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幫你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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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來這邊喝吧~”
    關永儀趿拉著人字拖,兩隻手拎著兩罐精釀啤酒,轉移到客廳的沙發上。
    女主人隨手拿起電視遙控器,按下開關,對呂錦程招了招手。
    屏幕悠悠亮起,她繼續播放看到一小半的電影。
    一位名叫安德魯的少年,手握鼓棒,眯起眼睛,在為進入終極殿堂前的獻祭自我攻略。
    這是剛剛上映不久的《爆裂鼓手》,幾乎包攬了2014年絕大部分獎項,十年後在豆瓣依然能夠保持8.6分的高評價,相當經典。
    恰巧,呂總也看過。
    “如果這樣就能實現夢想,換做是你,你願意嗎?”
    他起身靠了過來,在關永儀身邊坐下,眼睛盯著屏幕,腦海中頓時浮現起這部電影的種種情節。
    天文地理,星座玄學,音樂,電影賞析。
    兩世為人的呂總,從任何一個角度都能自然地找到話題。
    “我?”
    關永儀眨眨眼睛,咬著下唇思考。
    兩人肩膀靠得很近,甚至可以注意到她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瞼下投入漂亮的弧形。
    “不太行。”
    幾秒後,她搖了搖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假如追求夢想的代價是像安德魯這樣,犧牲自我、愛情,乃至阻礙道路的一切,我一定做不到的。”
    成功學一直是社會主流價值觀之一,而對於有想法的電影創作者來說,反成功學也就成了另外一個經典賽道。
    在這個賽道中,對於平庸的憤怒,似乎是種標配情緒。
    比如這部爆裂鼓手。
    憑著興趣入行的新人,魔鬼特訓官導師,羞辱的眼淚,惡毒的詛咒,層層重壓下的精神崩潰,按步就班且堅定不移地走向窒息。
    在這樣的世界裏,仿佛隻剩下兩個選項。
    滾,或者迎著耳光站穩。
    “不瘋魔不成活,你這個心態,很難成為天才藝術家。”
    呂錦程用肩膀撞了撞她,笑眯眯地舉起易拉罐,和她碰了個杯,儀式感十足。
    “那當然,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麽天才。”
    關永儀白了他一眼,雙手交叉抵住後腦,膝蓋曲起,在沙發上長歎一口氣。
    人人都愛天才,天才是什麽,是舉重若輕,是靈光乍現,是下筆如有神。
    如果人生下來腳邊就畫了一條起跑線,天才是爹媽直接把她生在了終點。
    “藝術家可能有難度,換成天才大律師呢?”
    呂錦程調侃道。
    “那也差得遠!”
    關永儀環住膝蓋,轉過頭看向呂錦程,眸子晶亮。
    “我跟伱講哦,我媽媽在她那個圈子裏,是公認的天才。”
    “她從小到大都是全校第一名,很早很早的時候,她就立下誌向要學法律,不僅過線清北沒有去,成了當年法大最優秀的畢業生之一,還放棄了去最高院的機會,甚至一秒鍾都沒有遲疑。”
    “天才**官,說放棄就放棄?”
    “對。”
    關永儀笑了笑,表情苦澀:“媽媽一直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並且毫不猶豫地去執行,不像我。”
    “你現在也很棒啊。”
    “差遠了!”
    關永儀雙膝打開,身子穿過中間前傾,伸到茶幾上握緊易拉罐,抿了一大口,繼續說道。
    “其實我媽媽對我的教育,和弗萊徹差不多,都是徹頭徹尾的高壓式教育。”
    “哈?”
    呂錦程一怔。
    冰啤酒咕嘟一聲,消失在短發少女的下頜。
    關永儀先是晃了晃手中的空易拉罐,朝向垃圾桶拋出一個弧線,然後窩在沙發裏,深深吸了口氣。
    “所以我根本不是天才,最多算是個地才吧。”
    看這部電影的每一分鍾,她的神經元都在飛速調集著一模一樣的回憶。
    很多場景讓她想起了當年。
    為了考華南師大附中,發高燒到39度,喉嚨腫到話都說不出來,還被家人逼著三點睡六點起,提著熬夜寫完、滾燙發熱的數學試卷奔赴補課班現場的日子。
    我們隻見過在各個領域各自成功的人,而天才未必成功,成功的人也未必是天才。
    他們中的大多數,是地才。
    地才是什麽,是蚍蜉撼樹的微小妄想,是大眾笑料的預備軍團,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孤單行軍。
    就像它的創造者蔡依林一樣,資質一般,樣貌平平,從歌壇裏萬千甜美少女裏殺出一條血路,沒有老天爺賞飯吃的歌喉,那就苦練雜技掰大腿,哪怕下場是被暫停截圖黨截出無數黑曆史,被廣大本質歌迷模仿嘲笑淋逼吸。
    得了天才病,卻隻有地才命。
    “.沒空吃飯,沒空睡覺,上廁所要小跑著去,手機二十四小時待命,為了背書,洗澡洗到一半停水頂著滿頭泡泡,也繼續背了整整一個半小時,之後頭發都硬了,梆梆的。”
    關永儀的目光飄向天花板,廣普中藏滿了回憶。
    “媽媽自己是天才,對我期待太高了。”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從那樣的境遇裏掙紮過來的,我見過淩晨兩點、三點、四點、五點的羊城,在每個出成績的日子裏,我不敢打電話給媽媽,隻敢對著號碼撥到一半的手機嚎啕大哭。”
    什麽夢想,什麽拚搏,那個時候,她最希望的不過是好好睡一覺,然後在睡覺的途中結束一切。
    這樣就不用第二天繼續站回到書房前,被她拍著桌子把試卷摔到臉上了。
    “但是啊,有時候我回過頭想想,自己撐死是個地才,懶惰、拖延、猶豫、舉棋不定的毛病一個都不少,若不是交給了這種人開地獄模式整治一番,也許今天也考不到五院四係,隻會順流而下,平庸得更加徹底吧。”
    關永儀擠出一絲笑容,目光複雜。
    “那你學法律,也是出於熱愛嗎?”
    呂錦程問道。
    “不算吧,我以前想學音樂來著,但還是被家人否定了。”
    “為什麽不堅持一下呢?”
    “也許是因為這方麵實在沒有天賦吧,或者是,終於認清了自己?”
    關永儀把耳邊的細小發絲重新別回鬢角後麵,喃喃道:“既然她是真正的天才,聽她的安排,有些時候總不會錯。”
    就像這部電影裏最後的結尾一樣,哪怕已經超越了對手,又超越了更高的自己,甚至接近了心中的神,**也不過最後一秒嘴角上揚的一瞬。
    今後的路,仍舊像黑屏之後的銀幕一樣黑。
    “來,幹一杯,祝你總有一天找到狂熱的愛,不顧一切的喜歡,以及值得付出和抗爭的東西。”
    呂錦程拍了拍短發少女的肩膀,再次舉起易拉罐,笑著湊向她。
    “謝謝你。”
    關永儀又開了一罐,仰起頎長的脖子,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雖然回憶過去的時候,男人聽得多說的少,可寥寥幾句話,依然說進了她的心坎裏。
    在家人的高壓教育下,關關看似理智冷靜的外殼裏,實際上還沒有找到真正想要的一切。
    比如事業,又比如感情。
    原生家庭強大的慣性,以一種不以她意誌為轉移的力量自我伸展。
    它的力量隱秘而強大,關永儀臣服在這慣性之下,有著一種並不太甘心的釋然。
    所以當呂錦程道破這一切的時候,不僅有一種不拿自己當外人的親切感,但又始終保持著一種尊重。
    這句謝謝,帶著幾分小秘密被看穿時的尷尬,幾分看破不說破的默契,幾分心照不宣的莞爾。
    情緒上的共鳴,從這一刻起開始慢慢建立。
    “我覺得啊,你這個人雖然大部分時間很討厭,但有你這個朋友,還是挺開心的。”
    酒精和感動混合在一起上湧,短發少女低著頭,聲音輕輕。
    “是不是覺得,有我真好?”
    呂錦程笑眯眯地俯下身子,湊了過去,肩膀和她平齊。
    “不要臉,都說了大部分時間很討厭!”
    關永儀伸出手推了他一下,抱起胳膊,重新拉開距離,留下一聲冷哼。
    “誇你一句就知道順杆子爬,得寸進尺。”
    “因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啊。”
    呂錦程順暢自如地延伸了她剛剛的話題,就這樣直勾勾盯著她的側顏,目光炯炯。
    “你”
    你想要什麽啊!
    關永儀下意識地發問,剛好迎上男人灼熱的目光。
    她咬了咬嘴唇,眼波流轉,又把半截話吞了回去。
    酒似乎能夠放大動物的情緒,隱隱約約,讓人有所感應。
    “所以,你下午和周叔叔見過麵了?”
    罐底最後一口酒被關永儀幹掉,她往沙發深處仰了仰,自然地換了個話題。
    也許是喝得開心的原因,她早已從緊繃變成了相對放鬆的體態,裙擺像蓮花樣綻開,花瓣下露出一對潔白的小腿與雙足。
    趾尖顏色鮮豔,好似探出的花蕊。
    “嗯,從他那裏融到了一千萬,方便下一步在全市鋪開,擴大規模。”
    呂錦程點點頭。
    “看來周叔叔很看好你啊,肯投這麽多錢。”
    “還行,項目比較成熟而已。”
    “那你這算是見過家長了吧?”
    關永儀抬眸望過去,單手沿著額角捋過碎發,聲音輕輕又粘粘,仿佛帶著幾分醉意。
    “嗯?”
    呂錦程先是停頓幾秒,然後迎著她的目光,笑道:“這算什麽見家長!”
    “人家是投資人,你瞎想什麽呢?”
    “噢。”
    關永儀沒頭沒尾地小聲回了一句。
    不需要別人耐心解釋,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剛剛醞釀的情緒被她強行按下,心頭卻突然蹦出來這麽一個問題。
    換做平日,肯定被她死死藏在心底不去開口,可今天.
    不得不承認。
    秋夜,微醺,雲彩滾成一團,晚風中夜色瑰麗。
    門裏門外,氣氛過分旖旎。
    我問這個幹嘛?
    想必是喝醉了。
    不,是一定。
    “怎麽,如果真是去見家長,你很期待?”
    呂錦程挑了挑眉毛,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
    “哈,關我屁事。”
    關永儀自知說錯了話,撇撇嘴,躲開男人灼灼的目光,望向窗外。
    秋天的夜晚很少能看到星星,黑暗降臨在江城的每一個角落,月亮與高樓閃爍的燈火是唯一的風景。
    “不過說真的。”
    呂錦程坐起身,重新拉回話頭,收起魚竿。
    “嗯?”
    “你們關係這麽好,我還以為家庭氛圍也類似,感覺她爸爸聊起來還蠻開明的。”
    “沒有啦。”
    關永儀晃了晃腦袋:“周叔叔和夢雲阿姨兩人都把她寵在手心,從小到大不舍得說一句重話,自打他們分開之後,都怕傷害到思思,對她反而更好了。”
    “這樣啊”
    直到今天,呂錦程才了解到這些。
    “我們就是兩個極端,她是自由自在的金絲雀,我是可憐兮兮的籠中鳥。”
    “哪有這麽說自己的。”
    呂錦程啞然失笑,隨即捕捉到她話裏的小小失落,轉過頭補充了一句。
    “作為能讓你變得開心的好朋友,以後我來幫你吧!”
    “哈?”
    關永儀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你幫我什麽?”
    “幫你找到剛剛說的那些,幫你掙脫牢籠,幫你找到自己。”
    “少來,你就知道給人畫餅。”
    關永儀聲音沉沉的,不由得含了笑,含著明明高興卻死活不肯流露出來的笑。
    “這種東西.別人要怎麽幫啦。”
    她確實稍微反應了一下,才聽出男人話裏的潛台詞,繃著的臉被笑容一點一點地化開。
    狂熱的愛,不顧一切的喜歡,以及值得付出和抗爭的東西。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以身入局?
    那麽是幫忙,是找尋,還是參與?
    呂錦程再次湊近,探過手,覆蓋住她的掌心,輕聲說道。
    “你就當是畫餅,先答應我,好不好?”
    這句話像是充滿了魔力。
    關永儀星眸微眯,無視了被他握緊的指尖,點了點頭。
    電影謝幕,酒精揮發,易拉罐內滿是安靜。
    兩人牽著手,雙雙陷入用秒鍾計算的沉默,體溫通過指尖相互傳遞。
    誰也沒有率先開口,反倒是一邊不習慣安靜的綿綿翻了個身,從瓷磚地麵上噔噔噔竄了過來,跳進呂錦程懷裏。
    關永儀抽回了手,向他懷中伸去,若無其事地摸了摸小貓咪的腦袋。
    “綿綿好粘你啊。”
    “怎麽,媽媽吃醋了?”
    “有點。”
    聽到這句話,呂錦程雙臂撐起,沿著沙發向右移動少許,和她並肩靠在一起。
    “現在呢?”
    粗壯的大腿貼緊白皙,綿綿被男人抱了起來,放在兩人並在一起的大腿中央,一邊一半,合二為一。
    最後,他伸出手去,攬住關永儀的肩膀。
    一家人,整整齊齊。
    太他媽累了,磨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