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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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滿娘道:“性子倒是不太一樣,少我麵前挺溫良恭順,樣貌也不錯。裴夫人也客氣得很,還主動和我談起了上次行之吃虧、幾個孩子們挨板子事情,表達了許多歉意。我瞅著,他家似乎是有其他意思裏麵。”

    崔夫人微微一笑,有自豪也有不以為然:“高嫁低娶,但咱們這個王府長史,可比不上人家那個諫議大夫。咱們這從商家起身,也比不過他家世代官宦。”自家兒子縱然現隻是外做生意,但也有那目光如炬人看出他優秀和潛力,這確是一件值得母親驕傲事情。也正國為如此,她才越發李荇精挑細選一門好親事。

    李滿娘清楚得很,崔夫人這話不過是因為瞧不上戚夫人那品性,擔心戚玉珠也差不多才會特意這樣說罷了。需知,崔夫人這段時間給李荇找人家,並不比戚長林家差,而且品行是第一等重要。但李滿娘並不打算就此事和弟媳深入討論,左右她已經將此事帶給崔夫人知曉,至於怎麽挑兒媳,那是崔夫人和李元自己事情。

    隻可惜了牡丹,明明那麽大方善良女子,又是李荇喜歡,奈何崔夫人瞧不上……

    二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起其他事情,聽說李荇回家了方才停下。從來清涼無汗李荇,此刻竟然滿頭大汗,一眼看到二人麵前那堆賀禮,不由皺了皺眉頭,道:“母親這是要去寧王府送賀禮麽?已經生了?”

    崔夫人哈哈大笑,也不忌諱李荇是男人不懂這些,直戴了當地道:“哪有那麽?不過今早才發動,王妃是頭一胎,身子又嬌弱,今晚能生下就不錯了。”

    “這些貴人們,若是那些愛騎馬射箭打毬倒也罷了,似這等又嬌弱又從來嬌養,生孩子卻是大關卡。”李滿娘有些得意,說起來她生孩子倒是真沒吃過什麽大苦頭。她身子康健結實,平時愛動,沒有刻意當回事,生孩子對她來說反而很輕鬆。邊關女人們大多數都是這樣,還有一個女子,獨力生下孩子後,看到院子裏成熟青胡桃,格外嘴饞,當下便自己爬上樹去打了來吃。這京城裏女人們,雖然平時都愛騎馬什麽,但又有幾人能這樣?

    崔夫人聽到這裏,卻又想起另一件事來,旁敲側擊道:“所以,這娶媳婦,身體康健是重要。”

    李荇默然無語,心情越發不好。李滿娘見狀,忙道:“行之,上次我讓你幫我打聽房子事情你可打聽到了?”

    李荇勉強打起精神道:“問過了,近沒有什麽合適。讓人盯著,一旦有合適,我馬上就去買。”

    崔夫人也知道李滿娘這是故意插話意思,便順著道:“你可得給你姑母辦妥這件事。”

    奈何李荇並不答話,隻是默默點了點頭,一旁坐了片刻後,霍然起身往外走:“我不吃晚飯了。”

    崔夫人嗔道:“你這孩子……”不待她說完,李荇背影已經消失了窗外。她無奈地看向李滿娘:“我承認那孩子是個不錯,我原本也不嫌她出身,畢竟咱們家也曾經是行商起家,但就是她那身子骨,風一吹就會飄走似,還有長那樣兒,我總覺得那什麽,月盈則虧,太美了可不是好事情。”

    李滿娘並不與她一起評論牡丹如何,隻淡淡地道:“這過日子,還是得你情我願才行。”

    崔夫人長長歎了一口氣:“阿姐你不知道,他對她有心不是一天兩天事情了。從前就記掛著,若不是那孩子病得要死了,要衝喜,他措手不及,隻怕早就提出來了。你以為他跑到外麵去這兩年,就隻是為了那兩匹舞馬還有那什麽生意?不是。好容易才好一些,又鬧了這麽一出。那孩子將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毀了!”她咬了咬牙,眼裏閃過一絲堅毅,“與其如此,我不如從一開始就斷了他念想!他要幫她出火海,他要幫她出氣,都可以,但就是娶她這一條,我堅決不許!”李滿娘也不好說什麽,搖了搖頭,長長歎了口氣。

    李荇換了身魚肚白家常袍子,歪躺茶寮裏,目光渙散地看著漸漸陰暗下來庭院。促織草叢後發出悅耳聲音,茶寮前朱李已經要成熟,不遠處廊下那十幾株牡丹夜風裏輕輕搖曳,空氣中飄來碧水煮茶清香,明明一切如此美好,偏生他心裏無寂寥。

    牡丹不知道,他一直她身後默默地望著她。

    他很小就認識了她,她從小就很美麗可愛,性子又大度良善。他每次去何家,總能看到她嬌嬌,乖乖靠岑夫人身邊,眨巴著一雙漂亮鳳眼看著他,糯糯地喊:“表哥……”若是遇到她高興了,她也會調皮地學著大人大聲喊他字:“行之……”

    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喜歡她,那個時候小,還不懂得這許多。等到他大一些了,長到十一二歲進修,他已經是青澀少年,懂事了。他總會趁旁人不注意,一旁偷偷地看她。

    他知道她濃密睫毛掩蓋下那雙眼睛有多美麗動人;他知道她撒嬌時候聲音特別嗲,臉皮特別厚,像小貓似地蹭著人胳膊,會把人心蹭得一點一點地軟下去,化成一汪水;他知道她不喜歡做針線活,也不喜歡廚藝,就隻愛看雜書,愛種牡丹花;他知道她流淚時候有多麽讓人心疼;他知道她有多麽敏感,總認為她拖累了家人。

    十四歲少女,明媚芬芳,雖然病弱,卻絲毫不能阻擋她美麗,他不想隻做她表哥。然而,終究是有緣無份,命運很詭異地和他開了玩笑,她病突然加重,接著又是那個術士莫名其妙話,她又莫名其妙成了劉暢妻子。她不知道他不是那個可以給她衝喜人讓他有多難過,但他總巴望著她能好好活下去。知道她闖過了生死關,知道她喜歡上了那個人,他想,他總是能忘了,不管怎麽樣,日子還是要照舊過下去,這個世上,他並不是隻有他自己,父母家庭,他背負使命太多太重,任何一樣也放不下。

    可是到底能忘不能忘?不能忘。他一旦看到了希望,就遏製不住地又燃起了希望。

    李荇幽幽地看向那十幾株牡丹,這些奇品牡丹,都是給她準備,然而她卻一次都沒有看到過花開,她唯一一次來這裏,已是花事已了之時。她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對他說出了那樣話,他偏偏不能怪她。

    碧水端坐一旁,素白美麗手熟稔優雅地撥弄著茶釜、銀匙、竹夾等物,心思卻沒放上麵,她偷偷打理著一旁李荇,見他眉頭深鎖,目光幽暗,很是不忍心,忍了又忍,忍不住出聲相詢:“公子今日辦差還順利麽?”

    李荇對待下人自來很好,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會苛責誰,雖然心不焉,還是好生回答她:“還好。”

    碧水還想再問他是遇到什麽事了,李荇已然道:“茶煮好就送上來,你去吃飯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碧水愣了愣,無聲地將甌送到李荇麵前茶幾上,又將驅趕蚊蟲香撥了撥,默默行了個禮,退了出去。才走到院子中間,就見崔夫人身邊珍瓏立院門口朝她招手。

    碧水端莊地走過去,笑著給珍瓏行了個禮:“珍瓏姐姐。”

    珍瓏笑道:“夫人親手給公子爺做了餛飩,讓我送過來,現下人怎樣了?”

    碧水憂愁地道:“正躺茶寮裏喝茶呢,不要我們一旁伺候,就看著院子裏發呆。你可知道他怎麽了?”

    珍瓏歎了口氣,左右張望了一番,道:“還不是那件事。”

    碧水越發憂愁。

    珍瓏把手裏托盤遞給她:“好了,我這就去稟報夫人,小心伺候著。”

    碧水接過托盤,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咬咬唇朝茶寮走過去:“公子,夫人給您送吃來了。”`

    李荇低聲道:“放下吧。”

    碧水聽了很是歡喜,立刻將那碗熱騰騰餛飩放了他麵前:“公子,這是夫人親自下廚為您做,聞著就挺香,趁熱吃吧。”

    李荇並不多話,握住筷子埋頭就吃,頃刻,吃完以後,將筷子一放,道:“收了去,若是寧王府有消息傳來,馬上就來告訴我。”

    這很就要關閉坊門了,能有什麽消息傳來?碧水絞了絞手指,本想勸他兩句,終究暗歎一口氣,默默退了下去。

    一碗味道鮮美熱餛飩下了肚,李荇覺得無論是身上還是心裏都要輕鬆了些,他屈指輕輕敲擊著茶幾,慢慢地盤算起來。父母不接受牡丹,無非是因為希望他前程遠大。那他就一步一步來,證明給他們看,他不需要妻族來提攜也是同樣能做成大事。待到他功成名就之時,想必他們也不會對牡丹那麽挑剔了。那麽,寧王妃能不能順利生產,是否產下嫡長子,都與這件事情無關了,他要徐徐圖之,立下大功勞。

    夜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幾點寒星夜空中閃爍著,晚風將金銀花香氣送過來,聞著再舒服不過了,想通了李荇起身伸了個懶腰,大聲道:“碧水,讓人給我送洗澡水來。”

    長夜漫漫,天還未放亮,晨鼓聲還未響起,李荇就清醒過來。他皺著眉頭披衣下床,輕輕推開窗戶,但見一條璀璨星河從空中淌過,超乎尋常璀璨。他看著那條河,覺得是個好兆頭,決定先把那粒珠子送過去。

    既是要去見寧王,少不得要好生整飾一番,待他收拾好,往父母居住正寢過去時,已是五三點。

    金色圓潤珠子燭光下閃著如夢似幻光芒,李元連連點頭:“這珠子定然能得到王妃喜歡。”說完這話,他狐疑地看著李荇,“早就準備好了吧?為何這個時候才拿出來給我們看?你這次,又想做什麽?”

    崔夫人聞言,立時住了筷子,皺起眉頭看向李荇,滿臉不悅。唯有李滿娘專心致誌地吃飯。

    李荇微微一笑:“不做什麽,孩兒隻想多立幾件大功勞,讓殿下把重要事情交給我去做。”

    李元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地道:“你能這樣上進,我和你娘就放心了。”

    李荇鄭重其事地道:“兒子定然不會叫爹娘失望。”

    父子倆一道出門,還未走下如意踏跺,就見一個婆子臉色蒼白地奔進來:“王府來人了,王妃薨了。”

    李荇與李元目光就碰到了一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李荇心“怦怦怦”地亂跳,雖然已經想好了不這個時候求寧王,但寧王妃死,帶來不定因素卻也是很大。不過唯有一點可以肯定,至少近寧王沒有心思去管他親事了。

    不要說李元與李荇,就是屋裏崔夫人與李滿娘都驚得站了起來。李元與李荇步奔了出去,李元身為王府長史,該他做事情著實不少,隻怕接下來幾天都不能回家了。李荇卻是要去準備若幹喪禮需要東西,也要忙得腳不沾地。

    崔夫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門邊追問道:“什麽時候事?孩子呢?”

    那婆子配合主子心情,做出萬分悲痛樣子:“小世子是亥時一刻落地,但王妃卻是血崩,熬到寅時三刻就薨了。”

    崔夫人眼淚一下子掉了出來,李滿娘撫了撫她肩頭,問道:“小世子情況好麽?”

    那婆子猶豫了一下,用近乎聽不見聲音道:“聽說也不是太好,好一歇才哭出聲音來,好容易喂了奶卻又全數吐了,王妃身子實太嬌弱了。”

    母親死了,孩子情況不好,無論是什麽樣人家,也是悲劇一樁,兩個女人頓時沉默了。崔夫人抹了抹淚,進屋喚人收拾東西,準備前往王府吊唁。她心裏越發堅定了信念,一定要找個身體強健兒媳婦。

    這一日,牡丹早早起身,由五郎陪了,一道去法壽寺接了福緣和尚,往芳園趕去。福緣和尚也不怕日頭猛烈,前前後後看了一遍後,又問清楚牡丹要留作種苗園地方是哪裏,隨後笑道:“女檀越這裏不缺就是水了。可以讓水曲屈蜿蜒,把各種景物縈帶為一體,環池有徑,跨河有橋,再建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回環,用四季名花、竹、異樹、奇石點綴其中。到時候隻需浮舟往來,便可將四季景色遲攪目中。”

    說完也不問牡丹讚同不讚同,徑自進了屋,拿了筆牡丹所畫草圖上運筆如風,飛地畫起來。他也學了牡丹辦法,隻大略做個標記,然後勾勒上,寫上一些小字。

    牡丹立一旁靜靜地看著,但見穿了一身月白袍僧衣福緣和尚表情專注,平淡無奇眉目散發出一種不可忽視吸引力。她不由暗想,這就是屬於智者獨特魅力罷?

    阿桃今次不同以往,不用人吩咐,先就老老實實地煮了茶,又摘了後林早熟李子洗淨送進來,就規規矩矩地束手退了下去,跟著雨荷、封大娘一道去準備素齋。

    五郎輕笑道:“這丫頭倒不似你們先前說那般刁滑。”

    牡丹道:“她剛進我家門,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我也沒有繼續留她下來必要。”眼睛卻看到福緣和尚將園子後麵那塊桃李林一起畫了進來,又將河道引了進去。如此,春日桃李繽紛之時,泛舟暢遊林中,仿似誤入桃源仙境,不由甚合心意。

    日近黃錯,福緣和尚方住了笑,笑道:“女檀越可還滿意?”

    牡丹又就幾處不太明了地方提了問,得到清楚明白答複以後,感激地向福緣和尚行禮道謝。福緣和尚隨了五郎一道去吃齋飯,見牡丹拿了圖紙一旁皺了眉頭細心研究,便道:“女檀越不必緊張,既然圖是貧僧與你一道作,建園子時候少不得要多來看幾回,務必要叫它妥貼才是。”這園子日後好歹要托他之名,他怎能容忍自己這個半吊子給他修個不倫不類園子來敗壞他名聲?

    牡丹喜出望外,索性再接再厲:“不如再煩勞師父一並推薦幾個造園匠人如何?”建造這園子,一個聰敏能幹施工隊是關鍵,與其自己去找,不如托請福緣和尚,想來他長期治園,手裏必然有幾個相熟,知根底工匠。

    福緣和尚看了她一眼,見她表情認真,也就大方應下:“行,明日貧僧就讓人去問問他們工期可對,然後再讓他們來與你們談工錢。”

    五郎少不得又叫人送上素酒謝了一回。

    待兄妹二人將福緣和尚送回法壽寺,回家途中從安邑經過時,看到各色車馬人流不斷地湧進安邑妨,端異常熱鬧。五郎以生意人特有敏感和好奇命隨從去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片刻後,隨從回來回答:“是寧王妃薨了。”

    牡丹眼前頓時浮現當初她回家途中遇到那們豐潤如玉,神色柔和女子,忙道:“是什麽緣由?”縱然猜著大概與生產有關,但她總想問個清楚明白。

    那隨從道:“這個倒是不曾打聽清楚。”

    雨荷因是昨日聽到牡丹與李荇那番對話,想著此事與牡丹、李荇之事幹係莫大,需得仔細問清楚才是,便主動道:“待奴婢去打聽。”待得牡丹默許,她便騎馬入了安邑坊。不多時,打馬回來,不勝唏噓:“竟是難產,那小世子倒是平安,但也真可憐。”見牡丹默默不語,不由對牡丹與李荇生出十二分同情來。

    五郎倒是沒放心上,畢竟這天家人與他離得太遠了,他隻記著李元是寧王府長史,寧王曾經為了牡丹事情開過口:“這下子李家舅父可要好生忙上一段時候了。”

    當初寧王曾經為你事情出過麵,雖則後不曾成功,好歹也是開過口,出了這樣事情,咱們不能去吊唁,便備一份喪儀送過去罷。“

    牡丹心想這送喪儀人何止千百,自家送喪儀去,隻怕也沒人認得是誰,就算是托請李家送過去了,也怕倒會引得旁人笑話李家親戚借機攀搭,便道:“總歸隻是心意,不如以此為由,施舍做功德,保佑小世子平安成長有意思。”

    五郎聽她這個意思,竟然是不想要旁人知曉樣子,想了想,覺著本就是為了心,也不是做給誰看,便道:“也罷,就依得你。”

    牡丹道:“事情是我事,這錢便由我出。”

    五郎本想勸她,建園際,花錢地方還很多,但看到她一本正經樣子,也就不再勸。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門房過來牽馬,笑道:“李家姨夫人一道過來了。”

    牡丹猜著李滿娘大概是陪著崔夫人一道來吊唁,卻不好跟著崔夫人王府久留,故而趁便來自家歇息。因著李滿娘不是那挑剔人,於是也不入內換衣,隻將馬鞭遞給雨荷,先與五郎一起進去拜見李滿娘。

    李滿娘正與岑夫人講邊城故事,見五郎牡丹來了,見過禮後,笑著將牡丹拉過去,執手細看:“與前些日子比,好似黑了些。”

    岑夫人嗔道:“成日總騎著馬往外跑,能不黑麽。”

    李滿娘道:“這樣子好,身體健康重要。”又問起牡丹建園子事情來,牡丹一一答了。

    五郎心想著,牡丹雖是默默心就可以意思,但李家是請寧王幫忙人,此事不要寧王府知曉,卻要李家知曉才是,省得李家還當自家人是那忘恩負義人。便將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寧王妃喪事上,又說起了牡丹打算。

    李滿娘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倒是心善,周到,奈何那孩子是個沒福,適才我才與你母親說起,那可憐孩子竟沒熬過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