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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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過“危路堪與猿猴爭”的潼關,寶珠一行四人離開關中,正式進入中原地區。
    過關之時,一路上盡是深穀絕崖,山連峰,峰連天,遙想當年天寶之亂,大將哥舒翰占據潼關天險,身受猜忌,被迫領兵出戰,痛失潼關,二十萬唐兵的屍體竟然塞滿了這些絕壁深穀。叛軍就此闖入關中,萬民塗炭,殺人盈野,玄宗被迫西逃,大唐從此由盛轉衰。
    過了潼關,進入靈寶縣,地勢逐漸平緩,胸臆為之一爽。隻見道路兩旁一望無際的桃林,此時正趕上秋季結果,滿樹桃兒,翠葉映襯之下,紅紅白白煞是可愛。
    十三郎驚歎道:“這地方怎麽種了那麽多桃樹?”
    楊行簡盤腿坐在牛車上,悠閑自得趕著牛講古:“這靈寶縣的名字來曆很有意思,它以前叫桃林縣,自商代以來就種滿了桃樹。開元年間,陳王府參軍田同秀上奏玄宗,說他夢見太上玄元皇帝在丹鳳樓上對他說:吾著經之地有一道靈符,誰能得到它,誰就能奪得天下。”
    十三郎插嘴:“誰是太上玄元皇帝?”
    楊行簡耐心解釋:“那是大唐李氏的始祖,也就是“紫氣東來”乘青牛過函穀關的老子。他出關前被此地關令尹喜留住,請他寫下流傳千古的《道德經》,因此著經之地指的就是這桃林縣。”
    他繼續講:“玄宗立刻命人去桃林縣尋找挖掘,就在關令尹喜的故宅掘出靈符,上表雲:“函穀寶符,潛應年號;先天不違,請於尊號加‘天寶’二字。”玄宗遂將開元年號改為天寶,把發現靈符的桃林縣改為靈寶縣。所以這個長滿桃樹的地方,從那時起就叫靈寶了。”
    雖然有些細節聽不太懂,但主要故事很有意思,十三郎非常滿意,牽著韁繩的韋訓卻發聲質疑:“他都已經是皇帝了,怎麽還要尋找什麽‘能奪得天下’的玄虛玩意兒,難道能自己謀自己的反不成?”
    楊行簡一聽他指出了這段舊事的致命問題,臉上有點兒掛不住,心想這年輕人實在討厭的很,怎麽他說什麽事都要逆反著來?
    老楊不悅地說:“這種跟國家命運息息相關的東西,就算是故弄玄虛,也必須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否則被圖謀不軌之人拿到,豈不是顛覆大唐、禍亂天下的凶患?”
    一聽“顛覆大唐、禍亂天下”幾個字,韋訓登時嗤之以鼻:“玄宗皇帝也拿到這靈符了,還不是沒過多久就被安祿山痛打攆到四川去,反而丟了龍椅,這老子符的作用到底是禍亂天下還是奪得天下?”
    寶珠一聽這兩人又吵起來,覺得耳朵嗡嗡響,不勝其煩,舉起馬鞭輕輕戳了戳韋訓肩膀:“我渴了,你去摘幾個桃子來。”
    韋訓立刻放棄了跟楊行簡的爭論,把韁繩遞還給她,去路邊桃林裏尋找目標。
    道路兩旁的桃樹早被來往行人一掃而空,隻剩下核桃大小完全沒有熟的澀桃,唯有樹梢最高之處沒人能夠得著,才留有熟透大桃。這當然難不倒他,縱身拔地而起,輕輕鬆鬆摘了下來,用布帕擦了擦拿回來。
    知道她一向不習慣啃整水果,韋訓拔出腰間玄鐵匕首,正要切成幾瓣,寶珠花容失色,大聲阻攔:“等一等!”
    韋訓手下一頓,疑惑地道:“怎麽了?不是你說要吃桃?”
    寶珠神色驚恐地問:“這匕首……你就是用這匕首將保朗的腦袋割下來的嗎?”
    韋訓一聽就知道她在意,隻能歎著氣解釋:“我已經拿烈酒洗幹淨了。”
    寶珠嚴詞拒絕:“不行!你不能把殺人的刀和餐刀混在一起用,實在太倒胃口了。以前你拿它片魚拆肉我就不追究了,接下來隻要遇到集市,立刻去買把新的餐刀使,否則我絕對不再碰你拿過來的食物!”
    韋訓無可奈何,收刀入鞘,徒手把桃掰開了遞給她,小聲嘀咕:“哪兒有什麽餐刀能比這把好使。”
    幾個人吃了桃當做點心,寶珠手上沾了黏糊糊的桃汁,遠遠看見桃林之中緩緩流過一條小溪,命所有人停下腳步,洗塵休憩片刻。
    下了驢,寶珠先帶著十三郎去溪裏洗手,見溪水清淺可愛,如女郎身上的透明披帛般蜿蜒在繁茂桃林之間,倒映著周圍美景,叫人心生歡喜。十三郎已經脫去鞋襪,將僧衣下擺卷起係在腰間,淌水乘涼。
    此時雖然已經入秋,但暑氣尚未完全褪去,冰涼的溪水沁人心脾,寶珠洗幹淨手,頑皮心大起,也脫了鞋襪下去,光著腳踩石摸魚,跟小沙彌互相撩水玩。
    隔著一段距離,韋訓把韁繩拴在桃樹上,將驢背上行李全數卸下,讓它也休息一會兒,又喂了兩把豆料,一切都收拾好了,才拍幹淨手準備過去找寶珠她們。
    楊行簡坐在牛車上沒有下來,旁觀覺得他幹活倒是很利索,見他要往溪水方向走,才連忙喊住:“等等!你不能過去!”
    韋訓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麽?”
    楊行簡惱怒地說:“公主把鞋襪脫了,我等自然要離遠點避嫌,此乃禮數規矩,怎能不知好歹過去唐突?”
    韋訓納悶地問:“你沒看見我師弟也在她旁邊呢?”
    楊行簡心想跟這些江湖人士講禮節真是唇焦舌敝,但看在公主麵上又不能不說,隻能耐心解釋:“十三郎小師父是出家人,而且是個童子,所以無拘。”
    韋訓蹙著眉頭想了想,以無所謂的口吻答了一句:“我也是童子。”
    說罷扔下楊行簡,快步流星地朝她們兩人奔了過去。
    楊行簡張口結舌,眼睛睜得銅鈴一般,磕磕巴巴地喊:“那、那不是一回事!你快回來!!”但哪裏有人肯理他。
    此時寶珠玩水玩得正開心,突然瞥見岸邊一條三尺多長的青蛇緩緩從草叢遊進溪水中,朝著她的方向擺動而來,當即驚慌失色,尖聲嚷道:“十三郎快去拿我弓箭過來!!”
    韋訓已經彎腰伸手把蛇頭捏住,輕輕抄了起來,他沒將那長蟲一把掐死,蛇尾一圈圈卷了起來,盤繞在他胳膊上。
    寶珠籲了口氣,心情鬆懈下來,正想說些什麽,卻見韋訓緩緩笑出兩顆雪白略尖的牙齒,眼中邪氣之意四溢,捏著青蛇腦袋,緩步朝她走了過來。
    寶珠心裏咯噔一下,臉上漸漸失色,心道促狹鬼要拿蛇來整人了,她可不想束手待斃,立刻拎起裙擺,往放著弓箭的行李方向發足狂奔,決定今天非得射他十七八個窟窿方能解恨。
    可她就算腿腳再伶俐,也跑不過天下最頂尖的輕功高手,韋訓一個縱跳便搶占先機,把她弓箭奪到自己手裏。青衫客一手持蛇,一手抱弓,笑嘻嘻地說:“下次記得不要讓武器離身,等你想用的時候,可來不及拿了。”
    寶珠赤足站在草地上,氣得雙手攥拳哆嗦,左右張望,跳起來劈手掰下一根三尺長粗直桃枝,去了葉子,雙手交握,當作橫刀持在身前,一副要同歸於盡的憤怒神氣。
    韋訓大聲稱讚道:“好應變!好氣勢!”
    十三郎也已經跑了過來,自然而然站在寶珠身後襄助,麵如土色衝著大師兄拚命擺手搖頭,眼神示意他趕緊向主帥繳械投降,還有些許投誠招安的希望。
    寶珠已經握著桃枝橫刀猛衝了出去,橫劈豎砍,大開大合,三個人廝殺作一團,從岸上打到水裏,又從水裏打到岸上,一時間飛珠濺玉,攪海翻江。
    楊行簡呆若木雞,怎麽也想不到他們能有這樣新穎別致的玩水手段,想勸阻都跟不上速度,再也顧不上禮數,張開雙臂跑上去大喊:“不能這麽打!濕了衣服要得風寒的!公主啊!公主請聽老臣一句話!”
    這一仗一直打到把午飯都消耗光了,寶珠累得舉不起胳膊來才算結束,三個人全部從頭濕到腳,好似大沐洗一般,韋訓師兄弟自然不懼,絞幹衣衫下擺,光著腳就上路了。
    寶珠卻穿著濕漉漉的襦裙,衣料全貼在身上,沒有半點兒轉圜餘地,垂頭喪氣騎在驢上,深感悔恨自己氣量淺薄,怎麽就經不住促狹鬼激惹。
    楊行簡怒形於色,劈頭蓋臉地罵人:“你們倆怎麽敢叫公主濕成這樣?若是吹了冷風著涼患上風寒,旅途之中缺醫少藥,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韋訓恬不為意,懶洋洋地說:“隻是清水而已,太陽曬一會兒就幹了。”
    剛說完這話,寶珠就抱著膀子撲哧打了個噴嚏。
    楊行簡心驚膽戰地望著她,仿佛已經看見楊芳歇病倒在床燈盡油枯的模樣,登時覺得寒風灌頂,手足發麻,嚇得繞著驢團團轉圈。
    “公主覺得怎樣?可是渾身乏力,手腳冰冷?”
    寶珠搖了搖頭,緊接著打了第二個、第三個噴嚏。
    這一下楊行簡的魂魄都要嚇飛了,強行請她下驢進入牛車,蓋著錦被褪下濕衣,好好捂一會兒散去寒氣。
    此時韋訓心下也隱隱覺得害怕了,竟不知人能這麽脆弱,怔怔地望著她鑽進車篷裏拉上帷幔,小聲喃喃自語道:“就隻是清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