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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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蘭臨死之前,是薔薇守在屋裏,說這句話的時候,隻當她在閑談,沒想到說完之後,她便立即拿了剪刀紮進了脖子。薔薇慌張去奪的時候,玉蘭已然咽氣,這句話就成了她的遺言。
當時鬧哄哄的沒想明白,此時才覺得或許有些深意,她仔細想了一下,說道:“玉蘭說孫大夫的小兒子,不學無術,整日結交一些地痞流氓,他日必得闖出大禍來。”
海棠有些意外地問道:“就這一句?”
薔薇點頭:“對,就這沒頭沒腦的一句,難道是孫大夫小兒子幫她做事?”
海棠苦想一陣,覺得不像,又與薔薇猜測幾個原因,均覺得不大可能。
程頌安待她們為自己收拾停當,將踏雪叫了進來,又讓把這句話說給她聽。
踏雪一聽,嘴角彎到下巴處,而後又笑嘻嘻道:“隻怕他不闖禍呢,找幾個人引著他闖個大些的。”
海棠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這蹄子,越發添亂。”
程頌安微微一笑,她這四個丫頭,聰慧有些,穩重有餘,卻都太過老實,沒有踏雪的機敏靈動。但這些日子,尤其是今天,這丫頭的極端也表現的淋漓盡致。
略一沉吟,程頌安望著她道:“我給你半月時間,將《孟子》工工整整抄一遍,拿來給我,孫大夫的事就交給你辦。”
踏雪又驚又喜,問道:“果真?姑娘也不必小看我,十日便能抄完。”
程頌安瞥了她一眼,笑道:“《孟子》全篇約莫四萬字,若是讓讀書人來抄,不到兩日也能抄完,但你學寫字不過月餘,字都認不全,半個月的時間,已經是難為你了,你這丫頭既說大話,那便十日。”
踏雪連連點頭拍手,臉上略有得意之色。
程頌安道:“不過有一樣,抄書遞到我這裏的時候,你得告於我知,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出自哪裏,是何意思。”
踏雪立時蔫兒了,扁了扁嘴:“那半月便半月吧。”
待她走了,程頌安對海棠、薔薇道:“踏雪這孩子至純至性,愛欲其生、惡欲其死,又有些野性在身上,若不加引導,結果便或是走上歧途,或是先丟了自己的性命。”
海棠歎道:“咱們身邊,原該有一個這樣的丫頭,才對姑娘的性子。”
程頌安勉強一笑,她丟了自己身上的野性,甘願身入牢籠,終歸是命運使然的無可奈何,但卻也不得不讓踏雪也褪去她的那份,才能保全性命。
她今日跟崔元卿那個拚命的架勢,若遇上別的主子,怕是當場就被拖下去以忤逆主君之罪打死了,崔元卿竟沒有理會她。
其實仔細一想,自程頌安說過,她的人不許他打罵教訓或是使喚之後,崔元卿似乎一直在恪守這條準則,上次是李文賓拿著匕首對著他,這次又是踏雪如狼一般擋在麵前對他怒目而視,他沒有處罰任何一個。
但誰不知道,他對府中下人寬柔,是因為府中奴仆恪盡職守,而不是他好性兒。
崔元卿從不是好性兒的主,單說前世他下一趟江南,撬動蘇杭幾城盤根錯節的宗族勢力,將當地官場換了一遍血,死了就不知有多少人。
程頌安還記得清楚,前世她病了不久之後,張氏明裏暗裏逼著崔元卿搬出筠香館,當時薔薇和牡丹均已出嫁,身邊隻剩下海棠一個得用的,其餘便是張氏從前撥來的幾個小丫頭,有時夜裏想喝盞熱茶都要海棠親自去燒。但有一天,崔元卿忽而半夜出現,麵無表情提出兩個丫頭,親手掐死在筠香館院中,又一聲不吭走了。自那以後,筠香館雖然仍舊冷清,卻再也沒有缺過什麽。
現在想來,崔元卿前世就十分愛發瘋,若踏雪當真惹怒了他,恐怕連她也救不下來。
這些前塵往事如細小沙礫,落在程頌安兩世的記憶中,時不時有一顆飄出來,迷了眼睛。
“給李文賓將例銀提到五兩,讓他盯緊了孫大夫的小兒子,”程頌安向薔薇囑咐道,“別讓程挽心的人先捉到把柄。”
薔薇有些不解:“姑娘的意思,竟還要保了他?”
程頌安失笑:“踏雪那丫頭就差什麽都告訴你了,你還不知呢。”
孫大夫第一次來給她把脈的時候,她就有些不解,前世他比現在出現的晚些,那個時候,她已經星星點點侵染了三年多的唇脂,按理說要比今生嚴重些,但他卻提都未提自己被朱砂和麝香所害,今生第一次卻直接說她誤食丹藥。這就說明,前世孫大夫被程挽心收買過,隻是時間比較晚,他當時良心未泯,雖沒告訴她真實的病情,卻也並沒有當即要她的命,反而為她斷斷續續吊了幾年。
現在有玉蘭這句話,一切都說得通了。孫大夫並非為財為色,而是為了他那不成器的小兒子。而至少目前為止,程挽心還僅僅是盯上了,並沒有抓到實質性能威脅他的東西。
踏雪這個機靈鬼,隻聽一耳朵就一下子破了局——與其等著他主動闖下不知道是什麽的禍事,再去撈他,不如直接做局請他入轂,然後再做好人,賣一個順水人情。
手段是髒了點,但也不會出什麽亂子。程頌安樂得由著踏雪親自去鬧,隻消盯著程挽心的人便是。
海棠聽了,不住點頭:“咱們在府中被消磨的什麽意誌都沒了,竟成了幾個瞎子聾子,幸而還有踏雪這條混子魚,將水攪渾了,咱們也活泛活泛。”
程頌安笑笑,帶了薔薇出門,襄王妃今夜在鴻宴樓設宴,她得去向賜賢堂和春暉園告知一聲兒。
賜賢堂的張氏還在為府中死了人悶悶不樂,崔元卿請辭過後,便早早關了院門,誰人也不見。
程頌安做了個樣子,對秀禾解釋一番,便徑自去了春暉園,可沒料到的是,春暉園也落了鎖。
薔薇在門上拍了幾下,裏麵才有人出來詢問,見是她們,又調頭跑了回去,過了一會兒才將門微微打開,放她們進來。
走至正廳門前,薔薇被留在外麵,獨讓程頌安一人進了屋——而屋內,崔元卿隻著中衣,垂著頭,跪在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