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塔現,古逢舊識

字數:10169   加入書籤

A+A-


    那斷口平整光滑,
    宛如被最鋒利的神兵利器齊根斬斷,光禿禿的尾椎處透著幾分怪異與狼狽——
    這正是紫鳳,已是元氣大傷、連化形之力都難以維係的紫鳳。
    它能逃過一劫,全賴兩項依仗:
    一是自身與生俱來的天賦神通,二是出行前帝君凰傲天賞賜的那粒極品丹藥“九轉還魂丹”。
    紫鳳的天賦神通名為“斷尾求生”,乃是狐族秘法,
    可在生死一線間犧牲最具妖力的尾巴為代價,強行抵消大半致命傷害,換取一線生機;
    而凰傲天所賜丹藥,更是蘊含磅礴生機,有重塑經脈、造肉生骨的奇效。
    兩者結合,幾乎等同於多了一條性命。
    換做其他同階修煉者,承受那般仙境巨力,此刻早已化為飛灰,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呼——
    化為本尊的紫鳳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殘餘的妖力讓它蓬鬆的皮毛微微顫動,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體內的傷痛。
    它畏懼地瞥了眼禁地深處,那裏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蟄伏著擇人而噬的巨獸,不敢有片刻停留。
    四爪發力,以最快的速度朝著邊緣狂奔,枯敗的草木被它撞得簌簌作響。
    它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敢奢求尋找什麽通往外界的道路,隻盼著能盡快逃出去,將親眼見到魔神的消息稟報給凰傲天。
    單是這則消息,就足以立下大功。
    要知道,
    此前凰傲天為探尋禁地秘密,先後派遣五位實力強橫的大妖深入其中,無一例外,盡數殞命,連屍骨都沒能帶回,消息更是石沉大海。
    隻是紫鳳不知道,論起功勞,先前那條被李超斬殺的白蟒其實比它大得多。
    白蟒能被選中探索禁地,正是因其擁有蛻皮重生的天賦神通,生存能力極強。
    事實上,
    它早已尋到通往外界的通道,甚至成功抵達了外界,可惜還沒來得及返回匯報這驚天發現,就因為貪圖李超身上的寶物,死在了李超手裏,成了冤魂。
    隻能說,這都是命。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夜幕依舊沉沉籠罩著禁地,不見絲毫光亮。
    那株枯死的巨樹孤獨矗立在中心地帶,光禿禿的枝丫扭曲著斜指蒼穹,崢嶸如劍,在昏暗裏透著一股曆經歲月滄桑的蒼涼與悲壯。
    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寂靜的天地間格外清晰。
    黑暗中,
    那具殘破的身軀扛著昏迷的李超,一步步走來,獨臂穩穩托著李超的身體,步伐雖跛,卻異常堅定。
    “噗通。”
    他將李超隨手丟在地上,動作不算輕柔,卻也沒有傷及昏迷中的人。
    隨後握著軒轅劍,斜靠在枯樹幹上坐下,灰白的頭發垂落,遮住了半張臉。
    他望著昏迷的李超,眼眸中情緒複雜——
    有對年輕生命的羨慕,有對過往歲月的感慨,有對故人舊事的追憶,也有內心深處正邪的掙紮,最終都化作一聲無聲的釋然,消散在空氣中。
    他將軒轅劍捧在掌心,粗糙的手指帶著泥土與風霜的痕跡,輕輕摩挲著冰涼的劍身,仿佛在撫摸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臉上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親昵與懷念。
    而軒轅劍似有靈識,感受到這熟悉的氣息,劍身微微震顫,發出低沉而歡快的蜂鳴,仿佛在回應這份久違的觸碰,訴說著分別的歲月。
    他輕輕歎了口氣,帶著無盡的滄桑,小心地將軒轅劍放在一旁,起身走向昏迷不醒的李超。
    隨後,
    他彎下腰,將布滿老繭的手掌按在了李超的頭顱上。
    一股溫和卻磅礴浩瀚的內力從其掌心湧出,如涓涓細流般緩緩注入李超體內,
    所過之處,
    李超體內受損的經脈被一一修複,泛著的淡金色光澤如紐帶般,將兩人悄然連接,形成一種奇妙的共鳴。
    緊接著,
    一道白色光影從李超頭頂浮現,在半空中緩緩旋轉,幻化成一座三米多高的虛幻古塔。
    塔身潔白如玉,流淌著難以言喻的靈韻與古老氣息,塔窗中似有星光閃爍,靜靜懸浮在黝黑的禁地中,宛如黑暗裏升起的一輪明月,驅散了周遭的陰霾。
    在這一刻,
    整個禁地突然劇烈晃動起來,仿佛地底有巨獸蘇醒,天地之力如潮水般翻湧、咆哮,似在歡呼雀躍,又似在頂禮膜拜。
    這道古塔虛影,仿佛是等待了千百年的希望之光,終於刺破了無盡的陰霾,讓這片死寂的土地都煥發出一絲生機。
    這正是存在於李超腦海中的玄天塔,是他穿越而來、伴隨一生最大的秘密,此刻卻在這股溫和力量的引導下,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外人麵前。
    隨著塔影出現,後方那株枯死的巨樹竟也開始透出瑩瑩微光,從樹幹內部向外擴散。
    透過那層淡淡的光澤,隱約可見樹皮之下,似乎包裹著什麽東西——
    那輪廓,層層疊疊,竟也是一座有些腐朽的寶塔!
    在無形氣息的牽引下,李超腦海中飛出的玄天塔虛影化作一道白光,如乳燕歸巢般,徑直沒入了枯樹之中。
    緊接著,
    枯樹的樹皮開始一片片脫落,發出“簌簌”的聲響,連帶幹枯的樹幹也層層崩碎,化為飛灰,慢慢顯露出內裏的真容。
    光芒璀璨中,一件物品緩緩浮現——
    那是一座高約五十公分的玲瓏玉塔,塔身共分六層,
    每一層都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周圍環繞著無數細小的金色符文,流轉不定,
    隱約間,似乎還有玄妙的大道之音從塔內傳出,清越悠揚,滌蕩心靈,讓聞者雜念盡消。
    在這座玲瓏古塔徹底顯現的刹那,
    整個禁地內響起沉悶的轟鳴,仿佛洪鍾大呂在天地間回蕩,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聲音響起的瞬間,禁地內所有妖獸,無論修為高低,皆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不敢有絲毫異動,如同臣民在朝拜君王。
    那些還在邊緣附近試探著往深處探索的天驕,更是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威壓震得氣血翻湧,呼吸不暢,個個麵帶駭然,望向禁地深處,滿心惶恐,不知發生了何事,隻覺得那股力量神聖而威嚴,讓人從心底裏生出敬畏。
    至於逃亡中的紫鳳,更是倒黴。
    本就元氣大傷,連人形都無法維持,此刻還沒逃出多遠,就被這股聲波震得七竅流血,身體如遭重錘,發出痛苦的慘嚎,踉蹌著摔倒在地,險些直接昏死過去。
    所幸這聲音持續時間不長,很快便歸於平靜,否則,它怕是真要被活活震死在逃亡路上,連最後一絲生機都保不住。
    不僅禁地裏如此,就連外圍那層隔絕內外的光罩都被震得簌簌顫抖,光芒忽明忽暗,最終“哢嚓”一聲裂開一道縫隙,有淡淡的黑氣從縫隙中溢出。
    正在看護飛龍寶船的楊威額頭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一臉懵逼地望著黑氣翻滾的禁地入口,心頭狂跳:
    “這是怎麽了?禁地從未有過這般異象,難道是裏麵的魔神出事了?”
    他護送過五批天驕參加試煉,經曆過不少風浪,卻從未見過這般景象,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禁地中心,那具殘破的身軀凝視著眼前懸浮的玲瓏古塔,渾濁的眼睛裏慢慢蓄滿了淚水,眼神逐漸變得溫柔而熾熱,仿佛外出多年的丈夫,終於見到了闊別已久、日思夜想的妻子,滿是失而複得的激動。
    他顫抖著伸出僅存的那隻手,指尖在距離塔身一寸處停下,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那些環繞塔身的金色符文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流轉速度陡然加快,發出悅耳的輕鳴。
    塔身散發出的瑩瑩白光溫柔地籠罩著他殘破的身軀,那光芒似乎帶著某種滋養修複的力量,讓他身上一些細小的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他喃喃低語,聲音沙啞得厲害,
    “當年一戰,我本以為...我們都要徹底消散在這天地間了。沒想到...你竟也保留了一絲本源,在這枯木中沉眠,等待重聚的這一天...”
    玲瓏古塔輕輕震顫著作為回應,塔頂有一顆明珠緩緩亮起,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幕。
    光幕中浮現出一些模糊的片段景象:
    浩瀚的星海、慘烈的神魔戰場、一道頂天立地、最終卻轟然倒下的身影……光影流轉,帶著無盡的悲壯與蒼涼。
    他看著那些閃過的畫麵,眼中淚水終於滾落。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激蕩的心緒,轉頭看向依舊昏迷的李超,眼神變得複雜難明。
    “是這個孩子...將你的一部分帶了回來,促成了我們的重逢。這是天意...還是你早已算好的布局?”
    他像是在問塔,又像是在問自己。
    玲瓏古塔靜默無言,隻是周身光華流轉,大道之音愈發清晰。
    枯樹完全化作飛灰後,原本樹根所在的位置,顯現出一個古老的祭壇。
    祭壇上刻滿了與塔身符文同源的圖案,此刻正與玲瓏古塔交相輝映,引動著整個禁地的地脈之氣開始緩慢而堅定地轉變流向。
    空氣中彌漫的腐朽、死寂的氣息,正在被一絲絲精純而古老的靈氣所替代,雖然微弱,卻堅韌不拔,如同冰封大地下的第一縷春意。
    他感受到這種變化,滄桑的臉上露出一絲震撼,隨即化為明悟與期待。
    他重新看向玲瓏古塔,目光變得無比堅定。
    許久之後,
    他慢慢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又透著無盡的欣慰與顫抖:
    “老夥計……我們終於又見麵了!等這一天,我等了太久,太久了……”
    若是李超此刻清醒,看到這一幕,聽到這句話,定然會驚掉下巴。
    聽這語氣,
    這座與自己腦海中玄天塔同源的玲瓏寶塔,竟仿佛本是對方的法寶一般,有著極深的淵源。
    而更令人驚訝的還在後邊,隨著玲瓏古塔的出現,整個禁地的格局,似乎都在悄然發生著改變。
    對方聲音落下的瞬間,玲瓏古塔通體竟泛起一層柔和的白光,
    緊接著,
    一道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從中傳出,仿佛自亙古而來,帶著穿透靈魂的肅穆與滄桑:
    “我本以為,你會將他奪舍。現在看來,你似乎改變了主意。”
    若是有外界的修煉巨擘在此,聽到這番對話定會亢奮到極致,甚至當場失態——
    這等寶物竟有自主意識,能與人清晰交談?
    能做到這一點的,唯有器靈!
    放眼古今,擁有器靈的至寶早已是傳說中的存在,絕跡於世間萬年之久,誰能想到,竟會在這荒蕪死寂的禁地之中,悄然顯現。
    奪舍嗎?
    那具倚靠在枯樹下的殘破身軀緩緩直了直腰,艱難地坐下,渾濁卻又帶著一絲銳利的目光掃過昏暗壓抑的天空,空氣中漂浮的死氣如同遊絲般纏繞在他周身。
    隨後,
    他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久未言語的沙啞與疲憊,卻異常堅定,字字清晰:
    “那不過是心魔作祟罷了。陳某為人族鎮守此地近千載,到了如今,又豈會行奪舍後輩這等齷齪事。”
    沒錯,
    這片被死氣籠罩、不見天日的區域,正是連接蠻荒之地與外界的唯一通道所在,是守護人族安寧的最後一道隱秘屏障。
    當初李超意外誤入此地時,便被這具殘軀瞬間發現。
    彼時他因鎮守之責與無盡孤寂,神誌早已在崩潰邊緣癲狂,本能的殺戮欲望讓他險些便將李超撕碎——
    這也是李超醒來後,渾身布滿深可見骨傷痕的原因。
    可就在那利爪即將撕裂李超咽喉的瞬間,他驟然感受到了李超身上那股獨特的、屬於外界人族的鮮活氣息,更敏銳地察覺到了其經脈中被狂暴雷霆死死束縛的困境。
    那一刻,
    這具殘軀眼中的猩紅殺意猛地一滯,強行壓製住了翻騰的殺戮欲望,耗費了本就所剩無幾的生機,將李超送出了禁地。
    因為他清楚,禁地內的天地之力早已被死氣汙染,唯有蠻荒之地的精純生機,才能慢慢化解並修複李超被雷霆桎梏的經脈。
    之後的漫長日子裏,
    他便一直在此枯坐等待,如同一塊風化的頑石,等待著李超的再次歸來。
    說真的,
    這些年他活得很是糾結,也很是痛苦。
    漫長的歲月如同最鋒利的刻刀,早已將他的生機耗成了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在一陣微風中徹底湮滅。
    而李超的到來,曾是他黑暗中唯一窺見的重生希望——
    隻有來源於外界、身負玄天塔傳承的李超,其體質與靈魂強度,才是最適合他奪舍的容器。
    奪舍的條件太過苛刻,不僅需要容器完美適配,更需要對方自願或失去反抗能力,稍有差池便會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所以他需要李超養好身體,突破經脈中的雷霆桎梏,變成最完美的“爐鼎”,如此他才有一線生機。
    可當李超真的返回,當他的神誌在玄天塔器靈的呼喚與刺激下,重新恢複清明時,那股奪舍的念頭卻如潮水般退去,他心中隻剩下無盡的悔意。
    因為,
    我輩修士,有所為,有所不為!
    有些底線,縱是身死道消,也絕不能觸碰。
    沉默片刻,
    他緩緩抬起頭,望著懸浮在空中的玲瓏古塔,聲音裏帶著一種卸下千斤重擔的釋然:
    “這小子的天賦遠超於我,體內潛藏的力量更是深不可測,將來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或許……他才是能打破僵局的關鍵。奪舍他,不過是讓我苟延殘喘數百年,卻會毀掉整個人族未來的一絲曙光。這千古罪人,陳某當不起,也絕不當!”
    那語氣中,再無半分往日的癡傻癲狂,隻剩下一種長輩看著族中優秀後輩時,發自內心的欣慰與通透豁達。
    隨後,
    他將目光從古塔上移開,望向遠方那片被死氣彌漫的虛空,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硝煙與誓言,緩緩說道:
    “當初你靈性初顯,不肯完全臣服於我,為了穩固這通道封印,鎮守此地,無奈之下,我隻能將你從本體內強行分出,置於外界,以防你生亂。如今,你與本體(玄天塔)重聚,也算是重歸完整了。你既已認他為主,剩下的日子裏,就好好輔助他吧——畢竟,將來要麵對的麻煩,遠比你我想象的,還要多著呢。”
    玄天塔的器靈沉默了片刻,
    那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似有敬佩,又有惋惜:
    “自願放棄這唯一的生機,選擇魂飛魄散,你……當真不後悔?”
    一件擁有器靈的至寶,即便是在上古時期,也是無數修煉巨擘夢寐以求、不惜為此掀起腥風血雨爭搶的對象,其價值足以讓整個大陸為之瘋狂。
    而與器靈共生,對修士而言更是一步登天的機緣,可他卻親手放棄了。
    那殘破的身軀艱難地轉動脖頸,看向玲瓏古塔下方,那片被盤根錯節的古木樹根環繞、散發著混沌光暈的光幕——
    那裏,便是通往外界的通道入口,是他守護了千年的歸宿。
    他沉默了數秒,仿佛在回憶著千年的風霜雪雨,隨後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般鏗鏘有力,響徹在死寂的禁地中:
    “為人族,守此道,陳某,雖死不悔!”
    那是一種刻在骨髓裏的信仰,一種融入靈魂的堅守,曆經千年風霜洗禮,飽受孤寂與絕望侵蝕,卻從未有過絲毫動搖。
    隨著他話音落下,玲瓏古塔的光芒似乎更加柔和了幾分,塔身周圍流轉的金色符文也放緩了速度,仿佛在向這位守護者致以無聲的敬意。
    空氣中彌漫的死氣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散了些許,連帶著禁地深處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都減輕了幾分。
    他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落在昏迷的李超身上,帶著一種近乎慈祥的溫和。
    千年的堅守,無數個日夜的孤獨掙紮,在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意義。
    他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釋然的弧度,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通道入口處的光暈微微波動,似乎在回應著他的誓言。
    整個禁地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寧靜之中,
    隻有玲瓏古塔散發出的柔和光芒,如同黑夜中的燈塔,默默守護著這片土地,也守護著那位千年守護者最後的尊嚴與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