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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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良驥將昏迷的蕭苒交給隨從,由後門送回家中,本人仍騎著馬站在眾同門之間。拓跋三娘見同夥全數到場,停下琴弦,對龐良驥嗬斥道:“瘸子退下去陪媳婦,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龐良驥苦笑道:“師父雖將我革出師門,承蒙師兄師姐們厚待,殘陽七絕沒將老六除名,那我今日血濺當場也得在這裏待著。”
風急天高,萬裏悲秋,這一句話說出來頗有淒涼豪邁之意。
他雙手抱拳,朗聲對在場的江湖中人道:“諸位英雄豪傑是來參加龐某婚禮和金盆洗手儀式,龐家招待不周,深感慚愧,屬實因為背後有敵人搗鬼,挑撥我們殘陽院與中原武林的關係……”
他本想將糾紛解釋清楚,話沒說完,黑壓壓的人群中突然有個人尖聲道:“殘陽院惡貫滿盈,謀圖不軌,在關中混不下去才進入中原,今日不將陳師古的事情交代清楚,你們別想輕鬆離開!”聽口音腔調,像是劍南道地域的來客。
龐良驥看不清說話的人到底是誰,心中迷惑不解,朗聲道:“我師門雖然算不上什麽名門正派,但怎麽也湊不上謀圖不軌四個字吧?”
中原群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另一個方向又傳來一個同樣尖銳的聲響:“陳師古死前留下的那件遺物,你們是不肯交出來了?!”
龐良驥心道陳師古病故時他早被趕回老家了,誰知道他留下什麽遺物?看看周圍同門,均是神色陰沉,一言不發,似乎確實有些不便開口的內幕。
又是一個方向傳來尖銳質問聲:“你們這夥邪魔外道意圖謀反,大唐黎民人人得而誅……”
沒等話說完,許抱真突然雙眼圓睜,衝著那方向一聲暴喝:“無量天尊!”
洞真子內力深厚,真氣鼓蕩之處,以聲息震懾混在人群中偷偷說話的家夥,那人氣息一滯,嗆咳起來,已經透露行蹤,正要退卻,被拓跋三娘一柄飛刀紮進咽喉,無聲無息委頓在地。
然而一人倒斃,並沒阻止同夥們繼續發言,他們忌憚殘陽七絕武力,自知不能正麵對敵,迅速釋放煙霧向後撤退,離開拓跋三娘的暗器射程。
黑壓壓的人群頓時煙霧迷蒙,圍觀群豪見人頭之間忽然飛起一隻怪鳥,雙翼碩大無朋,仔細一瞧,是一個小個子男人背著能滑翔的機擴,趁著今日的大風扶搖而上,那人一邊飛一邊大聲怪叫:“顛覆大唐、禍亂天下!”
拓跋三娘手裏扣著飛刀,但自知暗器超過三十步勁力衰竭,不能致人死命,自持身份不肯脫手。
中原群豪也有見多識廣之人,見那人怪模怪樣的舉止和裝備,聯係到他們的口音,叫破身份:“是劍南道的門派羅刹鳥!”
“這幫陰損玩意兒怎麽跑中原來了?”
一隻隻怪鳥於煙霧中乘風起飛,目的似乎不在傷敵,而是將這個秘密散播到江湖上。他們本計劃利用假新娘綁架龐良驥逼問遺物所在,卻屢次遭到阻擋損兵折將,最後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試圖將整個武林都拉到殘陽院的敵對麵。
又是一隻怪鳥大叫:“顛覆大唐、禍亂天……”然而這一次沒能說完,被一支電掣星馳的利箭洞穿,慘叫著跌落下去。
一箭命中,寶珠冷著臉從箭囊再抽出一支搭在弓上,心想這門派竟敢當著李唐皇室的麵喊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屬實是犯上作亂,無法無天了,今日不能將這夥妖孽斃於箭下,她這真龍血脈也就不用要了。
她眼神極佳,看清這幫怪物是人類冒充,心下再無恐懼,雙腿輕夾催驢上前。街巷狹窄人多,擠滿了圍觀的俠客,馬匹不能穿行,□□這頭毛驢卻腳步靈活,左右騰挪穿人而過。
寶珠騎驢飛馳,一箭一個,矢不虛發,將飛在空中的羅刹鳥一一射落。
羅刹鳥們武功不高,從不近身搏鬥,對敵向來是結合易容分身暗器毒霧等陰險手段埋伏暗算,江湖中人的手發暗器射程不遠,可以被他們放風箏一般戲耍,就算打不過,也能全身而退。
誰想今天特別倒黴,弓對鳥屬性相克,正好被寶珠的遠程箭術死死壓製。羅刹鳥們見勢不妙,四散逃竄而去,然而哪裏逃得過百步穿楊的羽箭,頃刻之間七八個人從空中墜落。
寶珠往日裏有大批侍衛簇擁,雖然弓馬嫻熟,但從沒跟人動過手,拳腳功夫別說望殘陽七絕項背,連十三郎也打不過。廳堂廊廡之間,短程攻擊範圍,她隻能受製於人,然而進入天空廣闊戰場,便是弓箭手製霸的領域了。
中原群豪見這紅衣少女從眼前飛馳而過,疾風驟雨般連珠快射,左右開弓箭無虛發,姿態又優美至極,全都看呆了。
殘陽院眾人無法騎行通過街巷,隻能下馬上牆,以輕身功夫往前追趕。因輕功有高低區別,身位立刻分出前後,許抱真和拓跋三娘跑得最快,其次是霍七郎,再然後是修煉外家功夫的邱任和羅頭陀。龐良驥已經殘疾,上不去牆,隻能原地焦急等著。
但無論輕功多快,都趕不上流星羽箭的速度,每當他們快要追上一隻羅刹鳥,寶珠的箭總是後發先至。可不知為什麽,她總是箭下留人,不肯一擊致命,於是敵人落地之後還得上去補刀。
在觀戰群豪眼中,便像是這紅衣少女在前線以一當百衝鋒,殘陽院眾人跟著她屁股後麵打雜殿後,仿佛她才是殘陽七絕真正的首領。局勢如此怪異,除了霍七郎覺得好玩以外,其他人都惱羞成怒。
邱任本來就胖壯,氣喘籲籲從牆上跳下來扭斷一個殘血羅刹鳥的脖頸,轉頭看見某青衫少年興致勃勃趴在牆頭上欣賞寶珠英姿,看同門們忙前忙後,笑得壓不住嘴角,邱任心裏瞬間飆出一百句髒話,陰陽怪氣地叫道:
“師兄這臉都笑裂了,需要老四幫忙縫上一縫嗎?!”
拓跋三娘從旁邊經過,更是氣急敗壞,罵道:“短命促狹鬼!是你教她這麽幹的?!”
青衫少年滿眼都是驕傲自豪,笑著搖頭:“她手上幹幹淨淨的,一條人命都沒有,是得旁人幫忙幹點髒活兒。”
羅刹鳥整個門派全員出動,做好充足準備將殘陽院拉進泥沼,誰想轉瞬之間在這紅衣少女手中折損大半。敵人被逼急眼了,羽翼最大的首領呼哨一聲,兩個手下滑翔俯衝,以機擴朝少女發射喂毒暗器。
毒鏢如雨灑下,更比在地麵上發射多一重助力,中原群豪觀戰已久,一方是百步穿楊的妙齡少女,一方是醜陋詭異的邪派惡徒,眾人無不希望那紅衣女子勝出,見此情形同時驚呼出聲。寶珠突然遭襲,紅影一晃,從坐騎背上倒栽下去。
這一下形勢逆轉,殘陽院七人臉色立變,殺心大起,急速從四麵八方往她身邊趕去,可哪裏來得及救護。
正當群豪心驚肉跳時,距離少女最近的人發現,她並沒受傷墜落,而是單腿勾著馬鐙倒掛在驢身一側,以此閃避暗器襲擊。
這一招叫做“鐙裏藏身”,是戰場上萬箭齊發時藏身馬腹保命的絕技,寶珠隻是喜愛騎射狩獵,本來沒必要學這樣危險的招數。然而她一向爭強好勝,某次打馬毬輸給魏王下屬,硬是強求勇武絕倫的名將渾瑊教她這招,磨煉技藝時甚至墜馬摔斷了肋骨,終於學成。
本來隻為與宗親貴胄打毬炫技,沒想到今日對敵竟能用上,免去了暗器入肉之苦。毒鏢大半紮在鞍轡、障泥上,少數命中驢身,看形狀顏色,正是青廬伏擊的那群人。
寶珠掛在驢身一側,靠腰腹力量翻身仰射,又是兩箭將襲擊她的羅刹鳥擊落,之後便覺得驢奔馳的速度慢了下來。
鐙裏藏身在戰場上是萬不得已時的保命技能,馬兒生性敏感,中箭之後受驚退縮,整套武藝便被打斷,需要換馬再戰。
寶珠以為今日到此為止了,然而翻身回到鞍上後,毛驢一聲粗啞嘶鳴,再次加速衝刺。她沒想到驢生性執拗,受傷之後反而強勁發作,等主人坐穩了,立刻以玩兒命的架勢狂奔猛衝。前方觀戰人群要麽貼在壁上,要麽直接上牆上房,主動為她讓出道路。
旁觀這險象環生的一幕,中原群豪無不捏著一把汗,有人遐想當年虎牢關激戰,太宗皇帝以弱冠少年之姿駕名駒颯露紫、青騅馬衝鋒敵陣,大約便是這般驚心動魄的景象。
再除兩人,天上隻剩下羽翼最大的羅刹鳥首領,見手下盡數折損,他轉身欲逃,穿著滑翔機擴越飛越遠。寶珠見敵人即將飛出羽箭射程,準備給他最後一擊,誰想回手一摸,箭囊空空如也,一支箭都沒有了。
再去獵物身上回收已經來不及,一陣失落後,毛驢奔至龐府大門附近,寶珠正要喝停,看見大門上金光閃閃的牌匾,忽然想起龐良驥婚禮前曾派仆人在門楣上放了三支風水箭,用以辟邪鎮宅。
她心中一動,握著韁繩跳上鞍子,站直了順勢往門楣上一摸,觸手冰涼,竟然是三支鎏金破甲箭。玉城龐郎出身豪闊,為了完美無缺的婚禮,不計代價追求盡善盡美,連風水箭也要用這種完全沒必要的東西。
然而寶珠將這三支箭拿到手,已知勝券在握,登時大喜過望。
破甲箭如同其名,因為銅簇極鋒利,近程能夠射穿板甲和骨頭,遠程則比普通羽箭飛得更穩更遠,初唐名將薛仁貴三箭定天山用的就是這種特殊規格的箭矢。
寶珠見羅刹鳥的頭領飛往天邊,身影已經小成鴿子,隻有一次機會,她幹脆將三支箭同時搭在弓上,踩著馬鐙站立起來,繃緊身軀,運盡全力拉滿弦,弓身形如滿月。
上千人鴉雀無聲,觀戰群豪的心全都擰緊了,剛才見她彈盡糧絕,人人都扼腕歎息,她卻不知從哪兒變出三支金箭來。
“破!!!”
紅衣少女一聲嬌叱,三支鎏金破甲箭脫手而出,長虹貫日般直衝雲霄而去。
群豪隻盼她這一擊能夠命中,翹首引領觀望,隻見破甲箭像三個小光點兒如影相隨,已經到了視線最遠的範圍,羅刹鳥首領的身軀突然一僵,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隨即歪歪斜斜地向地麵衝去。
整座玉城頓時轟動沸騰,觀戰人群同時歡呼如雷,紅衣少女一戰成名動四方,單槍匹馬毫發無傷將劍南道羅刹鳥整個門派剿滅。
萬眾矚目之下,寶珠騎在驢背上,誌得意滿從人群中穿過,一身紅衣鮮豔奪目,額上汗珠晶瑩閃亮。
江湖客們其實都熟知大詩人們描寫俠客的詩句,時常念誦憧憬,但沒有誰真正按照詩中的搶眼模樣打扮。
如今親眼看到這少女的颯爽英姿,才知道什麽叫做鮮衣怒馬少年郎;什麽叫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什麽叫做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一切詩詞幻想出來最美好的俠客形象,都印證在她的身上。
殘陽院幾個人站在牆頭上遠遠望著寶珠凱旋,拓跋三娘首先嘖了一聲,說:“我收回前言,道上傳聞沒錯,她確實有這實力生擒活捉青衫客。”
江湖角逐嚴酷,一向以戰績為實,其餘幾個人也隻能點頭承認。
豈止是他們幾人這麽想,在場群豪無不心悅誠服,更有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少俠為她心蕩神馳,麵紅耳熱,心下暗自琢磨:“不知道這騎驢娘子有沒有興趣多生擒幾個人,我也很願意為她牽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