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頌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她意識清明地醒過來時，已經是次日一早了。
    海棠守在她身邊替她穿衣，一邊穿一邊歎氣：“大人也是的，明知道你有傷，還這麽折騰人。”
    程頌安低了頭不好意思跟她對視，卻有意無意往外瞥了一眼。
    她的動作沒逃過海棠的眼睛，忍了沒笑道：“大人進宮了，還未回來。”
    “進宮？”程頌安緊張起來，“是為了趙麟被殺？怎麽沒叫醒我？”
    她從床上下來，腿還又疼又酸，差點跌倒。
    海棠趕緊將她拉回來，說道：“趙麟是被戎狄人殺的。”
    程頌安一怔，隨即放了心，她隻要給崔元卿留下一點線索，他就能明白該怎麽做。
    海棠為她整理完衣服，正要出去。
    程頌安叫住了她：“海棠，你會怪我嗎？”
    海棠有些不解，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麽意思。
    程頌安把頭靠在她的懷中，她沒法跟她解釋，前世因為崔元卿的冷漠，導致她十年抑鬱難平，連帶著海棠也跟著有苦不能言，到最後，又撇下她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她無法想象，前世的海棠最後是怎麽度過後半生的。
    可今生，程頌安又在同崔元卿糾纏不休。
    “是怕我笑你又喜歡大人了麽？”海棠輕輕一笑，“傻不傻呀，我們姑娘能自己決定喜歡誰，不喜歡誰，我當真是極開心的，不像頭幾年，你一味的裝賢惠，去迎合這京城的規矩。”
    程頌安伸手抱住她，往她懷裏又蹭了蹭。
    海棠以為她是這兩日受了驚嚇，因此更加黏她，也不在意，忽又想起一事，道：“玄武他們四人是大人的人麽？我聽薔薇回來說的，卻又不像，他們似乎不受大人節製。”
    程頌安微微蹙眉，這四人是從程家送過來的，父親是大學士，又不參與黨爭，因此從未對家丁護院的武功有什麽要求，她不是沒有猜測過是崔元卿舉薦，經由父親的手送來的，但好在有用，她也沒計較。
    他們既不受崔元卿節製，那就真的跟崔元卿無關？難道是父親自城外遇刺之後，就更謹慎了麽？
    “前夜，姑娘被找到之後，玄武帶人殺光了趙麟所有的人，還剁下了肖光建的另一隻手。”海棠僅僅是聽薔薇轉述，就感覺到了驚心動魄，歎道，“殺過人之後，他對大人也隻點了點頭，大人昨日在院中交代他辦事的時候，也頗為敬重，不知他是什麽來頭。”
    程頌安忽然閃過巡防司長史王長生看見玄武時的表情，他們是認識的！玄武到底是什麽人？他又為何甘做自己一個普通婦人的護衛？
    正疑惑間，踏雪帶著餘老太太進來。
    “祖母！”程頌安見她平安無事，心中一喜，跑過去撲在她懷裏。
    餘老太太眼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卻生生忍住，冷聲道：“你已不是我家孫媳，我死活關你什麽事？”
    程頌安知道她生氣的原因，是怕自己真有事的緣故，於是把她按在榻上，像從前一樣無賴地窩在她懷中扮可憐：“祖母說過，即便是我不是崔家的孫媳，也拿我當親孫女，還要為我準備嫁妝，原來都是哄我的。”
    餘老太太拿她沒辦法，在她背上狠狠敲了一拳，垂淚道：“哪裏就能摔死我了，要你巴巴獨自冒雨上山？”
    程頌安誇張地“嘶~”了一聲，餘老太太以為打到了她的傷口，連忙揉著問道：“這裏也有傷？疼不疼？”
    程頌安鼻子也跟著一酸，若前世她能夠不讓她摔那一跤，她的那十年必不會那麽苦，祖母會始終待她好，護著她。
    “逗祖母呢，”程頌安直起身子，認真問道，“這次曆險，也並非白白受苦，眼下朝局如何？”
    餘老太太神色緩和了些，慢慢跟她講道：“你的那個丫頭薔薇帶人去藏心山房找你，我就知道你必定出了事，果然沒多久，趙麟的人就拿著你的珠花來山莊喝茶，我就猜到是你的主意，他想要拿你我來要挾元兒。”
    吳飛當時帶了眾多高手，從藏心山房裏搜出密道，果然看到裏麵少了一塊兒磚石，才立即著人回去稟明了趙懷鬆，他為人精明，不見兔子不撒鷹，真得了證據之後，也沒有輕易將戎狄人現身。
    餘老太太按兵不動，讓他做完該做的事，也配合著讓崔元卿不帶一兵一卒與他見麵，他又使出下三濫的迷魂香手段，隻是在崔元卿麵前，被迷暈的倒是自己。
    崔元卿找到那個院子的時候，趙麟已死，程頌安卻不知所蹤，恰巧又碰上趙懷鬆和瑾王派來的人，他不顧盤算好的計劃，隻殺瘋了要去找她。
    後來還是玄武帶人殺了回去，找出了戎狄人，隻留了一個活口秘密關押，剩下的與趙麟的屍首做了局，將矛頭指向了瑾王。
    七公主陰差陽錯也為這件事提供了助力，她送過去的那些薛庭蓉的人，硬是被王長生照著對付反賊的刑罰來審的，最後那幾人不得不被迫承認，是為了破壞襄王肅清江南貪腐而陷害於他。
    通敵加造反，同時安在一個往日不出頭、臨危受命的閑散王爺身上，饒是普通百姓也能看出來，這是別有用心。
    崔元卿是襄王世子之師，卻又為壽王求情，顯而易見，壽王襄王是一體的，拉下襄王不是目的，目的是打擊壽王的勢力。
    皇子奪位，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聖人經曆過，也並不十分在乎，但千不該萬不該用戎狄人，瑾王犯了大忌。
    聽了這些，程頌安略略放了心，事情比她預想的要順利，瑾王要比前世更早得到聖人的猜忌，這下就更加要走下坡路了。
    “那四奶奶那裏……”程頌安有些猶豫地提起。
    餘老太太沉著臉打斷她：“她養出這樣的兒子，崔家列祖列宗不怪罪她已是看在你的麵上，你不必為她可惜。”
    程頌安點了點頭，崔文康這種人死不足惜，但總歸是四奶奶的兒子，崔文心的哥哥，周氏的丈夫，那兩個孩子的父親。
    餘老太太見她垂著眼思量，知道她在想什麽，又道，“她娘兒們幾個，往後有我，你不必掛心。”
    “倒是你，什麽時候肯原諒元兒？祖母日日盼著你回家。”
    程頌安心中又有些茫然，崔家對她來說，雖不是噩夢，卻也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她不願回去。
    她抱著餘老太太，悶悶道：“我不回去，我不當您的孫媳，做您的孫女不好麽？這次的事……嗯，我願給他些補償。”
    “什麽補償？”崔元卿臉色有些難看，還帶了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