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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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從王府駛向憫忠寺。
也不知是地底下哪一位祖宗顯靈庇佑,垂死病中的韶王竟又一次堅強地挺了過來。
厲夫人曾多次去憫忠寺燒香,祈求菩薩挽救他的性命,因此風寒病愈之後,她執意要求李元瑛親自前往憫忠寺還願。幽州軍民皆信奉佛教,身為本地刺史也不得不入鄉隨俗,尊重民眾信仰,時不時去寺中上香。
收起手中的信件,李元瑛抬起頭,見霍七郎仍側臥在地毯上打盹兒。
她的傷勢原本已痊愈了七八成,可最近卻又顯出幾分疲態,著實令人憂心。動不動就嚷著“頭暈、腿疼”,蔫巴巴地隨地坐臥,央求侍女來為她端茶倒水,擦臉喂飯。雖說情理之中,但不知怎麽,每次看見她跟侍女們有說有笑、親昵熱絡的樣子,他心裏就莫名覺得很不舒服。
霍七郎閉著眼睛,往小幾上的食盒裏摸索,摸到一顆糖漬的杏子,順手塞到嘴裏含著,悄悄在他袍服下擺蹭了蹭手指頭。
李元瑛知道她沒睡著,張口便問:“我前後已經派出兩批人去迎接寶珠,但回信都說並未在路上發現她的蹤跡。這一行人到底走的哪條路?”
霍七郎含著糖杏,閉著眼睛道:“青衫客最擅長潛蹤匿影,倘若遇到不明底細的人在路上搜尋騎驢娘子,他肯定把公主嚴嚴實實地藏起來,不叫人察覺。”
李元瑛皺起眉頭:“這倒麻煩了,他們來幽州途中必然要經過魏博和成德,這二鎮跟幽州素有仇怨,我不能大張旗鼓派人去找。”
霍七郎道:“最好不要把他逼急了,韋大的性情可沒有老七這麽隨和,輕則損兵折將,重則全軍覆沒。”
李元瑛憂心忡忡,心道寶珠跟這個性情古怪、行蹤詭秘的江湖客同行,少不得要受許多委屈。
霍七郎感到最近的日子慵懶愜意,並不想那麽早跟韋訓重逢,說道:“大王何必著急?倉促趕路,反而受累。”
李元瑛答道:“皇帝常年服食丹藥,身體狀況不比我好多少,如今就看誰熬得更久。即便他生前不做安排,新君繼位後,定然容不下我在邊疆擁兵自固,遲早有一天會動手。我必須盡早與寶珠匯合,方能謀定下一步計策。”
霍七郎掀起一邊眼瞼,問:“大王有何打算?”
李元瑛沉默半晌,不疾不徐地道:“我要當長安節度使,唯有此路才能長保安寧。”
霍七郎“哦”了一聲,複又閉上眼睛,對他的謀反宣言無動於衷。
“我知道你跟寶珠約定過,隻受雇一段時間便會離開。我不會跟你編造能憑借一己之力奪回河西十二州的謊言,那或許需要積攢幾代人的實力,犧牲很多人才能實現,穩操勝券前,我不會輕易與吐蕃開戰。”
李元瑛頓了頓,他已思索過很久,究竟有什麽可供談判的條件,權勢、聲望、勳功……都是她不屑一顧的東西。而金錢的吸引力,似乎也沒有那麽大。縱然如願回到長安,他亦沒有為她家族複仇的能力,所謂九五至尊,真龍天子,在她眼中不過是割據一方的軍閥而已,毫無敬畏之意。
若用些招攬下屬的權謀心術,確實能將心思單純的人留下,可他並不願那樣騙她……
最終,他決定直言相告,闡明自己的需求:“再完美的計謀都會存在破綻和意外,我需要你的洞察力,在寶珠到來之前,暫且再留一段時間吧。”
“那是另一個價錢哦。”霍七郎眯著眼睛,自下而上斜睨著他。
“開價吧,隻要我付得起。”李元瑛緩聲道。
霍七郎吞下杏子,一骨碌翻身而起,雙手抵在車廂壁上,臉湊到他眼前,興致勃勃地低聲道:“最近隻是睡在一起,好久沒做過了吧。”
李元瑛深吸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道:“珍惜談判機會,私事不要擺在台麵上。”
“可我就偏愛這些‘私事’。”霍七貼得更近,用鼻尖輕蹭他的鼻尖,拉著他的手覆蓋在自己大腿根部已經愈合的傷疤上。
李元瑛麵無表情,不為所動:“我的意思是,無需再為已經得手的事囉嗦,抓緊機會爭取些別的。”
“我懂,我懂,我有別的想法。老七有件夢寐以求的心願未了……”
既然他已經明確提出談判,霍七郎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迫不及待準備出價。
發現她兩眼蹭蹭放光,李元瑛忽然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寒意,直覺禍迫眉睫,卻已來不及阻止她開口。他抽出手,緩緩後仰,後背緊貼廂壁,已然退無可退。
隻聽霍七郎將那件心馳神往、盼望已久的事情直白地吐露出來:
“大王穿上景夫人那身行頭,咱們……那樣快活一回,可好?”
“……………………”
李元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覺得自己有些耳鳴,難以接受,隻盼著是疾病讓自己產生了這般可怕的幻聽幻覺。
霍七郎以為他沒能理解,重新複述了一遍:“我畢生追求絕頂美人,原本抱過大王已經無憾了。不過那天去幽州台見識過天下第一絕色女子的容顏,自此一見傾心,再不能忘懷。大王穿上羅裙讓我快活一回,別說擋刀擋槍,老七就算死在床上也是絕無二話。”
李元瑛眼前發黑,感到頭暈目眩,血脈逆流,腦海中突然回想起她過去諸多荒唐的言語,如今清晰明白一句接一句地回蕩在耳邊,不禁深深痛恨自己的記性和悟性,恨不能生下來便是癡傻之人。
你這大老婆的眼睛生得倒是挺美。
我若穿上華服,或許能夠模仿,隻怕騙不過枕邊人。
他本已下定決心不去探究她的荒唐往事,誰曾想往事偏要迎麵重襲。
“我以為……我以為……”他嗓音沙啞,嘴唇顫抖著說道,“我以為你身為俠客,起碼是有底線的。那一日……你……也未曾問過我同意與否,今日又厚顏無恥地問什麽?!”
霍七郎認真地解釋說:“江湖兒女,從心所欲,對男的沒太多耐心。我的底線,是不對女子用強。所以大王穿上羅裙後,我就要尊重你的意見了,否則也不用討價還價。”
李元瑛看著她嘴唇開合,後麵的話已聽不太清,他想起姬昌、勾踐、玄德,那些忍辱負重、百折不撓以圖大業的先賢,他同樣忍受過無數挫折,一直堅持到今日……
但此刻,他不想繼續忍耐下去了。李元瑛下意識摸到腰間,才想起玉龍劍已經毀了,又側過身從幾上抓起一把象牙茶刀。
“不用死在床上,你此刻就給我死在車上!”
暴怒的韶王什麽大業都不想要了,隻欲與她同歸於盡,再次舉刀亂刺,霍七郎手忙腳亂地招架,叫道:“大王別發火啊,買賣不成仁義在!我不過是隨口一提……”
車廂內空間狹窄,沒有繞柱周旋的餘地,兩個人一逃一追,撞來撞去,車廂跟著晃動不休,引得旁人側目。
霍七郎還沒來得及將損耗的內力重修回來,不敢拖延,無奈奪刀製敵,反擰胳膊把他壓在地毯上,心想不願意就算了,偶爾玩一場強取豪奪的情趣也足夠。
正絞盡腦汁想說幾句軟話討好,李元瑛怒急攻心,噗地嘔出一口鮮血來,直接暈死過去。
霍七郎嚇得連連求饒,脫口而出:“我來穿!我來穿裙子行嗎?別再重來一回了,我這修為要跌穿地底了!”
《幽燕誌》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