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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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望的神色微黑,他終於明白了漢中衛的衛軍為什麽這麽多的人還打不過張原了。
    敢情大部分人甚至都是臨時拉來的壯丁老弱,衛中的正軍原本就沒有幾個。
    和其他的衛所一樣,漢中衛在流寇入侵之前,原本實際隻有半數的正兵。
    其餘的兵額都被侵占,這些空餉自然都是被指揮使、千戶、百戶等逐級瓜分掉了。
    原本在籍差不多都是滿編,如今之所以隻有三四千在籍,還是因為連番的大戰,一時間難以補上兵員。
    再給譚應鳳這些人一點時間,漢中衛在書麵上又會有五六千的正軍。
    “除去這些正軍之外,衛內還有多少能用的人。”
    陳望穩了穩心神,反正他也沒有真的將打仗的希望寄托在衛軍的手中。
    自己麾下有差不多六千三百左右的正輔營兵,武備還算充足,完全稱得上是甲堅刃利。
    這其中大部分人都跟著他和流寇爭鬥過多次,而那些從流寇饑兵序列之中新募的營兵們,也在興安的守城戰中得到了曆練,並非是沒有見過血,沒有上過陣的新兵。
    興安一戰,高迎祥拿興安城練兵,陳望也在拿著闖軍練兵。
    況且張獻忠、劉國能等人現在正在鄖襄一帶鏖戰,完全沒有一星半點想要往西進入漢中府的想法。
    如果原本的進程不變,因為盧象升被北調的,鄖襄等地明軍的守備力量如今可謂是處於最為虛弱的時候。
    麵對著張獻忠、劉國能等部的猛攻,根本遮擋不住。
    在接近年底的時候,張獻忠將會突破盧象升設下的包圍網,領兵順流一路往東而去,和革左五營的革裏眼賀一龍,還有左金王賀錦兩部會師,將烽火在淮揚地區點燃。
    崇禎九年的下半年一直到崇禎十年的上半年,漢中府內基本沒有遭到什麽兵禍匪災。
    “衛內……”
    王元康神色難堪,目光閃爍,他向著左右各看了一眼,最後硬著頭皮說道。
    “衛內堪用之人差不多有七八千人左右……”
    這裏王元康用了一點心眼,王元康知道陳望口中的能用之人指的是什麽意思。
    就是能夠作為人力的人,能夠屯田或是入軍的人,而不是老弱。
    但是王元康卻是將不少的婦女都算了進去。
    就算深究起來其實也說得過去,都說古代的中國是男耕女織的社會,很多人都誤會女性隻需要織布洗衣做飯和處理家中的雜務。
    但實際上很多的婦女都一樣需要下地勞作,相較於男子在體能上她們或許有些不足,但是她們的勞動量也並不小。
    陳望看著王元康的眼神,心中對於王元康的小心思也猜得**不離十。
    他問出口後,便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的不太好。
    在這個時代,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婦女還是男人,隻要是普通的百姓大多都在貧困線上苦苦的掙紮。
    他們哪裏能夠休息,又哪裏能夠放鬆,老人隻要還能動也會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來補貼家用。
    而小孩隻要懂事了一點,有了些許的力氣,也要下地幫活,在家做事。
    陳望翻閱著手中的文冊,這文冊之上的東西隻能是做個參考,畢竟這是官麵上的東西,實際上很多東西出入都極大。
    一名正兵就代表著一戶人,按照一戶差不多有五人來算的話,一個滿編的千戶所人數大概在五千左右。
    漢中衛下轄五個衛所,若是滿編,整個衛的人數應該有兩萬五千人左右。
    但實際上漢中衛內哪裏有那麽多的人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衛所製不斷的崩壞,軍戶逃散嚴重,漢中衛總人口基本上早就下了兩萬人。
    而後連年的動蕩和戰事,漢中衛軍接連遭遇敗績,損兵折將,很多百戶所被攻陷,很多衛內的軍戶被屠戮。
    如今整個漢中衛的總人數已經是降到了一萬一千餘人,減員極為嚴重。
    按照祖製,明朝軍戶一戶差不多分配的軍田能有五十畝左右。
    同時撥給牛具種子等,以讓軍戶們們耕種養瞻,專心備戰。
    但是現如今,衛軍是什麽情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明時,一百畝地便是一頃,也就是說一個百戶所需要耕種的土地差不多在五十頃左右。
    一個千戶所要耕種的土地便是五百多頃。
    漢中衛有五個千戶所,算下來,按照充足的來算,漢中衛應有兩千八百頃的地,足足二十八萬畝。
    但是現如今漢中衛怎麽可能擁有那麽多的土地。
    原先的漢中衛隻設了三個千戶所,後麵的兩個衛所還是增設,人數其實一直都沒有滿編,分的田地就更不用說了。
    兩百年下來,再牢固的祖製也禁不住年歲摧殘。
    如今漢中衛普通衛軍的田地所擁有的軍田長年下來,大多漢中衛內各級衛軍軍官們侵占得差不多了。
    他們名義上還是衛軍,但是私底下卻早已經是成為了各個軍官們的佃戶。
    軍戶們的田租比普通民戶們要重了的多。
    一年所種收成其中屬於軍戶的極少,十成能夠到手三四成都已經是上官開恩了。
    衛所製的崩壞,明朝自身也很清楚。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如何阻止衛所製的崩壞。
    在中後期時,明庭為了改變各地官員軍將侵貪軍戶屯田的情況,按照官職大小給每位軍將一定的養廉田。
    但是養廉田給下來,實際上卻是收效甚微,各地衛軍的軍官仍然不斷的剝削。
    而除去軍官們的剝削之外,很多軍田還被富戶豪強所欺戰。
    衛軍地位底下,因而很多衛所田地被侵占,連求告都沒有門路。
    原本漢中衛還有差不多一千八百多頃的田地,因為漢中府內的田地還算富庶,過的也不算很差。
    但是自從瑞王被封了過來之後,漢中府內大半的田地都歸屬了瑞王。
    藩王就藩,朝廷不僅僅會給與大量的錢財,還會從當地割下大量的田地,將其作為藩王的田產。
    漢中衛不少的軍田都被劃到了瑞王的名下,如今整個漢中衛的名下,隻剩下了一千三餘頃的田地。
    陳望估算了一下,就算上隱匿的一些田地,應當也不過能有一千四百頃左右的田地。
    這些田地之中,好的基本上應該都被侵占了,剩下的應該大部分都中田和下田。
    近年天災不斷,漢中府雖然沒有受到多少的災害。
    但是田地減少,漢中府內又屢遭動蕩,漢中衛的衛軍們不僅需要服兵役,還需要交納沉重的租額。
    軍餉遲遲不發,就是戰死也沒有多少的撫恤,大部分的軍戶都已經是不能湖口。
    “十五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丁有多少。”
    陳望合上了手中的文冊,重新開口問道。
    王元康微微一怔,而後神色驟然晦暗了下來,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才悠悠道。
    “除去正軍之外,差不多隻剩下兩千多人……”
    漢中衛如今情況極差,大部分的男丁都戰死在了沙場之上,留下的多是老弱婦孺。
    這數年以來,各地衛所時常家家戴孝戶戶披麻,每逢大戰,衛所之中哭喊聲更是連成一片。
    身為軍戶,他們沒有權力拒絕朝廷的征調……
    他們能夠做的,隻有接受這一切,然後拿起簡陋的武器走上戰場,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命運。
    “情況我大致已經明了。”
    陳望銳利的目光從堂中的眾人身上一掃而過,眾人皆是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對著公桉文冊很多東西都看不出來,我想要去各地的衛所走一趟,看一看具體的情況。”
    原本找尋機會坐在遠處的譚應鳳更是如坐針氈,汗毛豎起。
    陳望的眼神讓他感到極為不自在。
    “幾位誰有時間,陪我走上一趟?”
    陳望話音落下,譚應鳳、李士齊、楊明才三人皆是下意識的將目光放在了王元康的身上。
    “王僉事往日裏麵一直都負責著屯田、軍械還有驗軍等事務,既然陳大人想要下去視察,有王僉事陪同自然是最好不過。”
    譚應鳳想都沒有想,直接便湊到了陳望的身側,低眉順眼的直接給王元康賣掉了。
    王元康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這狗攮的譚三愣,就沒有做過幾件好事。
    每次遇到難辦的事情,都是他出來頂鍋。
    王元康在心中破口大罵,但是罵歸罵,他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過這些事情。
    “卑職在衛中的公務處理了大半,隻餘下少許可以暫時放在一旁。”
    “大人想要了解衛內的事務,卑職可以陪同大人一同前往。”
    王元康恭敬的低下了頭,雙手抱拳行了一禮。
    反正都是要去,不如主動一點,還能多多少少的賣個好。
    在天空之上盤旋的飛鳥都能被陳望看的清清楚楚,幾人之間眼神的交流自然也是沒有瞞過陳望一星半點。
    早在來時,陳望也做過了一點功課,從關啟林和杜武剛,還有跟在周遇懋麾下的幾名千戶的口中得知了漢中衛內大概的詳情。
    譚應鳳基本隻管一些重要的、油水豐厚的事情,為人膽小,極少上陣。
    但是官麵之上辦事辦的極好,所以一直以來不僅沒事,反而還因為下屬掙來的戰功得了幾次封賞。
    指揮僉事楊明才,因為主管備禦、出哨、入衛基本也是留守在後方。
    指揮同知李士齊倒是上過幾次陣,雖然敗多贏少,但是起碼也有勇氣上陣。
    王元康在幾人之中處於邊緣的位置,他負責的事務看起來重要,油水也很是豐厚。
    但是這一切隻是看起來。
    這幾項東西如果放在太平時節,自然是油水豐厚的職位。
    掌管屯田,意味著可以給自己名下劃分田產,可以操作的空間很多。
    而驗軍,可以決定正軍的名額,自然可以收受錢財。
    掌管軍械直做,又可以從中中飽私囊,克扣銀錢。
    但是現在的時節,卻並非是太平時節。
    這個時節這些事情,現在全都是冤大頭需要的做的事情。
    每次到了要上交糧食,交付軍械的時候,王元康必定少不了被狠狠的罵上一頓,驗軍的時候更是折磨。
    朝廷征調衛軍,要想法設法要湊到限定的人數,不然責罰下來,他一個小小的指揮僉事哪裏能夠頂得住鍋。
    “既然王僉事沒有其他太多的事情,那就先走吧。”
    陳望站起了身來,他要了解的事情已經大致了解的差不多。
    心中對於譚應鳳等人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有了應對的方案,當下也不再準備在衛內多待。
    “恭送陳大人。”
    潭應鳳最先起身,躬身彎腰,顯得極為恭敬。
    而後李士奇、楊明才兩人也是站了起來,一起相送。
    王元康慢了一點,最後一個站起。
    “不必再送了,巡撫大人之命是讓我整頓屯田、營操、軍械等後援之事,你們幾人身上的責任暫時不變,至於我這邊,我會和王僉事分說。”
    陳望被幾人送的一直到了官署的大門,擺了擺手。
    “衛中軍士缺乏,軍戶逃亡死傷嚴重,此事我已有定計,我會上稟巡撫請求勾軍填充。”
    聽到陳望所說的話,譚應鳳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
    雖說他感覺如果陳望來管這些事情,恐怕會影響他一部分的利益。
    但是陳望是漢中鎮的鎮守副總兵,這些東西被陳望管後,到時候不需要他們來費盡心力的操練軍卒。
    而且陳望還提到了軍械,衛中的軍械局就是燙手的山芋,每隔一定的時間就要上交不少的軍械去往西安府內。
    “全聽大人吩咐。”
    譚應鳳低眉順眼,躬身垂首,顯得恭敬無比。
    陳望沒有在將精力放在潭應鳳的身上,隻一步便跨上了親衛牽來的戰馬。
    一眾親衛也俱是找到了各自的戰馬紛紛跨上,一時間整個衛指揮使官署之前一陣馬嘶人沸。
    “王僉事,上馬吧。”
    陳望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王元康,指著一旁親衛遷來的另一匹戰馬,對著王元康吩咐道。
    王元康應了一聲,也翻上了戰馬,不過看他騎馬的模樣,就知道騎術不精,應該是沒有多少的經驗。
    陳望的目光從站在官署之前的眾人身上一掠而過,而後抬起頭看了一眼身前蕭條清冷的漢中衛城。
    數百年的歲月悄然而過,萬事萬物都在發生著變化,新的事物終究取代舊的事物,而現在正是革新進取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