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枝條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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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院落何其相似,慕蓁熹根本分辨不出離莊的路是哪一條。
和人走散,又無工具報信,慕蓁熹決定以逸待勞,留在原地等吳正珩找回來。
折斷一根嫩綠樹枝,拿在手中把玩,慕蓁熹好整以暇地在石階坐下,一雙幹淨的鞋麵出現在視線之中。
不是吳正珩那雙沾滿了泥漬的鞋子,順著視線抬起頭,入目,是一名眉清目秀的侍女。
“可是喜兒姑娘?”
“是我,我和五公子走散了……”
“大夫人恰巧在前麵的涼亭嬉魚,遠遠地就將你認了出來,想同你講幾句話。”
慕蓁熹順著侍女指過去的方向看去,蔥蘢綠色之下淡藍粼粼,直立的朱紅隱隱約約。
手中的枝條快速轉動,慕蓁熹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虛灰,“好呀。”
平靜湖麵在夏日微風之中輕輕皺起眼波,涼亭投下的涼蔭中,排排工整的木板蔓延至水舌邊沿。
女子席板而坐,斜靠了柱子,薄如蟬翼的衣袖漂浮在水麵像是流動的雲,煢白指尖輕點水麵——
叮。
魚兒爭相親吻指尖。
慕蓁熹不忍破壞眼前這一幕,停住了腳步。
大夫人波動輕漣,微微偏了頭,“這些魚兒養出了感情,不怕生人。”
慕蓁熹上前欲要行禮,大夫人一個手勢就製止了,“確實懂禮多了。”
“行禮,屈尊下跪,算是懂禮了嗎?”
大夫人搖著頭,向慕蓁熹伸出手,“不,是你的眼睛告訴我,眼前的喜兒和我在地牢之中見的喜兒不一樣。”
慕蓁熹不明所以,靠近了,大夫人卻取了她手中的枝條。
枝條被操縱著,將湖麵劃出一道又一道大大小小的水波,湖裏的魚兒煞是喜人,不僅纏著大夫人浮在水麵上的衣襟,還爭先恐後地追著枝條玩耍。
大夫人似乎十分喜歡魚兒這般,“瞧,從這批魚苗入莊園,我就處處細心嗬護著,如今魚兒長成,很是親近我。”
慕蓁熹點頭,“色澤亮麗,活潑好動,夫人這魚兒養的很好。”
“早些年,我也養過烈犬……可到底,忠心的狗咬傷了我,滿口無利齒的魚兒沒有任何威脅,還能同樣討我歡心。”
慕蓁熹看著湖中踴躍的魚兒,仿佛看到了努力適應這個古代封建社會的自己,“奴婢以為,夫人叫我過來,是想問問五公子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攪動湖水的枝條微微停頓,大夫人帶著輕笑,“老夫人心若明鏡,卻還問阿珩許多,是為了同阿珩親近,而我不需要。”
是同樣不需要問,也能知道思咎園的一舉一動,甚至是尚書府中任何的風吹草動?
還是說,大夫人連和吳正珩親近的樣子都不必做,也不想做?
又或者,無關吳正珩,單是為她慕蓁熹。
慕蓁熹猜不透,言多必失,索性不開口。
大夫人卻收了手,淅淅瀝瀝的水滴跟著抬起的衣襟敲打湖麵,這樣大的動靜,魚群還不散去:
“這些魚兒依附水而生,又習慣了仰仗我投食,在安全舒適的環境中呆著,連天生的警覺都退化,全然不知時時刻刻都暴露在危險之下。縱然我日日讓廚娘殺魚做羹湯,剩下的魚兒眼睜睜瞧著,仍是蒙頭貪食。”
說著,大夫人將手伸進水中,一條魚兒傻乎乎地遊進大夫人掌心,大夫人猛地抬頭看向慕蓁熹。
慕蓁熹被震懾了一下,她穩住視線,“夫人仁慈,奴婢所看到的,是這一池子魚兒的歡騰和喜氣。”
聽出大夫人話中的警告,慕蓁熹緩緩跪下,“可是夫人,水下的世界是怎樣的,有著如何的風景和感受,外人皆不知。魚兒也隻能順著水流遊向看起來安全的地方,正如您所講,魚兒什麽都不懂。”
大夫人扔了枝條,魚群頓時湧了上去,她緩緩站起身,不遠處的侍女想要過來給大夫人披上衣服,大夫人一個手勢就製止了。
她站在慕蓁熹麵前,水滴落在木板上,跳入了虛空之中,“不,我說過,你變了,想要學鯉魚躍龍門,飛入高閣。”
果然,尚書府內處處都是眼線,就連在高閣之中,有尚書大人的侍衛嚴格把守,大夫人和老夫人知道的不少一點。
可到底,她們不知道內情,不然大夫人也不會花費時間來和她談一群魚。
慕蓁熹低著頭,“夫人,奴婢曾經聽過一個傳言,據說,魚的記憶隻有七個數字的長度,人們從一數到七的時候,眼前的這條魚,已經是另一條生命了。”
大夫人微微沉思,“倒是新奇。”
“如此,這麽短的壽命,哪還管山崩地裂,火燒水煮,從心而為,盡歡即可。”
“可明台將刀插入你胸膛的時候,你也是歡愉不怨的?”
“奴婢不是魚。”
“你又怎知偌大的尚書府,不會是麵前這一汪池水呢?”
大夫人的逼迫讓慕蓁熹心怯。
一旦平夫人擅自流產的事情被查了出來,她可不就成了剛剛水中那隻遊至大夫人手中的魚兒,送上門來給人殺?
慕蓁熹的額頭貼在地麵上,“夫人,奴婢從沒想過要入高閣,烈火如焚的地牢中,是您保下奴婢的命,奴婢永不會忘記,更加不會背棄曾經發過的毒誓。”
態度尚可,大夫人終於發話,“起身吧。”
慕蓁熹站起了身,她已經數不清這是今日第幾次磕頭下跪了。
大夫人招了招手,遠處站著的侍女離去,大夫人叮囑慕蓁熹,“我平生最恨背信棄義之徒,喜兒莫要如那養不熟的烈犬一般。”
慕蓁熹點頭,“奴婢謹記。”
侍女領著吳正珩過來,他的發零散落在胸前,瞧見慕蓁熹了,步子才穩健下來。
他對著大夫人行禮,“母親安好。”
大夫人得體地頷首,“一切都好,回吧。”
“多謝母親。”
慕蓁熹走到吳正珩身邊,有心想解釋兩句,又怕處處是眼線,隻沉默地跟著吳正珩離開。
侍女向大夫人走去,將衣服披在大夫人身上,“夫人又沾了水,回去可得喝些薑茶驅寒。”
“不礙事。”大夫人注視著漸漸遠去的背影,目光幽深,“也不知這一次,是對是錯。”
隻要這個喜兒,不像多年前的馮變機一樣難以掌控,處處惹麻煩,在尚書府中困一輩子也算是造化。
最重要的,是喜兒斷不能和她的嫡子有任何的可能性,她絕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