕家宅不安,以往都想,奴家是個苦命人,但真說起來,其實並不苦命,吃得好穿得暖,日子其實富貴,都說,人便是不滿足,有了這些,便想那些……其實奴家如今,滿足呢……蘇郎自是最好不過了,所以,蘇郎不該有太多其他煩憂才是,奴家不是苦命人,蘇郎才是苦命人……”
蘇武一時聽來……這都什麽跟什麽?
卻也聽明白了,蘇郎才是苦命人……蘇武本不是矯情人,但這拔步床裏說私語,這話聽來,豈能不入心中?
“唉……以後再說吧……”蘇武搖著頭,知道孟玉樓心中有主見,想得多,隻怕也想將來他蘇武娶正妻有大婦之事了。
八字都還沒一撇,蘇武如今,也沒想什麽正妻大婦之事,卻也知道,興許,到時候,真是會有麻煩……
但蘇武又說一語“這輩子,既是這般緣分,那就是一輩子。”
蘇武說得認真,不論怎麽樣,在孟玉樓這裏,蘇武是真的有一種溫暖與幸福,既然得到了,那就不會對她不住,這點良心,怎麽會沒有?
忠也好,義也罷,其實都是一個道理。
“嗯……”孟玉樓隻聽得蘇武這話,便有那一臉的安心與滿足。
蘇武親得一口去,輕聲耳邊還有呢喃“睡覺。”
早間,蘇武又修了麵,去了。
校場上從太陽未起,到太陽上到正中,都是熱火朝天。
午間,各自散去,也還有零星漢子在加練,興許是為了那份賞錢,興許是為了每日或者每月的那點榮譽。
一間小屋,時遷石秀,時遷帶了菜來,沒有酒,因為時遷如今沒錢,也還沒領到第一個月的俸錢,買不起酒。
石秀能坐起來了……
卻是兩人正吃著,屋內走進來一個人,兩人抬頭一看,時遷連忙站起“拜見武指揮使。”
武鬆點著頭,看了一眼地上坐著的人,就問“石秀,能站起來了吧?”
石秀稍稍低頭,未答。
時遷連忙來答“指揮使有知,我這兄弟,能坐了……”
卻是時遷話語一落,石秀竟然就站起來了,時遷看得是一臉無辜,無辜裏有驚訝。
武鬆再開口“能走動嗎?”
時遷不說話了。
石秀左右看了看,當真走了兩步。
武鬆點頭“嗯,不錯,一身好武藝,便也是有個好身板,也不出我所料,當真好得快,這般,明日早間,你隨我出操,倒也不是要你跟著奔跑操練,隻管動一動就是,如此,好得更快!”
石秀不說話。
當然也有時遷來說話“武指揮使放心,我們都知曉了。”
武鬆左右看了看,又說“時都頭,去杜興那裏稟告一下,領一些東西回來,這屋子要住人,自要像是個住人的模樣。”
“得令!”時遷拱手。
“我走了,明日早間,莫要遲到,軍中規紀嚴得很,莫要讓我難做。”說著,武鬆出門而去。
屋內兩人,倒是有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
時遷來開口“接著吃……”
石秀便又坐了下去,吃了起來。
時遷小心翼翼試探了一語“明日兄弟可當真莫要遲了。”
石秀答了話“你明日自去尋那燕指揮使就是,你有你的前程,我這裏,倒也不必人照應了。”
時遷點頭“嗯,好。”
便是時遷心中,已然一鬆,臉上也帶了幾分笑容,回想起來,倒也真難……
第二天大早,隻看得校場上有了呼和之聲。
一個漢子從屋裏出來,左右去尋,尋得一會兒,又回了屋裏去。
隻待外間當真起了號角,他又出了門,又左右去尋,直到尋到了那武鬆的身影,他慢慢走去。
軍中諸般口令在喊,眾多軍漢來去。
蘇武坐班在營中議事堂,等武鬆來。
武鬆笑嗬嗬就來,說道“哥哥,那石秀,雖然沒有什麽話語,但當真今日來了,我隻管讓他在校場上左右走動來去。”
蘇武點著頭“嗯,他在你麾下,你看著點,倒也不必如何過問。”
武鬆點著頭“是當看著,就怕他包藏禍心呢!”
蘇武擺著手“他便是近我身都沒機會,隻管每日點校,且看他當真好了,是不是用心操練,我自不見他,他自也服你……”
“嗯,哥哥放心,即便他包藏禍心,也管教他死無葬身之地!”武鬆臉上當真凶惡就起。
“也莫要去嚇唬人……”蘇武笑著。
“嘿嘿……哥哥,反正我上哪,都把他帶著……說起來,他也著實好武藝,一手槍棒也難鬥,還能打得我胸前嘭嘭響。”武鬆凶惡又收,隻有笑。
“其實啊……長久了你就知道,他最是一個忠義正直的漢子。”蘇武如此來說,也怕武鬆對他過於苛刻。
“嗯,看得出,這般漢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我自是願與這般漢子交心,就怕他呢……”武鬆說著,也是心裏門清,心眼子也在。
“就這般吧……”蘇武點著頭。
“嗯,哥哥,還有一事呢……”說著,武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又說“營門處收到的,我順便帶來了,又是萊州那邊來的信,給哥哥的……”
蘇武接過,看了看,趙明誠寫來的,還想著邀約蘇武詩詞之事,這不是第一封了,第三封了,連連催促,信中還說,久不見蘇武回信,怕蘇武沒收到前麵的信。
也是這個時代的信,送不到手的事情時有發生。
武鬆也知道這事,便在一旁說“哥哥,要不,你就隨便寄送幾首去吧?”
蘇武便是苦笑“有這一回,便有下回,有了下回,便是無窮無盡的煩惱……”
“哥哥,這有什麽煩惱可言?隻當哥哥是填詞填得好呢,小乙不也能填詞嗎?實在不行,讓小乙來填,隻管讓那些相公們高看哥哥幾分就是……”
武鬆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這大宋朝,文人才是頂端。
蘇武還是苦笑來說“隻待這一回後,往後,但凡宴席宴會之時,我便再也逃不脫了。”
“逃不脫就露幾手,這又何妨?”武鬆又道,還笑著問“莫不哥哥是矯情?”
這話……
蘇武轉頭一想,隻覺得自己還真顯出了幾分矯情,人家頻頻來信,已然是真誠真心……
蘇武看了看武鬆,便道“也罷,你來磨墨。”
“嘿嘿……哥哥,那些相公們高看你,我便也高興!”武鬆已然在磨墨。
蘇武撓著頭,三五首詞,倒也不難,差的他也背不來,自也是上乘之作。
隻管背幾首沒什麽典故的閑詞來,寫在紙上,隻待稍稍一吹,墨幹之後,遞給武鬆“二郎,你幫我寄去就是……”
“好嘞,這就寄去!”武鬆接過,腳步輕快就去。
便看燕青皺眉走了進來,拱手一禮,直接開口“叔父,剛收到消息,梁山那邊,忽然都在出那水泊,分了好幾路,有往北邊去的,有往南邊去的,往西邊去的便不說,還有從東邊在繞的……”
“多少人?”蘇武就問。
燕青皺眉來說“叔父,梁山之人如此狡詐,四處多路出那水泊,我麾下人手不夠,隻估摸得最少有七八路,每一路都有幾百人不止,怕是有四五千人之多。”
“這是傾巢而出了……”蘇武點著頭。
“叔父,他們都是晝伏夜出,專挑山野小路,我麾下實在跟不住這麽多路,便隻選了離咱們東平府近的兩路去跟……咱們要不要?”
燕青問著。
要不要呢?
蘇武思索一番,答道“你親自跟去,尋個機會,抓幾個賊人回來即可,抓了人便立馬送回來,其他不管,隻一路跟著去,且看去哪裏,待他們回來的時候,再謀動手之事!”
“明白!”燕青點頭就去,便也是摩拳擦掌。
燕青一去,蘇武立馬起身,也往府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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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匯報工作。
小書房裏,程萬裏聽得幾言,也是皺眉“當真四五千人之多?”
蘇武點頭“隻多不少。”
“此番,怕是河北東路要遭大難了。”程萬裏依舊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蘇武便說“隻待他們回來之時,當迎頭痛擊一番。”
“倒是我往樞密院去的公文,還沒回信來,不知河北東路那邊備賊之事,到底準備得怎麽樣了?還真未想到,這些賊人行動得這麽快!”
程萬裏似也有幾分擔憂,自古賊事,不可僥幸去想。
若是隻打得一兩個州縣,那倒罷了,若真是流寇一起,肆虐來去幾十州縣,那可就是塌天之禍。
史書所載,曆曆在目,幾百人,幾千人,瞬間轉戰四處流寇,席卷裹挾,幾萬人十幾萬人,也不過瞬間之事。
如今這中原之地,各個州府武備情況,程萬裏太了解不過,哪裏有幾個堪用之兵?
百來年不見戰事,又哪裏有幾支悍勇之軍?
程萬裏一邊心中有大格局,一邊當真為朝廷擔憂不已,其實,五味雜陳。
蘇武自然不知程萬裏心中想得這麽多,若是知道,他也當安慰一下程萬裏。
宋江其人,不比方臘,本也並沒有這般大的野心,他隻是一心想著窩在梁山發展勢力,隻想著等到朝廷拿自己沒辦法的時候,求個招安。
宋江並沒有真想過把大宋打成一鍋粥,更不曾想過當真要皇帝輪流做,今天到他家。
隻聽程萬裏忽然再開口“咱們得去一趟東京才是!”
“去東京?”蘇武心中還有些沒有準備好。
每每想到東京,想到北宋這個都城,蘇武心中便覺得那是遙遠的地方。
其實不然,東平府去東京開封汴梁城,還真不遠,五百裏出頭的距離罷了,甚至比去青州還近。
這就是大宋立都城在國之中央的好處之一。
“對,速去速回,為此事,當走一遭,畢竟是山東之賊,咱們去一趟,見得相公們當麵說清道明,如此,興許……”程萬裏皺眉頓了頓。
“相公是怕朝廷到時候牽連怪罪?”蘇武問。
程萬裏點頭“當去說清道明,一來,這賊寇在我來上任之前就有了,非我之過也。二來,近來剿賊,我是頻頻立功。三來,我府下人馬,攏共算在一起,也不過五千人,還要分在各處縣裏把守,堪用之兵不過兩千,雖然初得安撫招討製置使之名頭,但也來不及聯絡周近。若是不去當麵說清道明,到時候相公們怪罪之下,少不得莫名牽扯!”
程萬裏還真是想得多,但更是想得周到。
“那下官也去嗎?”蘇武問。
“你當一起去,如此,我也有底氣,到時候,包攬諸事,也當是你我一起。你也該見見童樞密才是,見過麵,總比沒見過麵親近,也當讓童樞密看看你是哪個人,更看看你是何等人物……如此,當多幾分信任,你我也好上下一心,把這剿賊之事做好做成!”
程萬裏當真鉚足了勁一般。
蘇武也想了想,說道“那事不宜遲,當走就要走了,也怕趕不回來去堵那些賊寇回程!”
程萬裏點著頭,卻道“來得及來得及,賊人分散各路去那河北東路,晝伏夜出,多是步行,路也難走。京畿官道卻是暢通無阻,咱們打馬來去,快得緊。”
“相公也打馬?”蘇武有些意外,隻當程萬裏是要坐車的。
程萬裏卻是牙一咬,說道“這般關鍵時刻,豈還能顧得那些?若是不能提前趕到,豈又能證明我有先見之明?如此,才是罪責都在河北東路,不在我也!”
這京官,真讓程萬裏當明白了。
京城裏的事,程萬裏當真是門清,卻是這州府裏的事,程萬裏初來的時候,那真是一問三不知,聞賊就驚,見賊就怕。
這大概就是而今整個大宋朝的縮影吧……
蘇武起身“下官這就去備馬,相公此番受罪……”
程萬裏手一抬“如此關頭,說不得那麽些了,受罪也當受了,此時還不受罪,到時候真就京中吃罪了!前程大事,不可誤也!”
蘇武心中其實挺高興,轉頭趕緊去備馬備人,百十騎就夠,三百來匹馬,帶三日幹糧足夠,把武鬆帶著。
如此,回營裏一通交代,讓魯達與朱武商量主事。
在府衙門口,扶著程萬裏上馬。
程萬裏滿臉都是焦急,也是心中覺得這些事,還是反應慢了,應該早幾日就去,也在反思自己腦子還是不太靈光,少了幾分在京中的敏感。
“走走走,快走!”程萬裏上馬之後,就是左右招手。
就看那府衙門口,奔出程家小娘“父親,路上小心啊!”
程萬裏隻回一語“有蘇武隨在左右,萬事無憂,你隻管等為父回來就是。”
說著,馬腹一夾,走了。
也聽得那程家小娘還說一語“蘇總管路上也小心!”
“多謝!”蘇武也來不及多說了,程萬裏已然在前。
得趕緊跟上,就怕程萬裏打馬不嫻熟,跟在左右照看著,怕他當真落馬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馬匹倒也不急速去跑,馬匹衝鋒,從來不會長久,所以,快步去走,才是趕路的常態。
如此,程萬裏倒也在馬背上坐得住,卻還是口出埋怨“可顛死老夫也!”
真顛一會兒,程萬裏甚至心中都有幾分後悔,其實坐車也不是不行,京畿官道,坐車也能很快……
隻可惜,現在反悔,晚了。
蘇武還在一旁教“相公,不必坐實,相公請看,這般,起幾分腳力,半蹲在馬鐙之上,便不顛簸……”
程萬裏轉頭去看“你怕是要我命也,我就坐著吧,哪裏蹲得住……”
蘇武也是無奈“那慢些走就是!”
“還是快些走吧……”程萬裏咬牙切齒,想一想前程,還是得走快一點,畢竟五百裏路呢,還要趕回來截殺賊人,如此又是立功。
這是一套連環之策,往京城去,也是為了露臉,乃至包攬一些事在身,便做個那種堪用可用的能臣形象,隻待回來,馬上立功,便是坐實這個能臣的人設。
如此,再與河北東路的相公們更有了一個直白的對比,對比,就更顯他程萬裏是那能臣大才。
事事皆學問,這也是為官之道。
咬著牙,趕緊去走這五百裏路。
蘇武在左,也讓武鬆在右,便是不能真讓程萬裏墜馬了,到時候給摔出個好歹來可萬萬不行。
便是路上,蘇武也去想那東京,一百多萬人口的東京,這個時代,一百多萬人口的城池,著實是不敢想象。
那連綿的房舍,不知能鋪開多少裏地去,那養活一百多萬人口的糧食與能源物資供應,在這個人力畜力的時代裏,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這大宋朝,怎麽能說他不好呢?
其實挺好,可惜了……
隻管一路往西南,官道越來越寬敞,來往行人,車架,越來越多。
其實也可以坐船去,隻是這個時代的運河,並不筆直,是以汴梁為中心的一個“之”字型。
這五百裏路,坐船還真不會有打馬快,船隻是運力大。
也看這寬敞的官道,來日大金女真的鐵蹄,就是順著這般又寬又平的官道,一路從北到南,直去汴京!
“要了命了,要了命了,休息一下……”程萬裏在馬背上終於是頂不住了。
連馬都下不來,還得蘇武在旁撐著扶著,程萬裏指著自己兩邊大腿內側“疼,火辣辣的疼……”
倒也真走了幾個時辰,程萬裏的堅韌,其實也超出了蘇武頭前的預料。
蘇武倒也不笑,隻說“這一路去,兩日多的路程,相公雙腿,怕是要破皮結痂。”
這個過程,蘇武早就經曆過了,便是軍漢堅韌,這點小痛,忍忍就過了,隻待結痂,也就慢慢成了繭子,也就不痛了……
程萬裏有自己的抒情方式“這前程呐,可真難取呢……若不是為了……唉……”
蘇武這才笑了笑“相公,下官去尋個車來?”
“都奔出這麽遠了,還要什麽車?這般也好,隻看我走路羅圈,不免也教相公們知我為國為社稷,這般用心奔走,這是何等忠心?”
程萬裏,萬事都能往這個方向去想,著實是個政治動物。
蘇武其實佩服,按理說,程萬裏是吃不了苦的人,但為了某些事,苦也能吃不少。
程萬裏又是大手一揮“吃東西喝水,吃罷,再上路去走,到時候,童樞密說不定還親自給我請個禦醫來呢……”
蘇武真是心悅誠服,行!
這領導,有點東西的!
“相公也吃!”蘇武遞過去,一張麵餅。
程萬裏接過就吃,話語也有“這就叫風餐露宿,日夜兼程!”
形容得也對!
蘇武答了一語“天下之大,還有幾位相公能如此?”
程萬裏立馬是一臉的大義凜然“自也不負聖人教誨!”
吃得喝得,蘇武扶著程萬裏再上馬,咬著牙,再走。
也不去什麽城池,更不去什麽驛站驛館,就是個風餐露宿。
好在蘇武搭了軍帳,燃了篝火,倒是能入眠。
五百裏,兩天半,坐車的話,至少要五天左右。
巨大的汴京城,就在蘇武眼前呈現,隻看那城牆高聳,二十米不止,更看那城牆左右延伸而去,一眼望不到頭。
那城牆之外,有寬闊的護城河水,隻是河水漆黑,近前,還有幾分腥臭味道,顯然許久不曾疏浚,怕是護城河也不深了。
城外,綿延的都是屋舍,一百多萬汴京城的人,也不全住在城內。
屋舍連綿,諸般店家,來往行人,熱鬧非常。
過得疊拱橋,便是過了護城河,在東西走向的南邊,還有汴河接入,那邊也通南北運河,還有碼頭。
蘇武進的是北城安遠門,便是離皇城更近,離那些衙門也更近。
隻管一路打馬去,進馬行街。
程萬裏已然滿臉是笑,自打看到汴梁城,程萬裏臉上的笑就沒有停過,隻問蘇武“如何?汴京如何?”
蘇武點頭就笑“好大一座城池。”
程萬裏又說“這裏的日子,便是你想都想不到的……若是有一日,你也入京為官了,才知曉這汴京城裏的好……”
程萬裏說來,是一種期待。
蘇武期待嗎?好似也沒那麽期待,隻是坐看那鱗次櫛比,也去看那比肩接踵。
馬步在行,程萬裏抬手一指“東邊,你左手邊,這條街過去,就是白樊樓,往南走一些,便是任店,嘿嘿……”
蘇武去看了看,甚至能看到一處樓宇高聳,還能看到那門口立著高大的牌樓,牌樓上竟還有彩旗在飄……
倒是……有種突兀之感,感覺奇奇怪怪的,與這滿街建築有些不搭調,但格外顯眼。
“就是那裏了,咱們往西邊過街,一過去,你就能看到皇城的城牆了。”程萬裏慢慢給蘇武介紹著,自己也莫名高興。
蘇武能感受到程萬裏那種發自內心的高興,隻等轉過街去,當真就遠遠看到了皇城城牆。
皇帝就住在那裏麵,宋徽宗趙佶就住在那裏麵。
隻待馬匹慢慢走去,蘇武心中,莫名還真有一種激動之感,沒來由,但心跳真會加速。
隻待走到皇城根下,就看程萬裏往北一指“東華門,進士放榜之處也,不知多少人一生所求,就是在那裏唱一次大名!”
蘇武回頭去看,馬在往南,那邊是北,東華門,以往有那韓琦韓相公說過一語東華門外唱名的方是好男兒。
就聽程萬裏也說“昔日,有那田況田相公著書《儒林公議》,其中有洛陽人尹洙曰狀元登第,雖將兵數十萬,恢複幽薊,逐彊虜於窮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亦不可及也。”
蘇武聽來,眉頭一皺,心中難受,更有無奈。
“當然,我倒是不以為然,那尹洙之語,太過了。若是真能恢複燕雲,豈能是狀元及第可比,那是史書萬代留名!”
程萬裏又說。
如此,蘇武心中又舒服多了,倒也是奇了怪了,便也說道“此番海上之盟,幽燕之地,興許真能恢複。”
程萬裏點著頭“那就看童樞密如何運籌帷幄了,走,先往樞密院去!先見童樞密!”
樞密院,就是中央軍委,就在皇城之旁。
樞密院也是極其複雜的衙門,下有十二房。
曰北麵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閱房、廣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雜房、支馬房、小吏房。
以往倒是沒這麽多房,後來慢慢多了起來,特別是河西房,便是因為昔日黨項李元昊起兵而立,也是此時此刻大宋朝最重要的一房,乃至西軍之事,也多在其中。
樞密院衙門,那正是氣派恢弘,大宋主要的軍政機構,便是兩府,一邊是樞密院,一邊是中書門下。
其他的,還有三司,鹽鐵、度支、戶部。台諫兩院,禦史台,諫院。
乃至殿前司、皇城司之類……
程萬裏已然有了一個封疆大吏的名頭,到得這樞密院裏,投了拜帖,也隻能恭恭敬敬在門外等候著。
隻待裏麵的小吏來請,程萬裏方才能跟著進去,卻也轉頭來與蘇武說“你待我片刻,會有人再來請!”
蘇武點著頭,隻管站著等,也看這衙門進進出出,看起來忙碌非常,還看門口街麵,來去都是車馬,便是路上走的,也都穿著公衣,那牛車裏坐的,更是朝服。
這裏的官,真是一板磚下去,能拍死七個,這裏的吏,更是多如牛毛。
倒是並未久等,片刻,便有那小吏在門口喊“差充京東兩路兵馬副總管蘇武,是哪個啊?”
那小吏,當真挺胸抬頭,眼睛看天。
“我是……”蘇武答得一語。
“進來,跟著走,樞密相公召見!”那小吏瞟得蘇武一眼,轉頭就先走。
蘇武跟在身後,其實也不生氣,隻是覺得無奈,乃至覺得有些搞笑可笑。
從五品的武官,當真不是官啊……
(兄弟們,來晚了,抱歉,今日狀態稍有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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