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很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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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和離這兩個字,一年內不許再提,若果真有旱災、澇災,你要為百姓考慮,陪我一道想法子。”崔元卿輕輕擁著她,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未和離之前,你我仍是夫妻。”
程頌安本來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她想遠離、想推開他,但身體內某個角落裏似乎有個聲音,說它需要崔元卿。
於是,她順著自己的心,伏在他的懷中,沒再動。
但崔元卿這般正經,不似之前在床上動輒將她按在身下。卻也讓程頌安有些奇怪,抬起頭看了一眼,但見他沒有一絲邪念地在為她梳理頭發,欲言又止:“你……”
崔元卿手中動作沒停,側頭問道:“怎麽了?”
程頌安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無事。”
崔元卿繼續將她亂掉的發絲一縷一縷理好,忽然手中一頓,抬起她的臉,眸色幽深看了她半日,問道:“想要我?”
直白的讓程頌安簡直羞憤欲死,立即從他懷中起身。
崔元卿一把將她撈回來,溫聲道:“逗你呢,你身子不好,我規規矩矩的。”
程頌安憤憤白了他一眼。
崔元卿狀若無意般問道:“待你好些,倘或我們在這一年內有了孩子,你怎樣?”
程頌安沒好氣地道:“不會。”
不知怎的,又加一句,“若有了也無妨,我會去父留子。”
崔元卿的目光在昏暗的燈下顯得晦暗不明,淺淺呼出一口氣,問道:“我已答應和離,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麽如此決絕嗎?成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程頌安垂下眼眸,摩挲著羅羅奴的腦袋,崔元卿對這件事的執著超乎她的意料。
她沉思著,若要不說,一年後崔元卿斷不肯痛痛快快放她,若說了,重生這件事誰會信,又不知要引來什麽禍事。
過了會兒,才緩緩道:“成婚前夜,我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與你不鹹不淡過完了一生。但那一生你從未變過,始終都在恨我、冷落我,讓我抑鬱而終。醒來後,我與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讓那個夢無比清晰。”
崔元卿眉間緊鎖:“因為這個夢?”
程頌安冷哼一聲:“是,你若不信,覺得我無理取鬧,那也由得你。”
崔元卿沉默了一陣,久久才道:“我信。”
程頌安愣了下,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崔元卿垂著頭,緩緩道:“庭蘊消失後,我的確怨過你,尤其是你在京中賢名遠播的時候,我更加惱你,覺得你虛偽、做作。若你嫁過來,仍舊是那樣,我……我……”
程頌安自嘲地笑了下:“你真的會冷落我一世。”
崔元卿沒有否認。
程頌安這個時候忽然有些恨他的誠實,他的確是不會騙她。幸而她沒說,夢裏最終他還是娶了程挽心,還是在她未死的時候,若說出這句,以崔元卿的心細如發,聯想到她近來的所作所為,他很快就會發現這個夢是真實的,到時候會發生什麽,誰也難料。
良久,崔元卿道:“我們之間,的確有可能會發生那樣的結局,你恨我也在情理之中,我起先抗婚,隱瞞你,冷待你,這是我的錯,我認。但夢,終究是夢,你難道一生都不能原諒我,也不肯放下?”
程頌安也誠實地道:“是。”
聲未落地,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一聲,連著羅羅奴也跟著喵嗚喵嗚叫起來。
崔元卿深吸一口氣,放下她,披衣下床,用為她準備餐食的理由快步走了出去,幾乎是有些落荒而逃。
說出這些,程頌安感到心頭輕鬆了一些,她跟著下床,在屋中閑散地走了一圈,最後被桌上的紙筆吸引了過去。
小小的桌案上,零零散散放了一疊寫過的宣紙,有些可能被寫壞了,撕成幾片丟在一旁。
程頌安拿起寫好的幾頁,不過是在抄錄她隨手放在案頭的心經,開頭寫的還算平心靜氣,越往後越能看出浮躁來,尤其是那句,“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寫的疏狂,從行楷逐漸變成草書。
原來崔元卿也有這樣不平靜的時候,她覺得有些好笑。又拿過撕了的幾張展開,拚在一起看時,不由一怔,紙上工工整整寫的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又另找了幾張拚了,卻是“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是杜甫的《贈衛八處士》,崔元卿取其頭尾,翻來覆去地寫了數十遍,可寫的每一遍都撕了,似乎心緒極其不寧,明明是寫如參商星宿一樣不常相見的故友重逢,欣喜異常,卻又要分別,從此山嶽相隔的詩。而寫在這時候,又隻寫了首尾四句,像極了在說他們二人之間的離合悲歡。
程頌安呆呆地拿著殘片,想著其中深意,不由得心中一片茫然。看起來他是寫了很多遍,直寫的心煩意亂,因此才抄心經以求寧靜的,但抄到那幾句讓他放下一切能得解脫時,他卻更加心浮氣躁起來。
他口中說著答應與她和離,可字跡卻出賣了他的心,他不願與她就此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海棠和薔薇進來將飯食擺好,全是她近日愛吃的東西,程頌安悄悄將幾片拚好的殘片握在手心,又藏在袖子裏,才坐下來吃飯。
沒多大會兒,崔元卿似恢複了平靜,也從外間回來,從桌上端過牛乳,放到桌旁的小杌子上,又從程頌安懷中抱了羅羅奴來喂。
這樣默默喂飽了羅羅奴,他忽又想到什麽似的,起身走到桌案旁,將那些寫過的和撕破的紙都收在一起,一張張丟進燃著炭火的爐子裏,每丟一張,火苗便躥出來一些,映的他的臉陰晴不定。
程頌安隻做不知,漫不經心問道:“燒的什麽?”
崔元卿淡淡道:“一些沒寫明白的公文。”
程頌安便沒繼續問,慢條斯理吃著飯,偶爾將目光放在羅羅奴身上,盡量不去想那幾句詩和經文。
崔元卿燒完那些紙,淨了手,坐在她身旁道:“我在江南做的事,表麵上是肅清舞弊案,實則是要將整個賦稅之地的權力盡皆收歸手中,而這第一步,是要從江南織造局著手。”
程頌安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了這些。
崔元卿凝著她的眼睛:“從前我有我的計劃,但今後你想做什麽,我可以改變計劃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