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居危所,何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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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一聲,地牢的門狠狠砸上,慕蓁熹從地上爬起來,縮在角落之中。
肥碩的老鼠從腳邊爬過,放在以往,她肯定會尖叫著跳起來,可她沒有,她隻是靜靜地靠著牆壁,整個人沒有絲毫生機。
不住地回想,馮香椋死不瞑目的模樣,那插在心口烏黑厚重的綠色扇柄,當日在高閣,她無意間觸碰到綠色傘柄……
她恍然明白了,為什麽馮香椋會說連累了她,將她護在身後讓她閉上眼睛,不要害怕。
馮香椋本就沒想活。
見過了尚書大人的殘暴,吃人不吐骨頭的製度,再看這富麗堂皇的尚書府,見了麵個個都客客氣氣,你好我好的眾人,慕蓁熹隻覺無比荒唐。
她蜷縮起來,環抱住自己,“吳正珩,好想你……”
地牢裏火光明烈,腳步輕挪。
煢白瑩潤的玉佩丟落在腳邊,察覺到響動,慕蓁熹抬起頭,“大、大夫人……”
牢門外火堆燃燒得盛烈,火光映照著大夫人的背影,“收好。”
慕蓁熹撿起玉佩,上麵添了一道猙獰裂痕,“這是五公子……”
“若無此玉佩,你可知,今夜你便會被投身這火海之中?”
“火海?”
慕蓁熹這才看向地牢正中央燃燒的烈火,她想過進入地牢會受到酷刑,卻沒想尚書大人竟是準備直接將她活活燒死,真是不寒而栗。
她冷笑一聲,“真是沒天理,我有做錯什麽?尚書大人這樣就不怕遭報應嗎!”
大夫人的瞳孔狠狠一縮,她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也是這樣痛苦詰問。
她微微後退一步,“小姑娘,你可知,這樣的性情,你注定走的艱難。”
“聰慧在不對等的身份上,乃是禍端。老五為你擋下複寫紙風波,廚娘利用你的美食接近尚書大人,讓你在火鍋的風聲中淡化。你在思咎園中的玩樂,你當真以為旁人不知嗎?和你談天說地的丫鬟們,能在府中常立這麽久,哪一個沒有靠山?”
“你為丫鬟請命,親自去找總管預支月錢,府中走一趟,傳遍整個尚書府,你又可知這些主子心中又會怎麽思量你一個剛剛晉升內院的雜役丫鬟?你又將思咎園中原本的一等丫鬟置身何處?”
慕蓁熹搖頭,“我沒有,我沒有壞心思……”
“什麽是壞心思?旁人為了爬得更高,擠掉你,有什麽錯?你情願與人交好,沉溺玩樂,就算是好嗎?陰謀陽謀,你死我生,向來如此。你覺得好,是因你之前毫無**,毫無目標,你受了苦,心痛不解,這才有了憾,偏生你毫無希望,這火堆就是你唯一的宿命!”
“不……”慕蓁熹心中湧出無限的求生**,她跪倒在大夫人腳下,“夫人,幫幫我。”
“我自是幫了你,才來見你,喜兒,不要讓我見到一個要死不活的你,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夫人請講。”
“你這一命,牽扯太多人,今後切記,永遠忠心伺候老五,不離不棄。”
慕蓁熹叩首,“我發誓,忠心伺候吳正珩,不離不棄。”
亂草堆裏,女子跪地虔誠發誓,平夫人微微閉眼,心中厭惡。
她快速離開,出了地牢,新鮮流通的空氣讓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等在外麵的吳正洹扶住她,“娘,你可還好?”
大夫人搖搖頭,看著自己前途無量的嫡子,心中自嘲,她可真是爛透了。
私心要那丫鬟和老五永遠捆綁在一起,最重要、也是最不敢讓人察覺的,便是嫡子對丫鬟的在意。
吳正洹扶著大夫人往外走,“夜深了,要不在府中過夜,明日,兒親送你回別莊。”
抬頭看暗夜中的尚書府,大夫人拒絕,“居危所,何以安?”
兩人走進燈火通明的長廊,吳正洹忍不住,到底是問了,“娘今日和父親大吵,是兒從未見過的,那玉佩,究竟是什麽來頭?”
“阿洹,我和你父親之間的事,本就不該影響到你們,是為娘沒用,給不了你尋常家庭。”
“娘……”
大夫人拍拍吳正洹的肩膀,“我和你父親,自此再無半分恩情,前塵往事,一切隨風,莫要追尋。
夜色中,她站在備好的車馬前,眼中看不到這充滿了大半生歡喜苦樂的府邸,唯有眼前的嫡子,“這尚書府,不會再踏進一步了,阿洹,別怨娘。”
馬蹄嘀嗒遠去,吳正洹站在長街之上,看著馬車載著他的娘遠去,直到馬車拐進巷子裏,看不見,也聽不見聲響了,吳正洹轉身走進寒涼府邸。
地牢之中,不見天日,不知時辰,送飯時有時無,一切都如苦水一般,耗人心智。
慕蓁熹又做夢了,馮香椋,老大夫,吳尚書,像是走馬燈一般日日巡回。
這一次竟是夢到了平夫人!
纖細的身影躲在青紗帳後麵哭泣,靠近了,那一張烙印著清晰大字的猙獰麵容放大,一側臉頰印著“奴”,一側臉頰印著“賤”,清淚兩行,楚楚可憐,似乎被驚了,平夫人大叫起來,“丟進狗籠!”
掙紮醒來,冷汗滿身,慕蓁熹瞧見欄外放飯的人。
走過去,把飯取進來,也不嫌棄,隻要能活著出去,餿飯算什麽?
那人往燃著的火堆裏放了些柴,慕蓁熹搭話,“今日是幾月初幾?”
因為熟悉了,倒也願回答慕蓁熹,“二月十六。”
恍然過了近一個月,在地牢中,她聽到過無數的慘叫,鈍刀子戳肉聲,距離最近的火堆裏燒過人,她一一目睹,噩夢連連。
便是如此,她竟然還沒瘋,意誌也沒消磨,其中大夫人的那一番話語起了不少作用。
那人在牢門前,“五公子昨日回府,你應該快出去了。”
吳正珩……回來了!
心中湧起大喜大悲的悵惘,慕蓁熹忍住酸澀,“多謝告知,多謝……”
心中有了盼頭,慕蓁熹時時刻刻盯著地牢入口的方向。
可是好久好久,她雖不知時辰,也能算著有兩三日了,期盼的人一直沒來。
慕蓁熹拿起牢房牆壁上掛著的短刀,刀刃發出絲絲涼意。
短刀備在牢房中,慕蓁熹起初不明白,後來日日消耗光陰,才明白這短刀是為經受不住的人自我了結準備的。
她堅持了那麽久,到最後,還是拿起了這把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