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
    謝威聲音嘶啞，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回應莫靈羽。
    昨晚一夜沒合眼。
    李瑞等人說的，跟謝威自己的三觀其實有著很大的衝突：在謝威看來，兩害相較取其輕，才能利益最大化。
    隻要李瑞這個校長還在位置上，不管誰給他背鍋，李瑞都能照顧到。
    目前沒有出現什麽後果，隻是有些違反規定。
    最多也就找個崗位給藏起來，等過幾年啥事兒都沒有。
    李瑞自己被擼，辦事的人肯定也會受到影響，前途就真的完了。
    “你這狀態……”
    莫靈羽一臉關切，“要不，我們去衛生室看看？”
    “真不用。我真沒事，就是昨晚上一夜沒合眼……”
    謝威苦笑著回答，“現在項目到了關鍵時刻，你去忙工作吧。”
    莫靈羽對自己的心思，謝威何嚐不知道？
    無論是從性格還是外貌，莫靈羽都屬於謝威喜歡的類型。可一直謝威都對她保持著距離。
    謝威自己給自己找的理由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到時候搞出人命。
    實際上呢？
    莫靈羽的父親，隻是一個小縣城的武裝部部長！
    曾經創業的經曆，謝威能從一無所有白手起家掙下偌大的家業，要真的老老實實，別說成功，早就被吞得骨頭都沒了。
    這才是謝威一直保持跟莫靈羽距離的原因。
    李瑞跟杜國旺等人也感覺到了。
    要不然，昨天他們不會用大花老娘要給謝威介紹“俊俏的進步女青年”來打趣謝威，同時也是對謝威的一種警告：當你展現出自己的優秀後，就會吸引無數異性。
    聽到謝威這種客氣的回答，莫靈羽沒來由地一陣難受。
    轉身就離開。
    剛走兩步，停住腳步，扭頭對謝威說道：
    “對了，班長，魏炳坤來信了……”
    她本就沒打算告訴謝威魏炳坤來信的事情，甚至就沒打算把魏炳坤的信給謝威看。
    “嗯？”
    謝威愣了一下，才想起魏炳坤是誰，不由疑惑，“他去了哪個國家？給誰寫的？”
    “美利堅，喬治敦大學。”
    莫靈羽輕聲說道，隨後從軍大衣兜裏掏出了信封非常漂亮的信件。
    喬治敦大學，美國首都華盛頓的私立大學，對於謝威來說並不怎麽樣。
    謝威看著信封上那龍飛鳳舞的字跡，能看出寫信人的意氣風發。
    再看到收件人寫的莫靈羽，不由疑惑。
    “不是寫給你的麽？給我看什麽？”
    莫靈羽白了謝威一眼，“寫給班上的，本來這些事情應該你這個班長來，你是大忙人，魏炳坤在信中也說明了，不好打擾你，所以寫給我了。”
    對於莫靈羽的解釋，或是魏炳坤的解釋，謝威隻是笑笑。
    這信應該是上級檢查了，幾經周轉，才最終到了學校，尤其是看到最後的落款居然是79年7月8日。
    “莫靈羽同誌：
    你好！原本早就應該給班上寫信，向大家匯報我的近況，之前一直非常忙碌，現在終於得閑，望勿怪。”
    “……在美國，到處都是高樓大廈，街道上小汽車川流不息……比國內實在是先進太多了……”
    “……真希望你跟班長以及班上同學也到這邊學習，大家一起學習最先進的知識，學成後歸國報效國家，為國家四個現代化貢獻自己的力量……以你跟班長的學習成績，很容易爭取到留學的名額。”
    “我在華盛頓等你們！”
    表麵看起來，內容沒有任何問題。
    以謝威對魏炳坤的了解，字裏行間都透露著對美帝的崇拜，應該是魏炳坤知道寄回來的信會受到重重檢查，所以非常委婉。
    這信，表麵上看是寫給班上的，實際上，卻是寫給莫靈羽的。
    “你怎麽看？”
    謝威讀完信，見莫靈羽沒走，默默歎了口氣，問她。
    “我怎麽看？我一字一句地讀！我能怎麽看？”
    對於謝威的態度，莫靈羽非常不滿，“班長，你覺得魏炳坤這人，還會回來？字裏行間都是對美利堅各種的崇拜！人道狗不嫌家貧，他這樣的人，典型的崇洋媚外。如果是戰爭期間，絕對會是第一批當漢奸的人！連祖國這樣的稱呼都不用，而是用國家！”
    謝威愕然。
    還真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事實如此啊，美國比咱們先進，這是誰都知道的。”
    “先進又如何？咱們祖國強大了幾千年，隻不過是打了個盹而已。你看看，除了民國，哪個朝代剛開始不是都不怎麽樣，經過幾十年發展，就變得強大起來！”
    莫靈羽一臉堅定。
    “你不想出國嗎？”
    “不想。連國內的知識我都沒學到位呢。即使真的出去，老美肯定不會讓我們接觸到真正先進的知識的！隻有我們自己努力學習、研究，那才是咱們能掌握的！數控係統、程控交換機、芯片這些，不都是如此？咱們沒有的，他們就不會賣更先進的，還訛詐……”
    說到這裏，莫靈羽停頓了一下。
    觀察了謝威的反應後，才繼續說道：“班長，你是不知道。之前蘇聯人給我們的技術，都是花費了巨大代價的！在咱們不滿足他們的條件後直接撤離，專家全部撤走，技術資料全部燒完……一切都靠先輩們自力更生才有今天。”
    無數先輩自力更生！
    莫靈羽一臉的認真，一番話，讓謝威悚然而驚：
    明知道情況會是如此，可總覺是把自己擺在旁觀者的立場，忘記自己已經參與進來。
    此刻，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麽李瑞會這麽幹了。
    老家夥真的在用他的政治前途給自己上課！
    用他自己的行動來告訴謝威如何當好一個領導。
    見謝威陷入了沉思，雖然不明白謝威今天為什麽反常，卻沒了剛開始看到時候的那種頹廢，莫靈羽並沒有打擾他，轉身離開了謝威的辦公室。
    她並沒有去拿那封信。
    之前魏炳坤還在班上時，就跟整個實驗班格格不入。
    不管他在信中描繪的美國有多先進，多強大，莫靈羽那是一點都不羨慕的。
    中午，王征給謝威送飯來，謝威的沉思才被打斷。
    其實也沒過多久。
    “李老頭走了？”
    剛把飯喂到口裏的謝威詫異地看著告訴他李瑞早上就離開了學校的事情，“張鳴秋副校長代理校長一職？劉德寶副校長代理書記？”
    不是沒出結果麽？
    走了不說，連代理校長、代理書記都安排好了？
    “上級的處理結果還沒出來，李校長這次走了後就不回來了。學校的工作安排如此，至於具體的人事安排，咱們也不清楚。”
    王征說道。
    對此，他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
    校企辦主任對他來說本就是趕鴨子上架，謝威才是校企辦的負責人，他隻管按照謝威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死腦細胞的事情，應該謝威這些在王征眼中的聰明人去。
    “哦。”
    對於這樣的結果，在謝威想明白後，倒也不算意外。
    昨晚上李瑞就說了他會去向上級求情，老頭沒有跟自己說一聲，謝威也明白原因：並不是昨晚謝威提出讓人背鍋而生氣，而是為了不給謝威壓力。
    “既然你希望我能把自己的能力展現出來，咱們就好好折騰一番吧！”
    謝威心中嘀咕了一句，隨後問王征：“目前郵電部跟富士通等公司的交換機談判進展打聽到了嗎？”
    “鬼子的價格降到1200刀一線後就不願意再降低價格。並且要求郵電部禁止采購其他公司的程控交換機。”
    王征這段時間主要精力就是打聽郵電部跟富士通談判的具體細節。
    他的消息來源主要是羅誠。
    “郵電部不會接受這樣苛刻的條件。他們是想引進技術的。”
    “鬼子根本就不鬆口，倒是願意向國內提供縱橫製交換機的技術……”
    王征一說到這，臉色就變得不好看。
    謝威了然。
    自己沒有，被訛詐是肯定的。
    國際資本巨頭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所以郵電部希望我們能加快這方麵的研製工作，雖然隻是256門的程控交換機，隻要研製成功，就掌握了主動權。鬼子是肯定不會等著咱們搞出來大容量交換機才鬆口的。”
    王征說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了擔憂的神色，“謝威，咱們搞出來，郵電部要是跟富士通達成協議，到時候我們的產品沒法跟鬼子競爭啊。”
    國際上的交換機，比哈工大正在研製的容量大了很多倍。
    價格是占有優勢，可技術……
    “王哥，你覺得全中國如此大的市場，全部進口，需要多少外匯？”
    謝威對王征的擔憂一點都不在乎。
    全國通訊市場的規模，應該是超乎王征想象的。
    “可256門程控交換機的容量太小了啊！”
    “縣城呢？”
    謝威的話，頓時就讓王征愣住了。
    他隻盯著市場規模大的各個市級城市，根本就沒想過縣城一級的。
    “大城市都沒有好的通訊網絡，那些小縣城建立了好的通訊網絡，又能有什麽意義？”
    王征問了出來。
    “如果隻是把一個市的電話交換中心換成這個，下麵縣城還是原來，你覺得結果會如何？王哥，咱們得腳踏實地，先避開對手強的領域……”
    手下沒有可靠的人，還是得培養王征。
    羅誠？
    這貨的作用，隻是跑業務等方麵。
    王征依然有些不理解。
    “現在多說也沒用，羅誠是不是去郵電部跑市場去了？”
    “嗯。”
    王征也沒有在這事情上糾結，從他最開始進入校企辦開始，就嚴格按照杜國旺跟梁紅玲他們的要求去做：謝威說什麽就做什麽。
    至於對不對，有沒有問題？
    根本就不需要王征去考慮。
    “那行，你先去忙你的，我得去車間看看進度，盡快進行調試。”
    謝威說道。
    王征也沒有再停留，直接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謝威剛從土木樓出來，準備去無線電實訓室看看樣品組裝進度，就遇到向這邊而來的張鳴秋，打了招呼謝威就準備離開，卻被後者告訴他是專程來找他的。
    “張校長，請坐。”
    回到辦公室，謝威親自給張鳴秋泡茶。
    對張鳴秋這個副校長，謝威接觸的並不是太多。
    其實也不怪他，在緊抓權利的李校長一言堂下，學校的副校長存在感很低。
    “謝威啊，不用泡茶，我說幾句就走。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們項目進展情況。”
    張鳴秋急忙擺手，示意謝威不用泡茶。
    項目進度？
    謝威雖然疑惑，也沒有停下給張鳴秋泡茶的動作，提著暖水瓶把茶泡放到對方前麵後，向他介紹了項目的進度。
    “項目有什麽困難嗎？”
    張鳴秋的問話，更讓謝威疑惑。
    有什麽困難，學校領導能不知道？
    不就是缺人、缺錢麽？
    “暫時沒有。”
    “有什麽困難，你就給我提。李校長今早上走之前，專門找我談過，讓學校優先發展你們校企辦，在政策跟資金上有所傾斜……”
    一直到張鳴秋離開，謝威的腦瓜子都是“嗡嗡”的。
    張鳴秋主動來找自己，就是為了告訴自己這事情？
    李老頭自己摔下一堆的爛攤子丟給張鳴秋，張代校長不去想著怎麽收拾爛攤子，先跑來找自己，告訴自己在他代理校長期間，優先發展校企辦？
    鬧呢！
    可從李瑞離開後，一直到過完春節，對謝威來說，仿佛學校什麽變化都沒有。
    唯一的，是原本需要校企辦的人到學下去幫著項目的人打飯，在張鳴秋擔任代理校長後，學校食堂每天專門安排人員用保溫的泡沫箱把飯菜打好後送到實訓室門口。
    張鳴秋時不時地問謝威項目缺不缺經費，程控交換機測試成功後，又準備搞什麽項目，他好幫著提前準備。
    “張校長這是鬧哪樣？”
    張鳴秋的行為，確實是把謝威給搞不會了。
    旁敲側擊地問了杜國旺跟於國峰等人，他們都沒有其他的感覺，隻不過張校長要求他們先完成手頭的項目，不要急著搞其他項目外，其他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幹。
    學校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你別管他鬧哪樣，幹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郵電部跟富士通的談判陷入了僵局，現在由提交引進程控交換機的閩南郵電管理局在跟各個國際通訊巨頭談判……”
    杜國旺提醒謝威不要去管張代校長是什麽心思。
    “測試已經差不多了。現在就等羅誠的消息了……”
    羅誠那家夥辦事情終究還是有些不靠譜。
    春節前就回了首都，這麽長時間也沒有任何消息反饋回來，即使問跟他保持每周一封電報聯係的王征，王征也表示那家夥每次電報都是“安好，勿念！”
    極其給校企辦省經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