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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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過後,森林裏的土路變得泥濘,謝茶低頭一看,自己那雙新買的登山靴已經裹滿了泥漿。
牛叔回頭看到謝茶陷在泥沼裏,本想伸手拉他一把,又瞟了一眼密林裏的那抹身影,又提心吊膽地把手縮了回去。
謝茶:“……”
誇張了啊。
自從和春夜共撐一把傘之後,這一路上牛叔和村民們自動離他一米遠。
謝茶不理解,但他表示尊重。
雨天路滑不好走,一行人隻好打道回府。謝茶給了工錢後,牛叔的態度沒回程那樣疏離了,還欲言又止地囑咐謝茶:
“你、你今天和苗王在傘下邊呆了那麽久,回去記得讓你外婆摘點艾葉和菖蒲,熬成湯洗澡去去邪氣啊!”
謝茶:“……”
謝茶自然不信這些,不過澡還是要洗的,畢竟從山坡上滾下來過。
謝茶每年寒暑假都會回寨子裏陪外婆,小時候還因為外婆家沒有電視機看不了動畫片鬧過離家出走。
後來他媽就把吊腳樓翻修了一遍,從外麵看和村子裏其他的吊腳樓別無二致,但裏麵卻是完全的現代化。
就連洗手間和浴室都是幹濕分離,不僅有抽水馬桶,怕外婆勞累,還買了個洗衣機。
洗完澡出來,謝茶把衣服扔進洗衣機裏,夜幕降臨,客廳一片昏暗。
外婆正在關窗,見謝茶要開燈,外婆連忙按住他的手:“不能開關燈哩,小心外麵的東西飛進來!”
謝茶一聽,這才注意到窗外嗡嗡嗡的聲音很吵,走到窗邊一看:
窗外,一大群白色飛蛾拍打著緊閉的木窗,發出急切的劈裏啪啦聲,甚至還試圖從木窗的縫隙裏鑽進來。
外婆關緊了門窗,再次囑咐謝茶別關燈:“這東西就往亮的地方鑽。”
說完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謝茶跟著走出去一看,瞳孔驟然緊縮:
吊腳樓前到處都是那種白色飛蛾,成群結隊,估計成百上千了,在昏暗的夜色裏發出嗡嗡聲,妄圖從窗縫或者門縫裏擠進來。
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太可怕了!
外婆說有隻雞受驚跑了,正要去追,謝茶連忙把外婆推進去說他去把那隻雞抓回來。
這隻雞被飛蛾嚇得撒丫子到處亂躥,謝茶一路追過去。
那隻蘆花雞竄進了後山的竹林裏,謝茶正要追進去,忽然看到從腳下的土壤裏鑽出了一隻蠍子。
第一隻蠍子鑽了出來,往前爬。
接著第二隻蠍子破土而出,跟在第一隻蠍子後麵。
再是第三隻,從土裏鑽出來,又跟著前麵的那隻爬。
謝茶後退了兩步,看了看地上的蠍子,又看了看竄進去的那隻蘆花雞,腦子裏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不就三隻蠍子麽?
這隻蘆花雞可是外婆養了好久,說要過幾天殺給他燉雞湯來的。
謝茶正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時,忽然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詭異聲響。
垂眸一看,繼一群飛蛾莫名其妙出現後,現在在這片竹林裏,又冒出了可怖的一麵:
蠍子不斷從竹林的土壤裏鑽出,像是被什麽召喚出來了似的,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片竹林。
隨著前方傳來兩聲吱吱,蠍子們像是聽到指令似的,迅速整齊劃一的,像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樣,朝著吱吱聲的方向爬去。
謝茶順著蠍子爬的方向看過去,暮色裏,謝茶隻看到不遠處的竹林裏隱約有個黑影。
高挑清瘦,挺拔得跟林間的修竹似的,幾乎要與四周的竹融為一體。
謝茶心裏隱隱有個猜測,但不確定。他遠遠跟在蠍子大軍的身後,往前走了幾步,這回看清了。
春夜左肩上趴著那隻幽藍色的甲殼蟲,手裏端著一個漆黑的蠱碗,垂眸望著竹林裏往他這邊爬過來的蠍子大軍。
像是一個檢閱士兵的將帥似的。
可憐他家那隻蘆花雞,被蠍子大軍嚇到了,一邊咯咯噠地叫著,一邊在蠍子大軍裏亂躥。
謝茶:“!”
誰家好人會讓這麽多蠍子從土裏鑽出來嚇人啊?!
那些飛蛾不會也是他搞出來的吧?
想到這,謝茶眼眸微沉,對春夜冷笑:“你神經病嗎?”
罵完就看到春夜抬頭看他了,抬頭的瞬間,那張臉麵無表情,看著還挺唬人的。
但下一秒,那張臉就切換成了謝茶熟悉的、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
“你無緣無故地跑過來罵我,到底誰神經病?”
謝茶抱臂道:“誰把這些玩意兒搞出來誰就有病!”
把好好的寨子搞得跟世界末日似的,謝茶現在覺得,牛叔和那些村民說他不吉利,也沒有完全冤枉他。
罵完又微抬下巴:
“把那隻蘆花雞給我!”
春夜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什麽蘆?蘆什麽雞?我們神經病是聽不懂人話的……”
謝茶:“?”
還敢陰陽怪氣?
要不是這小子搞出來的飛蛾和蠍子,會有蘆花雞這一出嗎?
謝茶無語了。
但他一向討厭蟲子,更別說蠍子了。沒有殺蟲劑在手,想闖進密密麻麻的蠍子大軍裏抓雞……
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放棄。
謝茶決定不為難自己了。
回到家,外婆聽到謝茶說雞沒抓著,也沒生氣,那雙渾黃的眼睛裏閃著慈愛的笑意:
“沒事的,一隻雞而已,明天再去抓也行,抓不到也算了,外婆給茶茶養了好多雞哩。”
本來能抓到的。
回想起竹林裏那密密麻麻的蠍子,謝茶飯都有點吃不下。
但為了陪外婆,謝茶還是慢悠悠地喝著米湯。等湯喝完,謝茶抬頭一看:
窗外嗡嗡嗡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不僅如此,方才還成群結隊往窗縫裏鑽的那些飛蛾居然離奇地無影無蹤了!
外婆笑著說那不是飛蛾,是水蟻。
“暴雨之後就會成群出現,不過現在看來,是苗王把它們都趕走了。”
謝茶:“?”
外婆走到櫃台前,對著那尊小像雙手合十,虔誠地念了一句:
“苗王保佑。”
這才轉頭對謝茶露出一個複雜的笑:“苗王他不救人,但要是什麽毒蟲蛇蟻來咱們寨子,這個他是會管的。”
謝茶:“?”
如果水蟻真像外婆說的那樣是被他趕走的,那些蠍子又怎麽解釋?
人家好端端地在土裏休眠,他忽然操縱它們鑽出來做什麽?
謝茶向來不會藏心事,這些問題沒解決壓根睡不著。思來想去,與其精神內耗自己,不如發瘋外耗別人。
謝茶從床上坐起,他決定找春夜問個究竟!
熟門熟路地從窗戶翻出去,用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當做照明工具,沿著梯田的田埂一路往上走。
走到一半,忽然聽見細細簌簌的聲音,謝茶腳步一滯。
不是吧?
就這麽巧?
手機的光打在地上,三隻蠍子正排著隊朝謝茶爬過來。
謝茶:“!”
正要一腳踩死,忽然發現那三隻蠍子居然沒有順勢爬上他的褲管,而是從他腳邊繞了過去。
緊接著,從地上一躍而起,竄上了旁邊一戶吊腳樓的木窗上。
謝茶:“?”
竄上人家的木窗做什麽?
難道跟那群水蟻一樣想鑽進去?
謝茶追過去一看,那三隻蠍子趴在木窗上,張著嘴巴,一口一個地吞吃著試圖往窗戶縫裏鑽進去的水蟻。
謝茶:“!”
那群圍在木窗旁的水蟻見到蠍子飛過來了,像是遇到了天敵一樣,紛紛成群結隊地飛走了。
那三隻蠍子還不放過,也振翅高飛地追了過去,像是三個牧羊人,在驅趕著羊群一樣。
在那三隻蠍子的驅趕下,水蟻飛過梯田,在夜色裏被驅趕進了遠處的森林裏,直至消失不見。
謝茶:“……”
所以把蠍子從土壤裏召喚出來是為了驅趕這些水蟻嗎?
什麽年代了?
居然還有這麽詭秘的蠱術?
作為從小接受科學的唯物論者,謝茶仍覺得不可置信,他懷著某種複雜的心情,繼續往上走。
一路走過去,田埂上、草叢裏、樹林間,以及梯田旁邊的吊腳樓前,再也沒見過水蟻了。
一隻都沒了。
此刻,寨子裏就跟往常一樣,圓月高懸,清輝灑下來,美麗又平靜。
仿佛傍晚水蟻成群結隊鑽進窗縫的末世景象,隻是謝茶的一場夢。
他眸子眨巴了一下:
所以……是自己冤枉他了?
又繼續往上走,不少吊腳樓裏陸續亮起了燈。前方一棟吊腳樓裏,一個小孩推開窗,伸出小腦袋往外瞅了一圈,扭頭對屋子裏嚷道:
“阿媽!水蟻被趕走啦!”
超大聲,帶著笑意和開心。
謝茶聽了,忍不住嘴角彎起。
經過那片竹林時,竹林裏又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大概知道蠍子不咬人,謝茶這回不害怕了,手機對著竹林裏一照:
蠍子們從四麵八方爬回竹林,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一樣,又一隻接一隻地鑽進了土壤裏。
過了會兒,竹林裏便恢複了寂靜,謝茶掃了一眼竹林:
地上因為下過雨的緣故,濕漉漉的,還鋪著不少被風雨刮落的竹葉,看著就像是一片普通的竹林。
任誰都想不到地下麵竟然沉睡著密密麻麻的蠍子,隨時會被召喚出來,破土而出。
謝茶忽然覺得那些鑽進地下的蠍子,有種深藏功與名的荒謬感。
這麽一想,謝茶覺得蠍子也沒那麽可怕了。
再次穿過那片蛇蕊花叢的時候,謝茶聽見了細微的窸索聲。
扭頭一看,是方才驅趕水蟻的那三隻蠍子,正排著隊從花叢上飛過,一路朝不遠處的吊腳樓飛去。
謝茶順勢看過去,不遠處的吊腳樓裏,走廊上懸掛著青色燈籠,正散發著幽幽的光。
春夜還沒睡,坐在走廊上,一伸手,那三隻蠍子便飛落到了他的手掌心。
蠍子們爭先恐後地衝著春夜悉悉索索地叫著,像在邀功似的。
春夜屈起手指,點了點掌心上的那三隻蠍子:
“做得很好。”
他誇獎完,那三隻蠍子便心滿意足地離開。
謝茶看了一眼,那三隻蠍子飛去的方向正是竹林,看來是又準備鑽地下去了。
謝茶走到走廊下邊,他確定春夜看到自己了,但春夜輕飄飄地、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又繼續玩蠱碗裏的蠱蟲了。
謝茶:“?”
又往前走了幾步,仰頭抱臂道:
“怎麽?裝沒看到我?”
春夜嘴角勾起,散漫一笑:
“我們神經病就是這樣的,對不歡迎的人都是裝沒看到。”
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