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眾生安得一“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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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這大夫是為平夫人而來,不會救治自己,慕蓁熹正用嘴巴艱難咬緊布條,將傷口包紮嚴實以防持續出血,冷不防聽到明台的話,她呸地一聲吐掉口中的布條。
    平夫人跌坐在榻上,似乎陷入了瘋狂,一會兒柔情似水地輕撫小腹,一會兒又哭著搖頭,嚷嚷要打掉孩子。她已墜入虛妄,現實與過往混沌難分,被困住的她找不到出路。
    能做主的,唯有明台。
    慕蓁熹站起身,挺直了背脊,冷冷地注視著明台,“高閣傳喚大夫,特意避開平夫人,可見您也不放心尚書大人。多一人相助,豈不是更好?”
    她識趣,並不是多事之人,為了保命,她更不會對今日的所見所聞多言半句。
    但是明台不為所動,無關緊要之人的性命,與平夫人身後牽扯的辛秘相比不算什麽,而且已經錯到這個地步了,她也隻能一路錯下去。
    她麵容冷峻,一雙眼眸無悲無喜,像是一個無心無情的審判者,“不能言語、不會背叛的死人,就是對我最大的助力。”
    明台給平夫人戴上麵紗,與大夫對視一眼,大夫推翻了桌麵,明台的聲音遍布整個大殿,“來人!”
    侍女和侍衛都進來了,大夫跪在一旁,明台安撫著平夫人,盡量不讓平夫人失態,唯有慕蓁熹站在對立麵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明台指著慕蓁熹,“喜兒意圖加害夫人,居心叵測,押下去好好審問!”
    “是。”侍衛上前來要挾持慕蓁熹,慕蓁熹後退一步,“不要碰我,我自己走。”
    又回到熟悉的地牢,還是上一次的房間,慕蓁熹盤腿坐在角落。
    明台要滅口,無非是擔心她將平夫人懷孕的事情說出去,看樣子平夫人這一胎是留不住的,而知道這個孩子曾經來過的她,也必須得永久封口。
    可是平夫人為什麽不想要孩子,還要瞞著尚書大人……腳步聲打斷了慕蓁熹的思考,一臉橫刀肉的男子走進來,揚手,慕蓁熹被帶了出去,吊在刑具之上。
    火星霹靂,烙鐵深紅,蛇鞭冷刀相映照,橫刀肉覷了慕蓁熹一眼,接過遞上來的認罪書,“思咎園侍女喜兒,與廚娘馮香椋互通勾結,謀害平夫人,嚴刑認罪,當場斃命。”
    饒是慕蓁熹知道尚書府黑暗吃人,也沒見過這樣,連審問都沒有,直接安排好了罪名生死的黑幕,她忍不住罵出聲,“全是狗屁!”
    被罵了,橫刀肉也不惱,“確實,沒有一身傷不夠真。”
    橫刀肉拿起烙鐵,刺啦的火聲讓慕蓁熹心驚肉跳,他把烙鐵放進明火之中,轉而拿起牆上的蛇鞭,輕輕一甩,空氣裏爆出響亮的聲音。
    劫難就在眼前,無處可逃,無人會救贖,慕蓁熹掙不開手上腳上綁著的鐵鏈,隻能眼睜睜看著蛇鞭靠近,“你們就不怕尚書大人事後追究嗎?一條人命豈是那麽好糊弄過去的!”
    橫刀肉譏笑,“賤命而已,不過草芥……”
    蛇鞭破空而來,慕蓁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啪——
    竹簡掉落地上,打斷了皇上的問話。
    吳正珩迅速起身致歉,“臣有罪。”
    大皇子開口發難,“正珩今日心神不寧,吾幾番問話都未能明晰回答,然人之常情,孰能時刻盡心,吾體恤不表。皇上勤政,辛勞騰出時間過問各位功課,用心良苦,正珩何以不重視?”
    這便是直接給吳正珩扣上了一個不重視皇上的罪狀,可大可小,全看皇上如何論斷。
    吳正珩掀衣跪地,“皇上可否容臣陳情一二。”
    深思不過擦拭手掌的一瞬,皇上放下帕子,“且講。”
    皇恩厚重,聲似洪鍾,震懾人心,吳正珩思索著開口,“皇上與吾等論及何以安民心,曰戰亂止,衣食足,有餘銀,官作為,實乃我大慶之幸。安居樂業,繁榮富強之餘,似無一漏缺可補,然則臣心惶恐。”
    大皇子換了站姿,轉向吳正珩,“看來正珩有不同於吾等的高見,吾虔心求教。”
    “不敢當。”吳正珩跪著向大皇子作揖,繼續先前的言論:
    “一國之運行,外剛內盈足,上下一誌,金剛難破。一人之生養,衣食住行乃根本,內心純善方為佳。人世走一遭,嬉笑怒罵皆來過,浮雲走狗任奔突,上者求得一‘全’字,眾生安得一‘樂’心,縱使滄桑亦情願。”
    話落,滿場寂靜。
    吳正珩跪著,靜靜等待皇上最終的論斷。
    此番冒險進言,更多是他內心的掙紮煎熬,關於人的所求。他慧心開得早,在尚書大人和平夫人的壓迫下快速成長,一心要出人頭地,報仇雪恨。
    可他偏偏遇見了一個喜兒,她告訴他為了報複爛人,讓自己也墮入黑暗,不值得。她說想要將人世間最好的給他,要讓他開心起來,她也確確實實做得到。她既天真又洞悉人心,被打擊多次仍然不減善良,當真是從心做真實的自己。
    她一人去往高閣時分別的眼神,溫柔有力,明媚果敢,那一刻他仿佛讀懂了她的心。她盡可能將昨日過得開心,勇敢且樂於接受即將到來的風雨,至於那一刻的定格,她在訴說著對他的滿心祝福。
    腳步靠近,吳正珩開始後悔,他所求的出人頭地、站上巔峰,真的比喜兒重要嗎?
    竹簡被拾起,明黃撞入視線,一聲雄厚的“起”就在頭頂,吳正珩被皇上親自扶了起來。
    壓下心中的澎湃,吳正珩的嗓音仍帶著顫抖,“謝皇上。”
    皇上微歎,“怪不得人稱少年佛子,吳氏第五子確有慧根,寥寥幾字深藏大道,朕聽了也不得思索,朕為上者所求為何,又可曾在盡力而為。除卻一身龍袍,行走浩瀚天地間,朕也是芸芸眾生,所求的,卻從未考量。”
    皇上坐回上位,“眾子今日即思,為人,求的是名、是利,是家和心安,是意滿觸壯誌,抑或是灑脫隨心,一個簡單卻又不簡單的‘樂’字。三日後,朕再來與眾卿共探討。”
    眾人領命,跪送皇上。
    吳正珩不意與人周旋,大步往外出,大皇子追上來,“吳正珩,你可要入我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