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到電話另一頭斷斷續續的咆哮，張鳴秋把電話聽筒從耳朵邊拿開。
    “校長不同意？”
    一旁的劉德寶緊張地問道。
    後者苦著臉點頭。
    “要是校長不同意，謝威肯定不接手。謝威的擔憂也不是沒道理，李校長會支持，他不可能一輩子當校長……”
    劉德寶歎了口氣。
    整個過程，兩人誰都沒有以校領導的身份強迫謝威。
    尤其在謝威說出了擔憂後，更覺得謝威的考慮不無道理：一旦學校領導把校企辦當成小金庫，隨意抽調經費用於學校其他方麵的項目，很不利於後續發展。
    沒人能保證到退休時一直在校長崗位上。
    通話質量很差。
    張鳴秋幾乎是咆哮著才讓李瑞聽明白他們的意思。
    “先這樣，告訴他，老子同意了！”
    李瑞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沒辦法！好不容易用載人航天工程把領導們忽悠住，避免了自己被問責。
    而且效果還不錯，領導還有加大對學校經費投入的意思，宋部長也給李瑞透露了一點，前提得讓去學校的考察團滿意。
    載人航天、建立月球基地啥的，李瑞很清楚靠他一個人忽悠不了部裏領導。
    謝威是關鍵。
    訛詐就訛詐吧。
    口頭上先同意，沒有白紙黑字，謝威能如何？
    李校長思緒電轉，琢磨著先哄著謝威把活幹了，讓他一起應付了部裏領導，把支持拿到手再說。
    以後不幹涉？
    嗬嗬~
    得到李校長明確表態後，兩人沒有絲毫停頓，再一次到化學實驗室找到了謝威。
    “校長同意了？行，口說無憑，這文件得把字簽了，把學校公章蓋上……”
    讓張鳴秋跟劉德寶兩人沒想到的是，即使告訴謝威校長同意不幹涉校企辦運營，謝威不僅沒有立馬同意，反而拿出了一份文件，讓兩人簽字，還得蓋學校公章！
    兩人差點暴走。
    這特麽的是學生能幹出來的事情？
    “校長什麽信譽，兩位比我清楚。沒有白紙黑字，到時候他不承認，誰都沒辦法！我寧願先當小人。不管校企辦學校是否插手，利潤都是提供給學校的。”
    麵對兩人憤怒的神色，謝威平靜地說道。
    錢是給學校賺的。
    政績是學校領導的。
    如此情況下，學校領導依然不願意放棄對校企辦的掌控，誰願意接受？
    任何一家單位如果管理混亂，再好的前景都白搭。
    前期靠市場空白，產品供不應求還能生存，到了後期，需要從管理等方麵著手節能增效，以李瑞這種性格，校企辦根本發展不起來。
    “行！我們先簽字，蓋章得等校長回來。公章在他身上。”
    “……”
    謝威無語了。
    這年頭，各單位一把手都喜歡把公章隨身攜帶？
    最早看到許誌輝把公章栓腰上，隨後老爹謝建國也是如此，謝威以為老爹跟著許誌輝學的。
    李瑞可是高級知識分子！
    去部裏開會，居然把學校公章帶走了？
    各單位就沒有一個完善的公章管理製度？
    “校企辦基礎框架都在這裏麵，按上麵框架把各部門人員配備齊全就行，需要什麽條件，上麵都注明了的……人員調配，我幹涉不了。”
    在兩人簽字後，謝威把文件收起來，直接給了一份《校企辦策劃書》給兩人。
    所有內容策劃書裏都有完善而詳細的闡述。
    別的單位如何謝威管不著。
    他習慣按規章製度辦事，對於這時代完全根據領導個人喜好以及領導想法幹事很不適應，從提出校企辦開始，就對整個校企辦的運營按照時代的特點進行了完善的考慮。
    跟李瑞爭奪校企辦的主導權，隻是開始。
    “……”
    謝威給出的完整方案讓兩人麵麵相覷。
    原以為謝威沒有完全準備，現在才發現，人家一開始就謀劃好了。
    關於校企辦主導權，雙方怕是誰都不會善罷甘休。
    兩人不由頭痛起來。
    “老張啊，我覺得這次校長會馬失前蹄……他明顯打算先拖著謝威，奈何這小子太精明，一切都準備好了……虧得他平時還表現得一點都不在意。他的無恥，比起校長來也是不遑多讓啊！”
    從謝威手中拿到策劃書往校部樓返回的路上，劉德寶感慨不已。
    張鳴秋無奈苦笑了一下。
    點頭表示讚同。
    “校長也算遇到了棋逢對手的人。謝威倒是沒說錯，鐵打的學校流水的校長，如果部裏從其他單位調人過來，從校企辦抽調經費搞政績……”
    說到這裏，張副校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謝威的想法他能理解，也支持。
    問題不在於他是否支持。
    而在於後麵的校長是什麽態度。
    “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關係到學校後續發展的經費，得拿到手。這也沒法給謝威說。”
    劉德寶也歎了口氣。
    他們兩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校長，上級是否安排其他單位的領導空降，沒人能說清楚。
    謝威對學校發展的重要性，學校所有領導都清楚。
    要不然，他們直接用學校領導身份壓謝威了。
    “唉~”
    張鳴秋也歎了口氣，“後麵再說吧。”
    有了謝威提供的完整策劃書，在上級領導來之前校企辦辦框架搭起來，也算完成任務了。
    ······
    “另找了合作單位？對方同意接受學校的條件？”
    看著風塵仆仆的吳濤跟王征兩人，謝威疑惑地問道。
    兩人在花都也不算白待。
    居然找到了另外願意合作的化工廠。
    難道又是一家廠長責任製的試點單位？
    洗發香波、沐浴露、洗潔精被花都油脂化工廠全部吃下了，技術團隊也都派出去了，年後試製的產品就會上市。
    謝威可是給了區域市場的獨家經營權才達成合作協議的。
    “一家擁有肥皂生產能力的街道辦小化工廠。學校提出的利潤分成倒是同意，卻希望能把分成比例降低；他們不願意支付技術使用費……”
    吳濤尷尬地解釋著。
    兩人在花都待的時間不短，找了很多化工廠。
    對於合作所有單位都持歡迎態度。
    在聽說需要先支付技術使用費，後續生產還得分利潤給學校，那些單位負責人直接把兩人掃地出門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願意合作的，卻提出接受利潤分成，不支付技術使用費。
    兩人知道謝威的底線，也不敢答應。
    謝威不解地問兩人：“從被拒絕後，你們難道沒去過花都油脂化工廠？”
    開什麽玩笑！
    不支付技術使用費，還要求降低利潤分成，跟白嫖有什麽區別？
    要是願意免費提供給化工廠，東北這邊多了去了，還有珠三角地區的化工廠什麽事兒！
    “去過，連門都沒進到。所以我們才去尋找別的單位……”
    王征無奈地說道。
    兩人一點市場開發經驗都沒有。
    原本以為去了花都，會受到熱烈歡迎，雙方明確各自權利跟義務，簽下合同就好了。
    去了才知道，根本就沒哪家單位願意花錢從他們手裏拿技術跟生產配方。
    “他們每年生產規模多少？願意給多少利潤分成？”
    如此結果，謝威一點不意外。
    倒是好奇一家街道辦的集體工廠能開出什麽條件。
    “產值不到20萬……隻給學校一成純利潤……”
    吳濤低著頭，不敢看謝威的眼睛。
    “……”
    不到20萬產值！
    一成利潤分成……
    不過，比起其他聽到要分利潤就把兩人趕走的單位，已經不錯了。
    “合作的事情已經談妥了。花都油脂化工廠六十萬技術使用費已經到賬，分成比例25:75，由化工係的一名老師跟何洋幾人帶隊去了那邊指導建立生產線……”
    “啊？”
    兩人瞪大了眼睛。
    “謝威，花都油脂化工廠……”
    顯然，他們無法理解態度傲慢的花都油脂化工廠怎麽在接觸都沒有的狀況下，跟學校簽訂了合同。
    “他們內部對於改革有著分歧。你們出發前我給那邊發了一封電報。接到電報後，廠長跟銷售科長第二天就來了登上了北上的火車……”
    兩人回了學校連家都沒回，直接來找謝威。
    謝威不能不領情，把跟花都油脂化工廠的合作做了詳細介紹。
    兩人這次市場開拓算是失敗了。
    相比其他單位的人，受冷遇後肯定打道回府了，哪裏還會主動去尋找別的客戶？
    都是等著計劃訂單吃大鍋飯，誰願意去到處跑業務？
    “……”
    聽完後，兩人一臉呆滯。
    不知道事情為什麽對謝威來說就如此簡單。
    吳濤擔憂地問謝威：“花都油脂化工廠內部對合作有分歧，合作會不會出現問題？”
    “第一筆技術使用費，就是為了預防風險，即使不合作，咱們白賺，不虧。核心原材料不提供配方跟生產工藝，能避免合作過程中對方不支付利潤分成。你們得記住，在合作談判中無法達到條件，寧願不合作也不能降低條件！除非我們沒有掌握到核心技術。”
    讓兩人出去就是為了培養市場意識。
    在這年頭，擁有市場意識的管理人員鳳毛麟角。
    兩人將會是校企辦主要的市場開拓者。
    謝威對自己的定位是在幕後掌控。
    “劉書記跟張校長說部裏來學校考察重點是校企辦。謝威，咱們怎麽準備？”
    王征聽完謝威話後，知道短時間難以消化，牢牢記住後，轉移了話題。
    部裏領導來學校考察校企辦，兩人壓力很大。
    “沒什麽好準備的，學校抽調了十多人把各部門框架搭建起來。上級領導聽取匯報時，把校企辦的合作方案及後續發展計劃匯報就行……但是有一個原則，校企辦必須獨立於學校財政之外！”
    “啊？”
    兩人再一次不可思議地看著謝威。
    謝威說的他們聽清楚了，卻無法理解。
    學校的下屬單位，剛成立的辦公室，財政脫離學校管理？
    學校能同意？
    謝威知道兩人難以接受，也不解釋，“校長已經同意了，到時候會有相關文件上，這事我來辦，你們按照之前我說的去辦就可以了。”
    “……”
    看著謝威不容商量的態度，兩人也不好再問。
    “王征，沒搞對啊！謝威的意思是在上級領導到學校後，他不參與工作匯報？”
    離開好一陣，吳濤才回過神來。
    劉書記跟張校長不就是為了讓他們說服謝威去向上級匯報工作？
    “他沒有去匯報工作的意思。你是主任啊！”
    王征跟謝威接觸得多，也了解謝威的性格。
    謝威不出麵肯定有自己考量的。
    再次見到劉德寶跟張鳴秋，兩人匯報了跟謝威見麵的情況後，得到了進一步指示：“你們先按謝威的要求準備好匯報材料……”
    張鳴秋跟劉德寶兩人都沒法告訴兩人，謝威跟校長在爭奪校企辦的管理權。
    王征跟吳濤倒也沒多想。
    他們能理解領導的想法：謝威這種關係到學校未來發展的人才，雖然還是學生，卻有了好幾年的工作，工作能力還非常強，自然得藏起來。
    不然，上級一紙調令就會讓學校很被動。
    用各種理由可以搪塞上級不給人。
    上級掌管著經費呢。
    很快，李瑞就帶著部裏以任副部長為首的考察團回到了學校。
    李瑞讓劉德寶跟張鳴秋等領導陪著考察團先去動力實驗室了解三氟化氯的研究，自己先去找了謝威。
    他準備跟謝威溝通一下，要把載人航天工程的項目先搞成事實。
    “校長，簽字蓋章吧！”
    沒等李瑞開口，謝威掏出劉德寶跟張鳴秋已經簽字、標題是“關於校企聯合辦公室作為改革試點的若幹意見”的文件。
    “你就這麽急切從我手中奪權？”
    李瑞萬萬沒想到，謝威在自己回來第一時間就拿文件讓自己簽字蓋章。
    一點反悔的機會都不給。
    他找謝威是為了把上級來的真實目的告訴謝威：事關1200萬的經費！
    平時，學校一年經費都沒這麽多。
    原本李校長還準備從這經費中劃撥部分給校企辦，謝威這態度，頓時讓李校長不願意分錢給他了。
    “不是我急切。校企辦不從學校財政獨立沒法發展！”
    謝威平靜地說道。
    14廠都歸了學校，肯定得劃給校企辦。
    不說如同元件五廠那樣一年上千萬利潤，500萬還是能保證的。
    “要跟我算賬是吧？行，咱們就算算！”
    李校長怒目瞪著謝威，咬牙說道：“之前學校給機電係20萬用於你開發數控係統；後來化學實驗室又給了30萬搞洗潔精等實驗；杜國旺手裏70萬集成電路經費，這些錢就當校企辦的起步投資。”
    李瑞態度明顯：除了之前謝威搞到手的，剩下的一分錢都別想。
    “可以！”
    謝威想都沒想就點頭同意。
    “紅光廠的50萬，花都油脂化工廠的60萬，學校已經投給戰機技術項目。”
    “從明年校企辦上交學校利潤中扣除。”
    謝威立即回答。
    錢到李瑞手中想要出來，根本沒可能。
    謝威清楚錢沒花也要不回來，可不願意讓這錢被李瑞白挪用。
    “那不行！這筆錢當今年校企辦上交學校的利潤。我把14廠要到學校了，14廠現在每年利潤上百萬，校企辦明年上交利潤得增加……”
    聽到李瑞如此不要臉的話，謝威不想跟他說話。
    要是他知道根本不是校長提議，而是部裏領導考慮校企辦更好地發展主動提出來，並且去一機部跟相關領導談的，會毫不猶豫地給眼前不要臉的老家夥一拳。
    牙齒都給他打掉的那種。
    謝威帶著嘲諷的笑容看著李瑞，讓李校長內心尷尬，表麵卻不動聲色。
    14廠什麽情況謝威很清楚。
    高性能集成電路，每一塊生產成本好幾萬，提供給部隊相關單位進行研究的都是個位數。
    低端集成電路生產質量高不到哪裏去，產能也不大。
    李瑞怎麽好意思說人家一年上百萬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
    “去滬市時跟廠裏的人聊過，他們去年利潤28萬，今年計劃訂單削減了部分，利潤不會超過25萬。”
    “怎麽可能！他們給上級報的是180萬……”
    李瑞後悔為什麽隻說上百萬了，“你要校企辦的主導權，要麽每年上交學校500萬經費，達不到學校就收回管理權。先期試行一年，要麽就別爭了……”
    “領導，您這徹底不要臉了？500萬是多麽龐大的一筆錢您知道麽？以我目前的工資，得幹8000年！您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說完，謝威轉身就走了。
    沒得商量。
    300萬，已經很多了。
    他哪裏想到，自己用校企辦發展跟學校自主項目經費來源卡李瑞，李瑞同樣無恥地用上交利潤來卡自己！
    還談個毛線。
    “等等，別走啊。咱們商量一下，以後我不幹涉校企辦的運營，你多給點。這樣，每年480萬。”
    “告辭！”
    謝威實在是不想跟老家夥耍無賴。
    仿佛是菜市場討價還價。
    他可以給學校提供更多，甚至上千萬都沒問題。
    問題在於，被人逼著給，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別走啊，450萬……”
    謝威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