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有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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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陽府是汾水畔的千年古鎮,也是晉南重鎮。漫長的曆史為這片土地積蘊了豐富的資源,也沉澱了厚重的人文養分。
    十幾年來,隨著地底資源的開發,沉寂在曆史中的古老文化也漸漸重新煥發了生機。私塾,這種故紙堆裏的古董,重新被人們喜愛了起來。
    三有私塾就是這樣一個翻新的老古董。
    這家私塾位於蘊華小區臨街底商的一個書店裏。
    書店名稱就是三有書屋。
    塾師,也是這個書店的老板,姓吳,長得矮矮胖胖的,帶著一副黑框的圓眼鏡,與人打招呼習慣抱拳作揖,這讓他在整個小區都獲得了一種莫名的尊重,被大家稱為“吳先生”。
    吳先生的私塾很小,隻有一個先生,一個學生。
    先生就是吳先生。
    學生則是蘊華小區住戶家的男孩兒,叫鄭清。
    蘊華小區是平陽市政府在九十年代開發的樣板樓小區。雖然用現在的眼光看,這個小區規模的確不大,隻有九棟居民樓;但是這個小區的地理位置卻是極佳的。
    小區東麵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隔著小區東大門,正對著市裏最大的超級市場。小區西麵有一座平陽學院,是平陽市裏唯一的高等學府;小區南麵,是省裏的重點中學,平陽實驗中學;實驗中學旁邊,則是省裏首屈一指的私立學校,晉南中學。再加上隔街的市屬重點小學,運氣不佳的小區學生,從出生到大學畢業,都不需要走出兩條街的距離。
    鄭清感覺自己距離那種傳說中的人生隻有一步之遙了。
    鄭清家裏的長輩有很多學校老師。爺爺是平陽學院的教授,父親在小區旁邊的晉南中學當老師,母親在小區街對麵的平陽一小當老師,其他叔伯阿姨,也都活躍在這幾棟教學樓裏麵。從記事起,他就在學校裏聽著上課下課的刺耳鈴聲。稍大一點,他又在幾個學校裏滿操場亂跑。
    但是不論怎麽跑,他的人生仿佛都被圈禁在了這一片操場與教學樓之中。
    圈。
    鄭清提著沉重的毛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這個字。
    “集中精神!不要忘了你是來幹什麽的!”吳先生手中的木尺輕輕磕了磕桌子,發出滲人的咚咚聲。
    鄭清深吸一口氣,徐徐呼出,盡量放空自己的思緒,努力描著眼前的帖子。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鄭清是跟著自己的爺爺練習書法。作為一個老派的知識分子,鄭教授不僅自己寫的一手好字,他對小一輩的要求也是非常嚴厲的。
    六歲之前是背古詩文,從三百千,到唐詩三百首,再到老教授自己挑選的詞、曲、古文。學說話的時候,便開始學認字,便開始背經典。鄭清與自己其他的表親、堂親們,在老教授的戒尺下抽抽搭搭的開始了艱難的,似乎永遠沒有止境的背書生涯。
    日複一日,沒有禮拜天,也沒有寒暑假。
    六歲的時候,便不僅僅是背書了,要開始學習寫字。
    從握筆開始,一點,一橫,一撇,一捺,在田字格的虛線間,充斥著鄭清枯燥的童年;在硯台的墨池裏,浸滿了鄭清苦難的淚水。
    早晨六點被準時從床上拽起來,開始練晨貼,五十個大字要在早飯前寫完;早飯後開始晨誦,要在晌午時分背會指定的篇目,然後再練幾張大字。午飯後小憩半點鍾,起床後繼續背書、練字;晚飯後依舊是背書、練字。九點整,被趕上床,每天這個時候一直到睡覺前,都是鄭清最高興的時候。
    因為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胡思亂想,不用練大字,也不用背古文。
    但是胡思亂想,很傷神。
    每次在胡思亂想後入睡,鄭清總會進入一個淩亂的夢境裏。仿佛潑墨的山水畫,縹緲,抽象,讓人無法捕捉,卻又窮追不舍。
    每當他從這樣的夢裏醒來,總是大喊大叫,渾身盜汗,往往會萎靡一兩天。家人隻當他魘著了,於是小心照料,相應的功課也會減輕一兩天。
    對於鄭清而言,這些日子就仿佛放假一般快樂。
    魘著的日子畢竟可遇而不可求。
    年齡比較小的時候,鄭清還很難進入這個夢境,大約半年才會魘到一次。也許是心底強烈的願望,隨著年齡的增長,鄭清夢魘的情況越來越頻繁,情況也漸漸糟糕起來。
    最開始,他隻是大喊大叫著醒來。然後漸漸的,他開始夢遊,有時候早上醒來,他會驚恐的發現自己睡在家裏大立櫃的上麵,而他完全沒印象自己是怎麽上去的;有時候,他會夢遊到陽台上,然後唱一段不知所雲的歌曲,再默默的爬回被窩睡覺;甚至有時候,他會半夜摸起自己的毛筆,咯吱咯吱畫一大片詭異的符。
    伴隨著漸漸嚴重的魘情,鄭清開始出現頭痛的毛病。
    開始的時候,家人以為他在想辦法躲懶,並沒有太注意。但為了保險起見,也去市裏的專科醫院拍過片子,醫生看不出任何毛病,隻能歸結為小孩子壓力太大,需要勞逸結合。
    直到有一天,鄭清開始用頭撞牆,來緩解頭痛,才讓家人感到緊張。鄭教授找自己的老同學,帶著鄭清去省城、去京城,著名的醫院都轉遍了,但是查不出任何毛病,而鄭清頭疼的症狀卻日甚一日。
    最後,鄭教授聽從老友的建議,讓鄭清靜養怡情,用保守的方式緩解病情。從京城回來後,鄭清再也不需要準點起床睡覺,不需要背書,不需要練大字了。
    但這種完全放鬆的方式並沒有讓情況好轉,反而讓他頭痛的頻率更高。
    那個時候,鄭清八歲。
    也正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吳先生帶著那副黑框的圓眼鏡,來到了蘊華小區,在臨街的三號底商,開了這家古意十足的三有書屋。
    鄭教授是個老派的知識分子,而三有書屋的吳先生恰好也是個學識淵博的文化人。一來二去,兩位老人便成了書畫密友。
    在某個周末的下午,鄭清跟著老爺子又來到三有書屋。鄭教授與吳先生泡了一壺茶,探討著張仲景的《金匱要略》,鄭清則拿了一本《哈利波特》,樂嗬嗬的看了起來。
    當看到哈利額頭的閃電傷疤帶給他劇烈的頭痛時,鄭清仿佛感同身受,似乎自己也頭疼起來,頓時心情變差。歎口氣,合上書,鄭清晃晃頭,卻發現那個仿佛幻覺般的頭痛竟然是真的。
    劇烈的頭疼突兀的襲來,鄭清隻來得及哼了一個“頭疼”,然後雙眼一翻,就暈倒在兩位老人麵前,開始抽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