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如海真沒吹牛。
    他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體會過被偷的感覺。
    他幾乎以毒功凝結人仙元丹，連放出來的屁，都可以成為毒死一屋子人的毒氣；他衣服脫下來扔進河裏，上下遊近十裏，魚蝦死絕。
    縱然有小偷能悄無聲息靠近他，在摸走他身上東西之前，先把自個兒給毒死了。
    可今天他終於體會到被偷的感覺：震驚、憤怒、羞惱、臊熱、茫然、緊張、驚懼
    那滋味，真叫一個酸爽。
    柳姑姑找到他時，他還處於紅溫狀態，正在大發雷霆，既罵自己小弟不長眼，讓賊靠近他，偷走了金票，也罵賊人狗膽包天，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別讓我知道他是誰，不然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聽到他這麽叫，已走到門口的柳姑姑，心裏有了一瞬間的猶豫：這蠢貨竟然都沒懷疑小鳳仙？那我還要不要告訴他金票的事兒？
    拿著金票去匯通錢莊，必定會曝光身份。
    這會兒郝如海應該已經派人去通知錢莊管事。
    但要使用金票，卻不一定要去匯通錢莊。
    就像郝如海打算用金票購買朱玲玲，柳姑姑有能力將兩千五百金洗幹淨，讓郝如海完全不曉得金票是被誰偷走、又是被誰花掉。
    “柳三，你來得正好，我問你個事兒。”
    柳姑姑還在踟躕，郝如海見到她入門，立即大踏步迎上去，用鷹一樣銳利的目光盯著她，“羽鳳仙是否掌握了悄無聲息偷別人東西的秘術？”
    ——這貨還是懷疑了小鳳仙！應該隻是武者本能告訴他小鳳仙有問題，他的理智卻一直在否定這一猜想。
    柳姑姑心中明悟，麵上不動聲色，問道：“你丟了什麽東西？”
    “金票，我當眾拿出來的金票。”郝如海道。
    “為何懷疑小鳳仙？”她問道。
    郝如海聞言，粗獷國字臉上浮現迷茫和糾結，“除了她，我再想不到別人。
    可我當時十分清醒，甚至對她心懷警惕。
    她和我隔著十幾個人，完全沒碰到我”
    柳姑姑從懷裏掏出那一疊金票，“是不是這個？”
    郝如海瞳孔收縮，連忙搶過金票，快速翻看一遍，既震驚又疑惑，“我的金票怎麽在你手裏？”
    “小鳳仙偷的，用這筆錢付了賬。”柳姑姑道。
    郝如海麵色數變，道：“我沒感應到半點天地元氣波動。”
    感應元氣波動並非“仙人”的專屬天賦。
    武者到了真元境界，身體中的內力和體外天地元氣形成大周天循環，能吸收天地元氣，當然對天地元氣也十分敏銳。
    郝如海就是“真元境大佬”。
    柳姑姑搖頭道：“她用你的金票付賬，被我發現了金票中的印記。
    她坦然承認偷了你的錢，但沒跟我解釋手法。
    解釋了，我大概也聽不懂。
    我隻知道那一招叫‘黑龍探爪’。”
    頓了頓，她又道：“其實你也不用大驚小怪。
    千手盜聖連我肝子都摘了去，我無知無覺。
    她隻是偷你的錢，比千手盜聖差遠了。”
    “她怎麽敢偷了我的錢，還大大方方承認？”郝如海咬牙切齒道。
    “你能拿她怎麽辦？”
    柳姑姑伸手將金票從他手裏奪過來，道：“你在街上大聲嚷嚷，弄得全城人都知道我收了小鳳仙兩千五百金。
    你懂規矩，記在賬上的錢，就是王爺的錢，一分不能少。”
    郝如海瞥了金票一眼，眼中閃過肉痛之色，卻沒去爭搶。
    “羽鳳仙現在在哪？”他問道。
    柳姑姑道：“在城外為朱玲玲送行。”
    郝如海眯眼道：“送行？送去哪？”
    柳姑姑道：“朱一套夫妻慘死，朱玲玲要扶靈柩返鄉，小鳳仙隻送她到三裏亭。”
    “她花了兩千五百金買下朱大小姐，就白白放走了？”郝如海憤怒道。
    柳姑姑歎道：“你為何要買朱玲玲？”
    “我要朱一套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郝如海道。
    “小鳳仙贖回朱玲玲，卻是要朱一套在九泉之下得到安寧。”柳姑姑道。
    “好，很好。”郝如海笑了。
    柳姑姑看到他眼中有凶狠一閃而過。
    猶豫再三，她還是勸了一句，“朱一套屈死，妻子差點被差役玷汙，小妾張氏已然失身，朱一套一家很慘了。”
    郝如海皺眉道：“朱一套也打過你，羞辱過你，羽鳳仙也被他判了擺站之罪。”
    柳姑姑歎道：“小鳳仙我管不了，我自己的話，隻想積點陰德。”
    他們本就關係不好，話說到這兒，已經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柳姑姑便告辭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郝如海粗獷的臉龐上浮現狠辣和決斷之色。
    “張武！”
    一名黑衣武士快步從院子裏走進來，抱拳應道：“門主有何吩咐。”
    “立即出城，追上朱玲玲的車隊。遠遠綴上，確定方位即可，不要打草驚蛇。”郝如海道。
    西蜀有世卿世祿、察舉製兩種選拔官員的方式。
    世卿世祿製，顧名思義，就是大貴族世世代代、父死子繼。
    比如此時迎祥府的府君，就是溫家之人。
    朱一套則是憑察舉製成為縣令。
    他先進入本地書院讀書，學業有成，取得文士身份，闖出名聲，得到大儒和地方官員舉薦，進入雒都，最後被安排到天門鎮當縣令。
    他老家東山郡章宜縣，距離迎祥府天門鎮很遠，距離雒都不算遠也不算近，位於雒都西北方。
    朱玲玲返鄉，要往西走，大概兩千裏的路程。
    過了三更天的時候，他們已離開迎祥府五十裏。
    小羽叮囑過他們，最開始的三天，哪怕累一點也沒關係，一定要盡量走遠點，遠離迎祥府，也別去雒都。
    他們聽進去了。
    這會兒人顛簸得骨頭都快散架，馬兒累得隻吐白沫，依舊挑燈夜行。
    一名武士騎馬開道，三輛馬車在後麵跟著，又有數位騎士在周圍保護。
    也虧得迎祥府屬於衝要之地，東西南北皆有平坦且寬闊的馳道。
    若是在荒郊野嶺，哪怕提著馬燈也不敢走夜路。
    “嗖、嗖、嗖~~~”
    忽然，夜風帶來了些異樣的聲音，仿佛數支箭矢穿透空氣，還在快速向車隊靠近。
    宋大誌拉住韁繩，停下來側耳靜聽，臉上露出驚疑之色。
    “停下，都停下，有人過來了。”
    其餘幾位騎士剛有動作，另一道聲音便飄入所有人耳中，“不用停，繼續前行。”
    聲音藏在風中，從四麵八方飄來，完全分辨不出方位，但聲音十分清晰，所有人都聽出它的主人。
    “羽仙子？”
    “是羽仙子！原來她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們。”
    就連車廂裏的朱玲玲，也從窗口探出小腦袋，左右張望。
    “是我，你們繼續走。”小羽還回應了他們，卻沒露麵。
    “我們走！繼續~~”宋大誌沒說留下來陪她一起對敵的蠢話。
    其餘人也沒廢話，反而加緊步伐，走得更急。
    他們隻往前走了不到五十米，已有三個黑衣蒙麵的武士，手持刀劍、快如奔馬，從後方追趕上來。
    三位武士皆為輕功高手，速度比奔馬還要快，卻沒在硬土地上留下腳步聲。
    反而是衣袂撕裂空氣的聲響更明顯。
    “回去。”
    “呼呼呼——嘩啦啦~~~”
    “回去”的聲音剛入耳，迎麵便刮來一陣刺肉的猛烈黑風。
    不是冷到刺骨，是風中仿佛藏了細針，吹在身上皮肉刺痛。
    這不是尋常之風，是虎天君的“黑風”。
    三位武士雖猝不及防，卻都運轉真氣護體，穩住了身形，沒有被大風直接刮跑。
    “別撕破了臉，弄得大家都不好——咦，蘭老二，你個討死鬼，竟然也來了，小強，咬死他！”
    三個人蒙著臉，小羽起初沒將他們放在眼裏，也沒細看。
    這會兒黑風掀起他們的紗巾，露出蘭若梅“dc雙麵人”的燒傷臉，小羽立即將他認了出來。
    “主人，不是說隻出言警告，嚇退他們嗎？”
    小強從黑暗中跳了出來，體型碩大猶如一隻獅子，身體由陰森黑氣組成，杯口的大眼睛猩紅發亮，像是兩盞來自陰間的鬼燈。
    它雖聽話地跳了出來，卻沒立即撲上去。
    “別廢話，弄死他！”
    得到確定的命令，小強不再猶豫，如一頭猛虎，朝著左邊身形瘦削的蒙麵人撲去。
    “什麽鬼東西~~”
    三人雖驚不亂，一人正麵揮刀劈砍，另外兩人從旁協助。
    刀刃和劍刃皆閃爍真氣的淡淡熒光。
    “哐當~~~”刀劍劃過，卻沒碰到實物，反而相互碰撞在一起。
    黑影瞬間消失，又走鬼道，瞬移般來到蘭若梅身後。
    張開血盆大口，從上到下，將瘦削劍客半個身子含了進去。
    “噗嗤~~~”如同快刀切菜，劍客身子斷成兩截，下半身甚至還站在地上，隻從斷口噴灑鮮血和髒器碎片。
    “啊，三弟！”
    另外兩人悲憤怒吼，更加瘋狂揮灑刀氣和劍氣。
    “主人，還‘警告’不？”小強汪汪叫道。
    “唉，都這樣了，還警告啥，全部咬死。”風中傳來小羽的歎氣聲。
    真不怪她，都怪他們一定要帶蘭若梅過來似乎也不怪蘭若梅，另外兩個分別是不思歸的大當家、二當家，同樣不是什麽好東西。
    若來者是別人，小羽會按照原計劃，讓小強露麵把人嚇退。
    可她早想弄死不思歸“三畜生”，尤其是蘭若梅。
    現在他們主動撞在刀口上，她若收刀，會把自己慪死。
    “主人，要不你占卜一下。他們來殺人，和你有了因果，或許能得到道祖爺的認可。”小強道。
    “有道理，你先將他們咬殘。”
    “哢嚓，哢嚓~~”黑影來回閃爍騰挪，避開帶有劍氣和煞氣的刀劍，從各種刁鑽角度跳出來，將兩人的雙手雙腳全部咬斷。
    “啊啊~~~”已經遠去的朱玲玲小隊，聽到了淒厲不絕的慘嚎。
    “果然有歹人追殺而來，快走！”他們走得更急了。
    片刻後，小羽有些疑惑和煩悶的聲音從風中飄來。
    “這兩個廢物依舊不能讓道祖滿意。小強，幹掉他們吧。”
    小強正要下口，忽然豎起耳朵，擺出認真傾聽的姿勢，“主人，好像又有人來了，一群人。”
    “長老救我，門主救命，有鬼，有鬼啊~~~”兩條人棍還在地上翻滾慘嚎。
    從失去四肢到小羽連續擲杯筊失敗，他們一直在叫。
    “莫非真的是援軍？”小強汪汪叫道。
    “先把他們咬死。”小羽淡淡道。
    “哢嚓，哢嚓！”
    不思歸兩位當家的大好人頭，從頸脖處消失，缺口參差不齊，有明顯的獸齒咬痕。
    自始至終，小羽連臉都沒露一下。
    咬死兩人，小強吐出人頭，消失在月光下的馳道上。
    不一會兒，果然又有一群武者沿著大道奔馳而來。
    他們人員雜亂，有人黑衣蒙麵，有人沒做任何偽裝，有穿著短打、長相凶戾的劍客，也有錦衣華服、看起來養尊處優的公子哥。
    “朱一套竟這麽招人恨？”小羽都無語了。
    這明顯不是一撥人。
    和天門會（不思歸）三個當家不是一路人。
    他們應該是幾方勢力碰巧湊在一起。
    但他們似乎都有同一個目的：抓住朱一套最後的血脈。
    可朱一套隻是個縣令啊！
    怎麽仇人比她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