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 虛幻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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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人戰七番棋第三戰的現場。寂光寺。
    院落的牆麵斑駁,竹亭下,攝像機等轉播機器的鏡頭對準了相坐在棋墩前的兩人。旁邊是裁判和記譜員。
    將近寒露,秋意漸濃,風驚動古楓樹,紅葉飄散,亭上、地上、牆邊覆了一層“紅雪”。時聞四方蟲鳥鳴。
    北原賢人正襟安坐,伸手拈白,脆聲落子。棋盤上黑白錯落有序,各自紮營布陣。他沉眉凝思,反複研讀十九路戰場上的形式,皺起的眉頭愈深。
    這一盤棋與前兩盤棋在行棋的方向上截然不同,他沉重地感受到了井山棋聖在行棋策略上的轉變,十分棘手。
    從布局一開始,他潛意識就隱隱有所預料,這一回的井山棋聖要跟他玩一玩“內力”,走功夫棋路子。
    也不出他所料,從布局定式的選擇,再至中盤作戰。第三盤棋的井山棋聖,一改前兩盤棋對他的挑釁跟邀戰,棋風變得厚重連綿,巍然不動。寧可稍微虧一點,也篤行著必須把棋型下厚的原則。
    北原賢人棋下得很難受,有幾次想要在棋盤上掀起風浪,卻總是被井山棋聖在深思熟慮過後,巧妙轉身,化繁為簡。雖然有所得,但十分有限,而且自己的棋型還變薄了,令他難以再發起什麽了不起的攻擊手段。他權衡判斷過後,甚至都覺得自己虧了,因為這種圍棋格局,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習慣並擅長的領域。
    與此同時的峰高學生會辦公室,高梨,柏木和相武葵圍聚坐在一起,屏息凝神觀看名人戰現場直播。
    “葵,你覺得現在形式怎麽樣?”高梨絮風盯著熒幕問道。
    “雖然北原哥哥的勝率更高,但是.”相武葵小臉蛋憂心忡忡,“功夫棋太平淡了,純粹的比拚內力,純粹的比拚棋感,也可以說是純粹的比拚“綜合技術”。”
    “這種棋,百分之十幾的勝率優勢幾乎沒有參考性,往是考驗誰的棋感更敏銳,誰的基本功更牢,考驗誰的圍棋技術更全麵。”相武的小臉蛋很不放心,憂心說道:“北原哥哥肯定非常想把棋局引導向戰鬥格局,這也是他最擅長的技術,但現在棋型較薄,真的不敢輕舉妄動。”
    聽完相武葵講解,高梨絮風也變得憂慮了,問道:“比拚基本功和圍棋功利的話,肯定是井山棋聖更明白吧。”
    話剛落,熒幕裏的一男一女解說員也開始討論起來。
    女解說員:“明顯能看出來,經過前兩盤的失敗,井山棋聖對行棋的思路和策略,做出了針對性的巨大調整。”
    男解說員:“是的。如果說前兩盤,井山棋聖對付北原八段的策略是‘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雙方在中盤短兵相接,殊死搏鬥。那麽這第三盤,井山棋聖的行棋方針就像是‘或躍或淵,進退有度’,以穩若泰山的姿態,後發製人,來操作全盤走向,儼然想等到官子階段,再去穩操勝券。”
    “雖然現在的勝率落後,但如果能將局麵引導至對手不擅長的格局,權衡利弊,未嚐不是一種值得參考的策略。”
    女解說員愣了下,沒聽懂搭檔說的幾個奇怪成語。
    “咦,等等,安藤君,你剛才說的是成語嗎?龍戰於野?我好像沒聽懂。”
    男解說員笑了笑,說道:“也可以說是成語吧,可能用在這裏並不符合原文的情理,大家見笑了。我的意思是指,井山棋聖終於放棄了鬥氣之爭,不再‘以短擊長’,而是‘以長擊短’,這可能是明智的行棋策略。”
    高梨、柏木和相武葵麵麵相覷,過了會兒,高梨絮風猶豫了下,忍不住說道:“聽解說的潛台詞,怎麽好像北原同學的弱點已經被研究透了似的。”
    相武葵揪心地揉捏自己手指,有話不忍心說。
    她心裏很清楚,歐尼醬的弱點一直比較明顯:中盤力量極其強大,擅長大開大合的殺棋,不過因為脫離現代的圍棋太長時間,對新布局套路缺乏研究,布局理解稱不上高手;職業生涯短,麵棋也好,網棋也罷,對局經驗都非常少,導致棋感和收官的能力相比於頂尖棋士存在一定差距。簡單一語概括,技術不夠全麵,長處非常長,短處也非常明顯,很容易被頂尖高手針對。
    雖然很不情願,但她也無奈地同意解說員的評價,前兩局的獲勝,歐尼醬可能確實存在一定的運氣成分,因為一開始的井山棋聖太托大了,沒把歐尼醬的力量放在眼裏,想鬥誌昂揚地掰一掰手腕,的確有“以短擊長”的表現。
    可是當井山棋聖認真重視起來後,並做出針對性的調整,歐尼醬再想贏棋恐怕就很難了。畢竟歐尼醬的對手,是集名譽棋聖(九連霸),名譽本因坊(十一連霸),名譽天元(五連霸),名譽碁聖(六連霸)於一身的國內戰績史上最強的人。
    相武葵望著熒幕裏的北原,攥緊小拳頭說道:“歐尼醬加油!”
    翌日。名人戰第三番棋現場。
    寂光寺院落的紅葉庭院下,清晨,北原賢人提早到了四十分鍾。
    空曠的紅葉亭下,隻有他和幾個正在調試直播設備的工作人員。北原賢人微笑打了個招呼,找個安靜地方坐下,放空心思,拋開雜念,慢慢讓自己沉心靜氣。
    少頃,他聽到外麵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睜開眼,轉頭看去,第三番棋的立會人、裁判和記譜員到來了。
    看到北原賢人坐在亭邊,他們頗為驚訝,笑著走上來,簡單聊了幾句,然後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等井山棋聖抵達現場,雙方調整好狀態,第三番棋第二日的比賽如約開始。井山棋聖交出昨日寫下的封手信。
    時間慢慢來到晌午。
    棋墩上的格局,仍然是四平八穩的功夫棋麵貌。
    北原賢人疲憊地鬆弛肩膀,搖了搖頭,要想判斷清楚太難了。
    他試圖努力計算出下在哪裏價值最大,可是棋盤上尚有許多空曠處,要想計算清楚其中的所有變化並且準確判斷出各自的價值大小,這根本不是單憑計算力就能做到的事情,這已經是屬於“棋感”的個人靈性領域。
    北原賢人腦海裏甚至有一幕荒誕的場景:他乘著一個木筏,漂流在無盡大海上,四麵八方皆是看似海市蜃樓的虛幻島嶼,而到底選擇哪個方向,就是他現在茫然的事情。
    這不是他擅長的圍棋格局——雙方的棋型都非常厚實,誰也沒有攻擊目標——不能幹脆利落的屠龍取勝,更沒法攻擊得利,隻能錙銖必較地緊緊盯著每一塊“肥沃土地”,哪怕是一丁點利益都得跟對手斤斤計較,麵對這種情況,北原賢人下棋極不舒服,非常不痛快。
    他於心裏輕歎了聲,隻能默默告訴自己“憑感覺來吧”,然後拈白落子。
    他不知道井山棋聖在無盡的虛幻大海上是否選對了方向,但現在,他也隻能憑感覺去行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