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華起床洗漱完，吃了早飯，剛收拾好碗筷，穆阿婆就拎了一大籃圓茄子來串門。
    “這茄子是新品吧，長得可真好。”宋月華道。
    “不是自己種的。”
    穆阿婆笑道，“湯圓從外地商販那裏收的，拿回來兩大袋，托我給你送些過來嚐個鮮，要喜歡，我那裏還有不少呢。”
    “那就托您的福啦，”宋月華接下籃子拿到灶房，然後從櫃裏拿出一大包幹菜。
    宋月華拎著一籃子梅幹菜出來。
    “我聽湯圓說阿婆的幹菜做得好，這是我自己做的，總覺得味不對，您拿回去嚐嚐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也好給我指正一下。”
    穆阿婆嗔怪道，“你想吃幹菜，我拿給你就是，還讓我嚐什麽味。”
    “您別不舍得嘛，”宋月華笑著道，“我地裏那麽多菜，做得好了，還能給周小虎做定食賺錢呢。”
    想想也對，穆阿婆也就不拒絕，同她說起做梅幹菜的細節。
    “曬製梅菜，得選日頭大的時候……”
    宋月華泡了壺茶，認認真真地聽著。
    這時，院門被人敲響。
    宋月華過去開門，來的人是馮翠華。
    “小翠，你今天怎麽得空。”宋月華側過身，讓人進來。
    馮翠華背上背著個大背簍，放下後，倒出一大堆蘑菇。
    “竹編這幾日賣得差不多，暫時沒貨，我就去山裏拾了些蘑菇拿到市集去賣，正好，也給東家送些過來。”
    宋月華攔住了她，“既然是你要拿去賣錢的東西，送給我做什麽。”
    “東家……”小翠抬起頭兩頰被曬得通紅，“東家，你，你別嫌棄。”
    宋月華，“……”
    “別說這寒酸話，”宋月華道，“什麽嫌不嫌棄的，我這是心疼你弄些菇子不容易。”
    小翠這才笑起來，“東家放心，我發現一處山溝，那裏菇子多，不費勁的。”
    聽到這話，穆阿婆問道，“翠丫頭，你不會進了不歸山吧。”
    “我就在外頭轉了轉，沒有進去。”小翠站起身道。
    穆阿婆看了宋月華一眼，兩人定然是不信的。
    村民又不是傻子，真要有這種好地方，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外村的。
    宋月華道，“最近差不多是出筍的時節，周小虎要收筍，你挖些筍送到尤府去，要是有多的，就曬成筍幹，冬天筍幹可是搶手貨。”
    穆阿婆也道，“做酸筍也不錯。”
    “酸筍可以，”宋月華點了點頭，看向小翠，“金奶奶的酸菜做得極好，你去向她請教。”
    馮翠華有些局促，“東家，你別總幫我。”
    “不是幫你，”宋月華道，“我給你提供消息，你想做就去做，不想做我就找別人。”
    穆阿婆也道，“翠丫頭，要強是好事，但沒必要抗拒鄉親們的好意。”
    “我隻是……”小翠也覺得自己別扭，端起茶杯把水一飲而盡。
    穆阿婆也該回去做活了，轉動輪椅同宋月華說一聲，就要回去。
    “阿婆，我送您回去吧。”小翠背上空簍子。
    穆阿婆擺了下手道，“不用了，過來的這一道都是平的，我都能自己過來，還怕我回不去不成。”
    小翠嘀咕道，“阿婆你不也挺要強的嘛。”
    “我這跟你能一樣嘛。”穆阿婆嘴硬道。
    宋月華笑著把穆阿婆推出了門。
    目送穆阿婆離開後，宋月華才問小翠，“筍子你不挖，我就去找別人了。”
    “挖。”小翠道。
    她不是賭氣，隻是不想太依賴別人，既然有更好的路子，硬強就顯得太蠢了。
    突然想到這幾天村裏的事，宋月華反倒有了顧慮。
    近來竹林可不算個好地方。
    “你知道黃大用跟李光棍那事嗎？”宋月華問道。
    小翠點了下頭，“知道一些。”
    這種事情，還是講清楚比較好，宋月華把黃大用那事同她說了。
    “挖筍的話，就約幾個村裏的姑娘一起去，她們挖的筍，你一並收下做成筍幹也好，酸筍也行。”
    “周小虎，張蛋蛋，他們那裏都能收，朱文言你可認得，讓他幫你去問問福滿樓的花東家，也能幫你銷掉不少貨。”
    馮翠華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東家，你就差抓著我的手，教我怎麽做了。”
    “那你可要記住我這三言兩語的情，”宋月華笑著道，“等到酸筍出了味，記得送我一些。”
    聽了這話，馮翠華眉開眼笑道，“東家放心，到時我給你送一大壇子過來。”
    “那我可就等著了。”
    小翠回去後，宋月華挑了些茄子香菇分給夏娘子，又拿上一些送給大院。
    灶房這邊吳心蓮跟左春娘正在忙活著。
    宋月華把東西放在灶上道，“得了些新鮮茄子跟蘑菇，炒一炒，中午叫大夥嚐嚐鮮。”
    東西不多，按東家的意思是大院裏的人嚐個味。
    吳心蓮背起籃子道，“茄子不太夠，我去園裏再摘些過來補上。”
    等到人走後，宋月華也準備去豬場。
    這時，左春娘小聲地叫住了她。
    “東，東家……”
    左春娘說話聲音小，平日裏也不怎麽吭聲，宋月華跟她說過的話不多。
    “東家……能求你個事嗎？”
    “左嬸子，有事您直說。”宋月華道。
    左春娘輕嗯了一聲，走到宋月華旁邊小聲道。
    “小意都18了，也不願談婚嫁的事，每每提起，總惱人，我都不敢開口了，東家，我……”
    宋月華聽明白了，問道，“你想讓我勸勸她？”
    左春娘輕點了下頭，“小意最聽東家的話，所以……”
    宋月華道，“您放心，晚點我問問她。”
    得了話，左春娘才放下心，對宋月華感激不盡。
    豬場。
    唐氏跟張氏一邊打掃豬圈一邊說起李光棍的事。
    “邵寡婦被休了，就沒鬧嗎？”藍婆婆剛喂完豬食，聽她們說這事，也問了一嘴。
    唐氏神神秘秘道，“不浸豬籠都算是村裏仁慈了，有什麽好鬧的，而且，我看她好像還挺樂意的。”
    還挺樂意？這倒是奇怪。
    “李光棍砍的那刀怎麽算的？”藍婆婆問道。
    張氏哼聲道，“能怎麽算，黃大用偷人媳婦，李光棍砍他一刀，按我說也公平。”
    藍婆婆長歎一聲，“李光棍也挺可憐的，沒半個人幫嘴，黃家都是厲害人，這事不會輕易罷休，我看大富這次難辦咯。”
    唐氏拎著水桶，往豬圈裏用力一衝，直起身道，“大富問黃家人，要打李光棍多少板才能完事，黃家人說50大板……”
    “50板！這是要人命嗎？”
    一直沒吭聲的丁翠姑也沒忍住驚呼道。
    “可不是嘛。”
    唐氏把空桶挑到肩膀上，繼續說，“大富又問李光棍，要打黃大用多少板，李光棍說100大板。”
    這兩家，一個比一個狠。
    藍婆婆跟丁翠姑聽著都有些緊張了。
    唐氏也沒賣關子，“大富說折合一下，一人該打70大板，問兩家人可願意，這話可把兩家人都給嚇壞了。”
    “這時候又都說不打了，大富不願輕饒，黃大用的10板先留著，李光棍的10板昨天晚上就打了，事情暫時先這樣解決了。”
    聽完了八卦，眾人又接著幹活。
    藍婆婆提著食桶出去，邊走邊念叨。
    “這個邵寡婦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嫁了人好好過就是，非得……唉……”
    唐氏挑著水桶經過，聽了她這話，把扁擔換了邊肩膀。
    湊到藍婆婆麵前小聲道，“聽說是因為李光棍不太行。”
    “什麽不太行？”
    柳雪剛過來，正好聽到這句話，於是問了一嘴。
    唐氏尷尬得直咳嗽，藍婆婆也趕緊提著桶去攪合豬食，豬圈裏麵的幾人瞬間散開。
    柳雪，“……”
    宋月華找到正在拉水的刀小意。
    “左嬸說你不願意相看？”宋月華道。
    刀小意看了她一眼，嗯聲道，“不願意，我娘就是最近話本子聽多了，對男的又產生了幻想。”
    “那你是什麽打算？”宋月華笑著問道。
    刀小意把桶倒進水桶，擦了一把額上的汗。
    “我在東家這裏幹活，能幹多久算多久，東家不要我了，我就削了頭發去庵裏當姑子。”
    宋月華點了點頭，比劃了一下道，“你腦袋圓，就算削了頭發應該也挺好看的。”
    “東家……”
    刀小意哀嚎一聲道，“東家，你真不要我啦！”
    宋月華拿過一個吊水桶，兩人交替著拉水。
    “你力氣大，幹活實誠，一個人能幹幾個人的活，我巴不得你能給我幹一輩子。”
    宋月華把水倒進缸裏後，把手搭在刀小意的肩膀上。
    “外麵的世界很大，我帶你去看看，若是你都不喜歡，那就回來給我幹一輩子的活。”
    “不找男人？”刀小意問道。
    宋月華道，“婚嫁這種事情還是要你情我願的，你不願意，誰還能逼你不成，實在不想成婚，我在村裏搭個道觀，請你當觀主。”
    “這個主意好。”刀小意激動道。
    宋月華嗬笑了一聲，“開玩笑呢。”
    刀小意，“……”
    兩個大水缸都打滿了水，宋月華同柳雪打了聲招呼，帶著刀小意去找謝鋒。
    “我本來還在等段夫子回來，正好這次來了個有本事的武夫子，我讓他看看你於武道上有沒有造化。”
    宋月華帶著刀小意來到操場。
    刀小意有些緊張，“東家，怎麽突然就讓我學武了，這不好吧。”
    宋月華安慰道，“也沒有非讓你學，先讓師傅瞧瞧根骨，有天賦就學，你喜歡也學，要是沒有天賦，又不喜歡，那就不學。”
    刀小意道，“那還是不學了吧，我還想攢些銀子，以後老了幹不動了，在村裏買間屋子，跟東家一起養老呢。”
    說她不想事吧，有時候你真猜不到她會想些啥。
    宋月華有些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想多了，房子就別操心了，你要是真在我這裏幹了一輩子活，最後老掉牙了還得自己買屋子養老，那我也太不是人了，到時候你的屋子我包了。”
    “東家，你真好。”
    刀小意樂嗬嗬地晃了晃宋月華的胳膊。
    練武的操場被武學班的幾個人拓得很寬，旁邊還搭了個亭子。
    謝鋒就坐在亭子裏，麵無表情地盯著在操場裏麵練功的幾個人。
    看到宋月華，謝鋒麵上冰雪消融，連忙起身走了過來，溫聲道，“你怎麽來了？”
    宋月華指著刀小意道，“她叫刀小意，你看看她適不適合練武。”
    “好。”
    謝鋒領著刀小意去操場，宋月華在亭子處坐了下來。
    去年受困的時候，宋月華一個人守在外牆的牆頭，刀小意能留下來，她真的很感動。
    也幸虧有她在，兩人才能在那個小兵的手下得以活命。
    宋月華是真心想對她好。
    “宋姐姐。”
    馬虎跟趙鐵娘過來歇口氣，跟宋月華打聲招呼。
    “段夫子什麽時候能回來？”馬虎喝了碗水問道。
    宋月華道，“得下半年吧，怎麽？想你師傅了？”
    “確實有些想了，”馬虎呆愣愣地看著謝鋒道，“想他老人家的音容笑……”
    趙鐵娘一巴掌拍他頭上，“閉嘴！”
    “咋啦！”
    宋月華，“……”
    趙鐵娘把馬虎拉到旁邊，低聲解釋過後，馬虎天都快塌了。
    “宋姐姐，你忘了剛剛的話吧，”
    馬虎哭著個臉道，“我就是想念師傅了，沒別的意思，你千萬別把我話說給師傅聽啊！”
    “放心，我記不了那麽久。”宋月華無奈道。
    這個馬虎，好歹也是在學堂念過書的人啊！
    “是謝夫子教得不好嗎？”宋月華問道。
    她真不相信，馬虎這小子會想段夫子。
    馬虎的眼神頓時有些虛。
    趙鐵娘道，“教得挺好的。”
    “馬虎，你說呢？”宋月華道。
    馬虎看了眼遠處的謝鋒，又看向宋月華，“沒，沒有，挺好的……”
    “沒事，你說嘛，”宋月華溫聲哄道，“我不同別人說。”
    看到宋月華親切的模樣，馬虎一時沒忍住，敞開了心扉，“我是練得不好……但是……也不能……”
    宋月華無語了，詞不達意，語句不通，他真念過書嗎？
    “謝夫子是打了他，還是罵了他？”宋月華問趙鐵娘。
    “沒打，也沒罵。”趙鐵娘道。
    馬虎低著頭撅著嘴，扣著桌子麵，悶聲道，“與其讓他用看狗屎一樣的眼神看我，倒還不如打我罵我……”
    宋月華，“……”
    原來如此，狗屎還是有些過份了……
    一個時辰後，刀小意喘著大氣過來，謝鋒到宋月華旁邊坐下道，“年紀太大了。”
    “東家，學武還是免了吧……”刀小意氣都沒喘勻，掙紮著開口道。
    宋月華，“……”
    “才這麽一會，能看出來嗎？她的力氣挺大的，要不，再練兩天？”宋月華不死心道。
    謝鋒退一步道，“我可以教她一套拳法，強身健體還行，要想練拳腳，確實不合適。”
    宋月華看向刀小意，半個身子都癱軟在桌子上，剛剛好像也沒幹嘛，怎麽就累得眼睛也睜不開。
    等她歇好了，宋月華才道，“我送你去學堂，多識幾個字，這個總歸不會錯。”
    “東家，我不是說了嘛，白書教過我的。”刀小意道。
    宋月華道，“上次你隻說認得三字經，再多學兩本書不好嗎？”
    刀小意拚命搖頭，“千字文我也認得，東家，你饒了我吧，我真不想念書。”
    宋月華輕歎一聲，“那晚些時候，我拿套筆墨紙硯給你，無事的時候練幾個字。”
    眼看刀小意還想討價還價，宋月華一把捂住她的嘴，“就這樣決定了，不許再推三阻四。”
    刀小意，“……”
    學武不成，學文又不願，宋月華隻能帶她去別處看看。
    “明天我去縣城棋館，你同我一起去住兩天，記得帶兩件換洗的衣裳。”
    “好的。”
    這次刀小意答應得爽快。
    她還沒去過縣城，而且，隻知道東家有一家棋館，心裏一直很好奇，自然樂意。
    謝鋒輕咳一聲道，“明天我套了牛車送你們過去。”
    “對了，還有牛車。”
    宋月華拍了拍刀小意的肩膀道，“改天我教你趕牛車。”
    這可戳中了刀小意的心巴上了，連忙答應道，“好呀，好呀。”
    謝鋒，“……”
    讓刀小意回去後，宋月華才向謝鋒道謝，然後琢磨著，怎麽提一提關於狗屎的事。
    “這兩天辛苦你了，明天我去縣城，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給你帶。”
    謝鋒一把按住她的腦袋，“我不是小孩，用不著你哄。”
    “哦……”
    宋月華解釋道，“這幾天你幫了不少忙，我是想犒勞犒勞你。”
    謝鋒一臉認真道，“那你多想想我。”
    聽了這話，宋月華腦子嗡嗡的，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謝鋒都坐下了，沒想到宋月華又掉頭回來，“等幾天，我給你做烤鴨吃。”
    “好……”
    直到宋月華離開，謝鋒才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