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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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高將軍真是演技卓越啊。”
中軍帳中,陳望高坐於首座,慢斯條理的喝著醒酒的茶水。
“如果不是有人向我稟報,說是有萬賊軍的人在深夜進入了高將軍的中軍帳中,待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恐怕這次就真的在陰溝裏麵翻船了。”
陳望的聲音不大,也不重,但是落在高謙的耳中,卻是森冷的猶如冬日的寒風。
陳望作為總兵,掛印的將軍,卻是反而稱呼他為高將軍,無疑是在敲打他。
高謙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他極力的伏抵著身軀,低垂著頭,渾身忍不住都顫抖了起來。
他毫不懷疑,陳望可以因為這件事,直接就當場將他拿下。
要是其他的總兵,其他的將軍,高謙絕對不會有多少的畏懼。
但是現在坐在上首的不是別人,而是陳望。
在北國的時候,作為督師孫傳庭給了陳望一柄尚方劍,讓陳望去殺當時身為一鎮總兵的陳國威。
明知不合情理,但是陳望仍然奉令。
而陳望就真的帶領著麾下的騎兵日行百裏,星夜奔馳,直入薊州鎮的兵營。
當著薊州鎮數千營兵的麵,請出尚方劍當場斬殺了身為總兵陳國威。
“將軍……”
高謙的喉頭湧動了一下,他想要辯解。
當時在陳望領著漢中軍的騎兵轉向之時,高謙便已經是知道情況不對。
所以很快,高謙在經過了一陣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下令麾下的部曲真的向著萬民軍的軍陣發起衝擊。
萬民軍已經是敗了,高謙不想陪著萬民軍一起跌入穀底,一起陪葬。
隻不過不曾想到,萬民軍說是和他合作,竟然還暗地裏防備著他,致使他麾下的部眾損失頗為慘重。
高謙想要辯解說是自己隻是和李岩虛與委蛇,假裝答應李岩的要求,使其掉以輕心,然後再在最後的關頭突然發起進攻。
但是話到臨頭,高謙最終還是沒有能夠說出口。
不知道為什麽,一股寒意從高謙的心底身處緩緩升起,他有一種感覺,要是後麵的話說出口了,他也就離死不遠了。
大帳之中寂寥無聲,落針可聞。
高謙跪伏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正從他的手心手背還有身上不斷的滲出。
“將軍,卑職因為心中對於高巡按怨恨,激憤之下失了心智,才會和萬賊軍相互勾結。”
“如今回過神來,卑職也是後悔不已。”
高謙緊握著雙拳,事到如今,為了能夠保全性命,他也是徹底的豁出去了。
“如若將軍不棄,日後卑職願唯將軍馬首是瞻,為將軍門下走狗,計功補過!”
狡辯絕對是死路一條,對於這一點高謙深信不疑,他能夠感受到陳望身上那淩厲的殺意。
但凡是說錯了任何一句話,他都可能走不出這個軍帳。
這是高謙思來想去,想到的唯一能夠使得他活下去的辦法。
在開封城西,他麾下的部曲折了四百餘騎,但是這些騎兵都不會他本部的精銳。
高謙的家丁沒有多少陣亡,大部分陣亡的騎兵都是其餘各營逃到祥符的殘兵,他隻是將他們統合了起來。
如今在祥符,一眾潰兵之中,高謙的軍職最高,所以祥符的一眾潰兵都是高謙在管轄。
高謙跪在地上,緊咬牙關,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高謙幾乎因為長久的下跪還有高度的精神緊張,都快要暈厥之時,陳望的聲音才在高謙的耳畔響起。
“祥符,現在有多少的軍兵。”
陳望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卻是讓高謙差一點便喜極而泣。
因為陳望眼下問出這句話,無疑是已經是側麵答應饒過了他。
“回稟將軍,原本祥符有軍兵四千眾,都是從鄭州敗退下來的殘兵,原本全都是騎卒。”
“昨日一戰後,折損了四百餘騎,還有的因為趕回來的時候,馬力消耗過大,戰馬已經不堪用。”
“現在還有三千八百多人,合用的戰馬隻剩下了三千一百多匹。”
祥符縣如今的潰兵都是騎兵,沒有步兵。
兵敗如山倒,李岩在贏下鄭州之戰後,便帶領著大軍馬不停蹄的進攻開封。
沿路追殺從鄭州戰場敗退的潰兵,步卒根本就沒有機會逃回開封。
逃到開封城外的明軍,無一例外全都是騎兵。
一路上他們大部分人連休息都不敢休息,都是不惜馬力一路逃回的開封。
高謙吞了吞口水,三千多的騎卒,這就是他現階段的所有的籌碼了。
“三千八百人……”
陳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軀,俯視著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的高謙。
高謙沒有狡辯,而是選擇了求饒,確實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本來陳望的打算,是殺了高謙,暫時直接接管如今駐紮在祥符的這一支潰兵,後續找尋機會再行安排。
但是現在高謙這樣的識趣,也陳望有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你確實是一個聰明人,你既然要一個機會,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陳望身軀微微向前,一手撐在膝蓋上,一手靠在座椅的扶手,看著跪在地上高謙。
“地上涼,起來答話。”
“我會回稟巡按大人,說你是得了我的命令,和萬賊軍虛與委蛇,麻痹賊寇,一切都是在計劃之中。”
“報捷的文書按照這樣傳上去,你甚至可以因禍而得福,官升一級,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到詔令傳下,到時候應當也就要改了稱呼,到時候稱呼你一聲高參將了。”
高謙直起了身,站了起來,但是聽到陳望最後一句話時,當下推金山,倒玉柱又重新跪了下來。
“將軍大恩,卑職……卑職……卑職必定牢記於心!”
因為過於的激動,高謙此時已經是有些語無倫次。
從地獄到天堂,一切都隻是因為陳望輕飄飄的幾句話。
原本高謙覺得自己離死已經不遠,能夠保住一條命來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是現在不僅保下了性命,甚至還要官升一級,晉為參將。
雖說朝廷的詔令還沒有下來,但是陳望卻是已經開口說了。
作為此戰最大功臣的陳望,無疑是對於戰功的論述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如今開封城中內的軍政名義上雖然還是巡按高名衡管轄,但是實際上卻已經是被陳望接管。
鄭州之敗後,如今整個河南,陳望麾下的兵馬最多,勢力也最大,官職也是最高。
哪怕是新任巡撫到達河南,在進剿的事情上恐怕也要依仗於陳望。
如今的世道越發的混亂,武將手中的兵越多,權力便會越大……
“夜已深沉,我還有軍務需要處理,就不再留高遊擊了。”
陳望端起了手中的茶杯下了逐客令。
“將軍早些休息,卑職先行告退。”
高謙跪在地上,再度拜了一拜,而後才敢向著帳外退去。
就在高謙推到帳簾處,將要出帳之時,陳望卻是在這時抬起了頭,開口緩緩說出了讓一句話,讓高謙的身形直接僵在了原地。
“高鳥相良木而棲,賢臣擇明主而佐,背暗投明,古之常理。”
“數十年後,高遊擊再度回憶此時,必然會感謝今朝自己,做出此番抉擇。”
高謙臉色煞白,雙腿抖如糠篩,甚至連牙齒都忍不住的打顫,額頭之上不斷的有冷汗滲出。
陳望所說的這句話,他實在是太過於熟悉了。
因為這句話,就是數日之前,萬民軍的軍師宋獻策在他帳中向著他所說的話。
除了將軍一詞變成遊擊之外,陳望所說的話和宋獻策所說的話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區別。
站在帳門處的高謙整個人感覺如墜冰窟,他的手腳冰寒,難以思考。
當時在帳中,要麽是他的心腹軍校,要麽便是他的親衛侍從。
宋獻策所說的話,怎麽會被陳望所知曉,還知曉的這麽清楚。
高謙的心中一片冰寒,心中也再無一分一毫的僥幸。
他艱難的抬起頭看向坐在帳中上首的陳望。
陳望仍舊保持著之前的坐姿,慢斯條理的喝著杯中的茶水,眼神依舊如同之前一般古井無波。
隻是當陳望的眼神移來之時,高謙隻感覺自己在陳望的眼中沒有絲毫的秘密可言,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陳望的眼睛。
就像是草原上的鼠兔,哪怕是隱藏得再好,都沒有辦法逃過天空之上鷹隼的眼睛。
高謙心中苦笑一聲,他的那些心腹,必然是有人已經轉投到了陳望的門下。
不然陳望也不可能對於內情知道的那麽清楚。
原本高謙的心中還有些許別樣的想法,但是現在卻是再也生不出這樣的想法了。
隻要他有任何的異動,都會被陳望提前知曉。
至於清查下屬之中到底是誰轉投到了陳望的門下,高謙也沒有這個膽子。
高謙很清楚,隻要自己敢調查這件事,要不了多久他的腦袋就要搬離他的身軀。
“卑職……告退……”
高謙再度跪了下來,艱難的低下了頭,對著陳望深深的一拜,退出了大帳。
等到高謙離開了帳內,一直站在一旁的趙懷良這才走上前來。
“總鎮……”
陳望沒有轉頭,隻是低頭飲了一口手中的茶水,緩緩道。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不殺高謙,而是要留下他對吧。”
“總鎮英明,卑職正是想問這個問題。”
陳望笑了一笑,並沒有直接正麵回答趙懷良這個問題。
“你覺得高謙此人如何?”
陳望將趙懷良是當作日後的將校的培養。
對於之後要自立門戶的這件事,也在很早之前就已經透露。
因此,在很多的時候陳望都鼓勵趙懷良等人,向著他們詢問治軍的相關問題。
對於趙懷良這個時候提問,陳望其實心中還是頗為高興。
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天才,但是哪怕是天才,也並非是生而知之。
要徹底的革新,肅清八荒,總齊萬裏,單靠他一人,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趙懷良眉頭微蹙,沉吟了片刻之後,回答道。
“此人能力平庸,意誌不堅,心思不定,依卑職之愚見,留之不如殺之。”
陳望微微頷首,先是讚同了趙懷良前麵說的話,不過接著話鋒微轉。
“你說的確實有道理,你的認識也是對的,高謙確實是能力平庸,意誌不堅。”
“但是,留著高謙,遠比殺了高謙更有有用。”
“我們……”
陳望用手指了指自己,又用手指了指趙懷良,說道。
“畢竟是外兵,你明白我的意思。”
趙懷良雙目微凝,一瞬之間便明白了陳望話中的弦外之音。
“卑職,明白。”
趙懷良垂下了頭,心悅臣服道。
殺高謙確實容易,但是高謙到底是河南的宿將。
殺了高謙,哪怕是有著正當的理由,但是也免不了讓其他河南軍將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尤其是在鄭州慘敗,河南各鎮損失慘重,軍將死傷大半的情況之下。
“高謙的事情不是什麽秘密,留著高謙,讓河南的軍將歸心也是好事。”
“而且,你也說了高謙能力平庸,正是因為能力平庸,才容易製約。”
“加上有監察所的耳目在內,高謙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他……翻不起任何的風浪……”
陳望的目光淡漠,高謙無論是殺還是留,其實都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他存在的價值大於死去的價值,他就可以活著,僅此而已。
高謙的能力確實平平,但是高謙是一個識時務的人,是一個聰明人。
恩威並行之下,高謙絕對再也生不出任何反叛的心思。
高謙能夠聽出自己話裏的第一層意思,也必然能夠聽出第二層意思。
高鳥相良木而棲,賢臣擇明主而佐。
等到高謙回營之後,細細回想這兩句話,隻怕會再度驚出一身冷汗。
宋獻策當初在祥符,說動高謙的話語,陳望都知曉的一清二楚。
高謙心中對於明廷的不滿早已經積蓄到了頂點。
日後等到力量足夠,堂而皇之的打起旗幟的時候,高謙必定會和他站在一邊。
能力平庸並不要緊,這個世上多的是能力平庸的將領。
陳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將目光重新放在了案桌上的信件之上。
萬事具備,隻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