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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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高懸,薄雲散盡。
    元宵燈會結束,一行人回宅院。肖五郎待一陣回家,沿途顯擺花燈。歸穀居的酒釀元宵初嚐味道剛好,而時間越久,酒意越濃。
    沈裕覺得眼前朦朧,指尖輕揉眉心,坐在院裏的躺椅吹風。清風微涼,忽的他感覺到眼前一黑。
    睜眼,一位姑娘靜立麵前。
    姑娘著紫裳,麵容清麗,美目卻帶著幾分掙紮痛苦,又隱隱有一分希冀。
    沈裕闔眼,喟歎一聲。
    “秋意。”
    “......公子,談談吧。”
    秋意沉默著,良久,像是下定決心一樣開口。她艱難維持著鎮定,奈何聲音哽咽,笑得比哭還難看。
    沈裕長睫一扇,若無其事瞥一眼屋頂。
    “進屋談吧。”
    “嗯。”
    瞧著他們的背影,正準備行動的殺手動作一滯。圓臉腮紅麵具甩著折扇玩味道:“真好奇,他們會說什麽呢?”
    心跟貓貓撓一樣,又想想那一劍,隻能想想。
    一盞茶時間過去,緊閉的房門依舊沒有打開的跡象。
    十四閑的無聊,跑廚房。十一盤坐著,靜靜望著門口。夜風吹來,鬢邊一縷碎發飄蕩,恰好劃過漆黑如夜的狹長鳳眸。
    瞳眸覆著一層月霜,偏冷。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哼。”
    他嗤笑,腦海卻浮現另一張油頭粉麵的臉龐。
    摘星閣強者生,弱者死。十一第一次執行任務是十三歲,初出茅廬,他沒有挑選任務的資格,經第三介紹才接到委托。
    委托者:富商
    ——懸賞楚錦人頭。
    懸賞書寫明事情原委。
    楚錦是錦州一帶出名的采花賊,妓女所生,從小混跡風塵。
    他時常偽裝和尚,蹲守寺廟上香的閨中小姐,製造巧遇,花言巧語騙身騙心騙財,最後搞大姑娘肚子,逃之夭夭。
    家醜不外揚,受害者家屬滿腹怨恨隻能咽下,畢竟族裏姑娘還要活呢。於是,楚錦逍遙法外多年。
    被蒙騙的姑娘結局淒慘,上吊,或者家裏一碗湯藥送走。再好點,打掉孩子配給莊裏管事,或者絞了頭發到廟裏做尼姑。
    十一動手的時候,青樓裏楚錦正大戰,臨死前問得罪誰。
    “五百兩,取你頭顱。”
    然後,十一帶著頭顱到富商家,當時富商家裏停靈完出殯,漫天黃紙飄散,哭聲連綿不絕......
    雨下整天,那頭顱被烹煮,狗啃食,最後孤零零埋在墳墓旁,無碑。
    “玩弄人心者,死不足惜。”
    朦朧畫麵逐漸清晰,圓月掛夜幕。
    蒙麵男人瞥一眼房門,此時,距離進門快一炷香時間。
    子時已到,月藏雲後,倒是應了那一句:月黑風高殺人夜。此情此景,清麗姑娘出來。
    轉身那一秒迎風落淚,惹人憐惜。
    “……”
    蒙麵束發的黑衣人“嗖”一聲消失......
    時間拉到一炷香前。
    窗戶敞開著,清透月光斜照,青鳥燭台紅燭燃燒,映亮喝茶的孤男寡女。剛回府,桌麵清茶已涼,喝茶者滿腹心事。
    沈裕揉揉眉心,涼茶入口,酒意消退。
    春桃粗神經,平日裏吃吃喝喝,與以前倒是一樣。而秋意細心體貼,又伺候曲鈺多年,生活裏一些小事她會藏在心裏,直到攤牌。
    像現在。
    “其實,那天馬車裏,我......我探鼻息時就發現公子沒氣了。”
    “隻是您醒的早......”
    頓一下,她閉眼,清淚無聲滑落:“我又,心懷僥幸。”
    隨後,是溺死人的沉默,像是一條靜靜流淌的黑河,無聲無息,又似濃稠的深淵。絕望的話一字一句清晰落地,化作一陣無奈又悲淒的風。
    屋裏落針可聞。
    沈裕看她低著頭,肩膀聳動,想說的話一時間頓住,再度吞回肚子裏,靜靜等她緩和情緒。
    “您演技很好,先前我隻是疑惑一些細節不對,但想想逃亡途中一切都能解釋。話本裏主人公遭逢巨亂,性格大變正常......但那天,我沒閉眼,那一劍當真了不得。”
    秋意怔怔望著平靜的茶麵。
    “恩人,您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劍客吧。”
    “......”
    聽到恩人二字,沈裕眼睫一垂。而劍客,哪裏當得劍客一詞,隻能稱得上一句拾人牙慧,但是——
    “嗯。”
    日後,他會成為劍客的。
    秋意聞言一笑,眼裏卻再度湧出淚花。麵前人承認,最後一點希望碎掉,自年少便仰慕的那位溫文爾雅的公子到底是不在了。
    平複著情緒,她忽然問:“敢問恩人,您是誰,可知我家公子去何處?”
    “您又要做什麽?”
    話音落下,秋意直勾勾看著沈裕,眼裏無一絲軟弱。
    【滴——不能透露係統存在。】
    沈裕續茶,慢條斯理輕敲手指,瞥向地板那一抹月光。
    月色冷清,話也冷清。
    “來曆暫時無法透露,你可
    以想象成一縷不知哪裏來的孤魂野鬼,機緣巧合跟曲鈺達成交易。”
    “什麽交易?”
    秋意驀地站起,眼裏都是著急。
    “曲鈺已死,我借軀殼重活,同時需幫他完成遺願。”
    遺願。
    低低咀嚼著兩字,秋意跌坐回位置,捂著頭,腦海裏一片空白。她腦海裏驀然浮現青竹一樣溫潤的男子,那人曾言,曾言......
    “遺願是什麽?”
    “回家。”
    沈裕淡淡吐出二字。
    簡單二字,卻顯得格外沉重。雁城至盛京,幾千公裏,要是快馬加鞭都需要一個半月,何況現在舉國通緝,舉步維艱。
    秋意驀地想起大夫說的話,幾次問診,何大夫都單獨跟沈裕談,她擔心下悄悄問童子,隻聽到一個意思。
    時日無多。
    “上次,您跟肖將軍的談話我無意聽一耳朵,您擔心路上出問題,想把我跟春桃留在雁城。我原本不想答應,現在看來不留不行。”
    說著,她飲盡一杯涼茶,熄不滅心裏火熱。
    下一刻,“哐”一聲。
    沈裕指尖微蜷,琉璃冰眸倒映著麵前下跪者。
    秋意結結實實磕一響頭,久久未抬。
    “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