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嚴大總管隻覺得手裏未蓋大印的十張地契分外燙手。
    馮縣丞也是心下大驚，又暗怒……關安農來得也太巧了，怕是特地來逮他的！
    關書吏目光瞥著嚴大總管手裏微厚的契紙，慍怒騰升，手一動，一把奪過契紙，見還沒蓋大印後，怒氣稍減。
    嚴大總管怒了：“關書吏，你怎可搶奪嚴家契書？”
    關書吏臉色一沉，馮縣丞急忙嗬斥嚴大總管：“未蓋衙門大印，還不是你們嚴家的山！”
    又道：“嚴大總管，你們嚴家買山的事兒，先緩緩。”
    什麽？
    嚴大總管愣了住，心裏暗罵……姓馮的也太沒種了，先給他把大印蓋了又能如何？反正這種搶肉吃的事兒，又不是第一次做。
    即使事後被康縣令知道，頂多就是警告兩句，不會真有什麽懲罰。
    換做以前，馮縣丞確實會這麽做，可因著吳裏長的事兒，馮縣丞已經被康縣令叱罵過一回，再這般明目張膽的幫嚴家搶資源，怕康縣令會不忍了。
    還有關安農……他祖母深不可測，連康縣令都禮讓他幾分，所以還是莫要當麵開罪他的好。
    “縣丞大人、嚴大總管，既是遇上了就隨我去見見縣令大人，一塊說說禁止買山的事吧。”關書吏突然道。
    這？
    馮縣丞直覺此邀不妙，卻還是同意了：“成，我們隨關書吏一塊去見康大人。”
    要是關書吏告狀，他也能當麵為自己辯解一番。
    嚴大總管覺得搶占資源沒啥問題，且他需要一件功勞來在主子麵前長臉，因此也同意了：“成，一起去……世上總是有講理之人。”
    這是罵關書吏野蠻霸道，搶走契書？
    關書吏不言語，轉身提步往康縣令的辦公院子去。
    大赦天下後，康縣令都很勤快，會在衙門多待一個時辰，因此關書吏他們到時，康縣令還在。
    通報後，很快被請進去。
    關書吏很快就把暫時禁止買山的事情說了。
    康縣令皺眉，看盧師爺。
    盧師爺秒懂，思忖一會兒，說：“關書吏，大魏律，任何田地宅鋪都可售賣、可傳家。這突然說要禁售，有違律法啊。”
    關書吏把不暫時禁止買山的壞處說了，最後又道一句：“世家官貴，已是錦衣玉食，餘下的一二分肉沫，該留給百姓吃了……世貴權重，斷指忌貪不為過，若太與民爭利，隻會傷天和、毀門楣。”
    最後一段話一出，康縣令跟盧師爺是齊齊一愣，想起來這是百年前，魏明乾帝金殿訓斥開國公侯家的話。
    康縣令立馬起身，朝著門外行了一禮，對天地道：“明乾帝陛下的教誨，微臣一直謹記於心。”
    嚴大總管：“……”
    演的是哪一出？怎麽扯上明乾帝了？
    而因著明乾帝死得太久，嚴大總管是好一通回想，才想起明乾帝是誰。
    關書吏也朝門外拜了一拜，才繼續對康縣令道：“大人，當年明乾陛下訓斥完後，還當場讓刑部加了一條刑律……為防田地宅鋪大量流失，地方衙門可酌情一年內，暫停本地田地宅鋪的售賣。”
    停止後，當地衙門可以逐級上報，直至得到京城回複為止。
    而一年時間，足夠京城知曉地方的事兒。
    康縣令笑了笑，最終道：“關書吏所言甚是，那咱們就按刑律來辦……全縣禁止買山，期限為一年。”
    康縣令實在沒有不答應的理由……一是，關書吏沒有動用任何勢力與手段，隻用了魏律，沒人能指摘他逾矩。
    二是，武興帝如明乾帝一般，最不喜世家官貴仗勢大量搶奪百姓資源……關老夫人跟武興帝家有交情，大赦天下的聖旨隊伍又剛離開沒多久，誰知道武興帝的人有沒有私下裏找過關家？
    要是找了，而他還跟武興帝對著幹，那他就是找死！
    “是。”盧師爺當場擬了告示，遞給康縣令過目。
    康縣令看後，點頭，蓋了縣衙大印，又交代道：“明日起，把文書下發各鎮，告知全縣，即刻起至未來一年內，停止售賣山地。”
    “是，下官會辦妥當。”馮縣丞恭敬應道。
    嚴大總管懵了……竟真要頒布這等離譜的告示，康縣令這麽罪世家官貴，是想被罷免回鄉嗎？！
    康縣令又對關書吏道：“明日，我會上報府衙，提議府衙也停止賣山。”
    瞧，我多配合，我就是個一心隻有陛下的純臣，要是陛下派人來看你祖母的話，你家可得為本官美言幾句啊。
    “大人英明。”關書吏很識趣的奉承了康縣令一番。
    康縣令聽得心安了，覺得有關家祖孫在，即使武興帝要燒剛登基的那三把火，也不會燒到他身上來。
    不過……
    “你是嚴家的管事？這麽晚了，你來衙門做什麽？”康縣令麵色不虞，盯著嚴大總管。
    嚴大總管身上一寒，忙道：“稟大人，奴才是來衙門看看，可有合適的宅子售賣……嚴家在這邊的宅子少，得再買一兩座宅子給主家落腳用。”
    關書吏沒說話，卻把十張契書，遞給盧師爺。
    盧師爺一瞧，哦謔。
    “大人。”盧師爺把契書給康縣令。
    康縣令看後，怒得拍桌，罵道：“嚴家的，你們當真貪得無厭，一聽到消息就連夜趕來買山，還一次買十座，端的是一點肉渣也不給人留，你嚴家這是在搶普通百姓活路，在壞皇朝根基！”
    撲通，嚴大總管趕忙跪下，連連磕頭：“大人冤枉啊，嚴家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是奴才該死，是奴才怕其他豪族搶光山頭，所以自作主張，想買十座山給泰豐鎮的百姓們留著，奴才是好心辦了壞事……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縣令大人開恩，開恩啊！”
    不愧是能大總管的人，確實有些急智。
    砰！
    康縣令拍桌，冷聲道：“是不是真好心，你自己清楚……看在項家的麵子上，本官這次不說你們嚴家，可你們要是再不知收斂，再敢給縣裏添麻煩，那就休怪本官無情！”
    這嚴家真是煩死了，一直鬧事，一直鬧事，沒個消停。
    “是是是，奴才謹記……多謝大人開恩。”嚴大總管連連磕頭，很快又道：“大人，奴才想給田福縣捐贈百兩銀子，以助本縣農桑，求大人應予。”
    確實是個會辦事的。
    康縣令看盧師爺，給他一個有錢不收王八蛋的眼神。
    盧師爺道：“既然嚴大總管有心，請隨我來吧。”
    “是，有勞盧師爺了。”嚴大總管說著，是起身，朝康縣令作揖，低頭躬身的後退出屋子。
    一直後退到出了門，下了台階，才敢正身走，瞧著卑微極了……可心裏怒氣衝天，暗罵晦氣，還記恨上了關書吏，發誓要找機會弄他！
    康縣令要是知道他這個心思，定會先弄死他，再啐一口他的屍首，罵一句：你想死也別連累本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