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第一場夏季賽，回到基地的ace隊員們安靜的像一群剛從墓地裏爬出來的鬼。
    其中教練的臉色最難看，正打算把某個罪魁禍首揪出來好好教育一下，就聽到自家隊員激動得仿佛中了五百萬彩票的聲音：“媽呀，徐舟野上熱搜了！！”
    眾人刷刷刷迅速掏出手機，動作整齊劃一，像經過專業訓練，氣得教練大罵：“你們這群狗東西，打比賽的時候能這麽默契嗎？！”話雖如此，他也是沒忍住，掏出來看了兩眼。
    的確是上熱搜了，在明晃晃的第五位掛著“ace徐舟野”，甚至都不是他的遊戲id，而是真名。
    點進熱搜，第一條是個圖片，圖片裏麵明晃晃的幾個大字刺得教練太陽穴跳動——“風暴女妖擊殺了acefest”。
    “徐舟野！！！”教練暴怒，“你跟我過來！”
    “好。”徐舟野被訓斥時低著頭，像個犯錯的乖學生，教練叫他，他也不辯駁，就這麽安靜地聽著，讓人硬是從他那一米八幾的身高裏看出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
    “造孽啊。”支援位的趙蕤嘖嘖歎氣，“隊長，你說這不會是他能上的最後一場比賽吧？”
    “誰知道呢。”沈慢有些無所謂，“不行就換人。”
    趙蕤悄悄地看了眼自家隊長：“隊長，你不生氣？”
    沈慢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趙蕤不吭聲了。
    不生氣，怎麽可能不生氣，這是萬眾矚目的ace戰隊新陣容夏季賽首發，結果第一場自家新買的野位被風暴女妖（地圖左上方的一個小boss）拿了一血，當擊殺播報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他們的麥克風裏至少沉默了十秒。
    最後還是話多的趙蕤忍不住，說大家說點什麽吧，氣氛好尷尬。
    然後自家隊長不冷不熱的聲音傳來：“你的走位能像你的嘴一樣精彩咱們早奪冠了。”
    趙蕤：“……”隊長你好凶。
    徐舟野，是他們新買的野c。
    廢土之心，是一款已經上線八年風頭正盛的oba類網遊，以其角色的平衡性和超強的沉浸式戰鬥感席卷了全球。在這款遊戲裏是常規的5v5對戰，但和之前的oba類遊戲不同，這款遊戲的大致分為坦克法師射手支援和野位五個職業，五個職業除了野位之外並沒有固定分路，遊戲裏一共三張隨機地圖，分別是熔岩、冰山和叢林。
    徐舟野年前剛滿十八歲，到基地試訓了一個月後，成功拿下了ace的合同。
    其實他在打職業之前就挺有名了，趙蕤也聽過他的一些事跡，再加上試訓時精彩的表現，眾人都對他充滿了期待。
    可誰知道第一場就打得這麽慘烈。
    七分鍾被風暴女妖單殺，全隊經濟倒數第一，二十五分鍾準時基地爆炸。
    氣得教練當場把他換了下去——
    結果換了替補的第二場也沒贏。
    “幾點了。”沈慢問。
    “八點。”趙蕤道，“隊長，你是不是擔心徐舟野呢？”
    沈慢說：“先點個外賣，餓了。”
    今天打比賽回來的晚，基地阿姨沒做飯。
    趙蕤：“……”隊長，你果然還是那個隊長。
    外賣來了，點的麻辣燙。
    沈慢雖然說著餓了，但其實吃起飯有一搭沒一搭，看起來心情不太妙的樣子。周圍的隊員見狀了然於心，紛紛決定離自家隊長遠點。
    沈慢，出道三年，是廢土之心這款遊戲裏十八歲就拿下全球賽冠軍的天才射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脾氣不大好。
    是真不好。
    去年夏季賽，tkr（the kg of ravens）戰隊第一局故意虐泉，沈慢當時就冷了臉色。
    後麵一局，對線強度拉滿，把對麵打得抱頭鼠竄，最後也不點基地，扛著基地的高傷硬是玩了幾波，對麵選手比賽結束以後氣得砸了耳機。
    這事兒就能看出一二沈慢的脾氣如何，有仇從來不憋著，向來都是當場就報。
    他傲，但他有傲的資本。
    吃了兩口，沈慢放了筷子。
    那邊被教練拉去訓話的徐舟野也出來了，今年沈慢二十一，比徐舟野大了三歲。從長相來看，沈慢覺得徐舟野更像個大學生，雖然個子比他高，但那身不合身的黑金色寬大隊服看起來空空蕩蕩，頭發有些長，遮住了眉眼，即便如此也依稀能看出這孩子長得不錯，如果能走進職業殿堂，想必人氣不會低。
    就是可惜，這遊戲不是用臉來打。
    徐舟野走到了他的麵前，沈慢斂了目光，他猜到了徐舟野要說什麽，大概是什麽這次沒發揮好，下次一定努力之類的道歉，光是想著就讓人覺得膩味。
    “隊長。”徐舟野開口，他的語調很低，倒也悅耳，但情緒聽上去似乎有些沮喪。
    “嗯。”沈慢興致寥寥。
    “隊長，你麻辣燙還吃嗎？”徐舟野說。
    “沒事，下次努力就行，不用太在意。”沈慢頭也不抬。
    徐舟野：“啊？”
    沈慢反應過來，表情凝滯兩秒：“你說什麽？”
    徐舟野說：“我問你麻辣燙還吃嗎？”
    沈慢：“……不吃了。”
    徐舟野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那我吃吧，別浪費了！”
    沈慢沉默兩秒，努力從電競頻道跳回了生活頻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什麽話也沒說，給徐舟野遞了一雙新筷子。
    “好嘞！”徐舟野像個剛放學的小孩，高高興興坐下開吃。
    本來在沈慢嘴裏淡而無味的食物，在徐舟野的嘴裏卻仿佛煥發了新的色彩，看著他被塞得鼓鼓囊囊的麵頰，和一臉幸福的表情，沈慢緩了一會兒才緩過來……他怎麽就真的給徐舟野遞了筷子。
    徐舟野吃得快，但吃相並不難看，咀嚼也沒什麽聲音，平平無奇的食物被他的表情襯托得美味異常。
    沈慢居然莫名其妙的覺得有點餓。
    徐舟野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努力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乖乖地看向沈慢：“隊長，你還要再吃點嗎？”
    本該脫口而出的拒絕，竟是猶豫了片刻。
    “不用了。”沈慢最後還是拒絕了，“你吃吧。”
    徐舟野彎起眼角，嗯嗯兩聲。
    沈慢起身走了。
    出門正好遇到在門口打電話的戰隊經理，經理看見沈慢，做了個手勢讓他等等。
    沈慢道：“怎麽？”
    經理掛斷電話：“你覺得徐舟野這小子怎麽樣？”
    沈慢說：“你是在問他今天這場比賽怎麽樣？”
    經理：“……”
    “怎麽樣去微博上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慢麵無表情。
    微博上的人嘴巴毒得很，用簡短的字句總結了徐舟野在這場比賽裏的作用——“沒他湊齊這五個人，遊戲還真開不了。”
    經理麵露無奈：“那你覺得下場還讓他上嗎？”
    沈慢沒回答這個問題，瞥了教練一眼：“你怎麽想到買下他的？”
    經理說：“嘿，你別說，這小孩還挺搶手的，和kl搶著要呢。”誰知道上場打成這樣。
    沈慢道：“嗬，真是因為這個原因？”
    經理表情略微尷尬，幹咳一聲：“這不是，性價比高嘛。”
    沈慢：“……”他轉身就走。
    “哎，哎，慢啊先別走，再聊聊唄！”經理沒攔住。
    沈慢走了，留下了一屋子沉默的隊員和沉迷麻辣燙的徐舟野。
    徐舟野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周圍奇怪的氣氛，還在解決剩下的食物，被趙蕤歎著氣拍了拍肩膀，卻連頭也沒抬。
    趙蕤向來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本來想安慰徐舟野幾句，可誰知這孩子還在沉浸式的品味麻辣燙，根本沒空理他，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趙蕤居然也有點饞了，道：“徐舟野，有這麽好吃嗎，給我也嚐一口。”
    徐舟野搖了搖頭。
    趙蕤被拒絕的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這是隊長給我的。”徐舟野認真道，“隻能我吃。”
    趙蕤：“……”還護起食來了。
    x
    ace的基地待遇很好，每個選手都有自己獨立的套房，平時訓練的時候大家還是在同一個訓練室方便交流。
    今天沈慢看著遊戲就心煩，也沒去打排位。
    初夏的夜還有些涼意，因為晚上沒怎麽吃東西，沈慢有點餓，他看了眼時間，這會兒已經淩晨三點，基地裏的人應該都睡了。
    他慢悠悠的出了門，打算去廚房裏的冰箱裏翻點吃的，路過訓練房時，看見裏麵透著微光。
    沈慢有些奇怪，把門推開，竟是看見徐舟野坐在角落裏。
    屋子裏的燈光都關了，隻剩下徐舟野麵前那台電腦開著，他戴著耳機，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麵前的屏幕。微弱的光投在他沒什麽表情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比白日裏冷淡許多。
    沈慢停了腳步，遲疑片刻後，走到了徐舟野身後。
    戴著耳機的徐舟野正在操作，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站了個人。
    徐舟野還是玩的野c，身上金光閃閃，光是看顏色就知道穿了身最貴的裝備，屏幕上的戰績是漂亮的1515，但最漂亮的，還是他那雙在鍵盤上翻飛的雙手。
    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剪得整整齊齊，此時正慢慢悠悠地打出了兩個數字【[所有人]：12。】
    打完這句，泉水裏的人再次複活，徐舟野玩的野c刺客猛地一撲，對麵的血條瞬間消失。
    對麵氣瘋，劈裏啪啦的罵句鋪天蓋地般從語音頻道裏湧出來，但這顯然對於又把他殺了一次的徐舟野毫無殺傷力，徐舟野再次緩緩打出兩個字【[所有人]：13。】
    對麵徹底破防。
    徐舟野臉上沒什麽表情，甚至抽空伸手撓了一下發癢的鼻子。
    沈慢：“……”居然覺得有點好笑。
    這局結束的時候，對麵那人被徐舟野殺了整整十八次，屏幕全程黑白，像在看一部淒慘的老式紀錄片。
    “這麽晚還不睡？”沈慢開了口。
    徐舟野被身後突然出聲的沈慢嚇了一跳，猛然回頭道：“隊長？”
    沈慢看著他。
    “有點睡不著。”被沈慢這麽看著，徐舟野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也沒事幹，就想打打排位。”
    沈慢又瞟了一眼屏幕：“一區？”
    “嗯。”徐舟野乖乖地應聲。
    “拿大號打的時候別罵人和虐泉（在敵人剛在泉水複活時跳進去殺掉）。”沈慢說，“被人逮到要罰款。”這些內容職業選手簽合同的時候都會規定的很清楚，他其實並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今天莫名的話多了一些。
    “好，我平時也不虐泉，這人罵我家裏人，嘴巴太討厭。”徐舟野解釋。
    “嗯，早點休息。”沈慢道。
    徐舟野說：“隊長晚安。”
    沈慢揮揮手，轉身走了。他隨便在廚房裏拿了點吃的，就回了房間，掏出手機查了查剛才在徐舟野屏幕上看到的id。
    國服一區最高段位1836分，排在整個服務器的158位。
    沈慢記得，這不是徐舟野的大號，徐舟野的大號在他們圈子裏挺有名的，叫海綿寶，是個有名的路人王，上半年在亞服登頂，也因此進入了職業賽場的視野。
    知道徐舟野簽了職業戰隊以後，大家都很好奇他在賽場上能有什麽精彩的表現……沈慢想到這裏，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徐舟野的屍體倒在風暴女妖裙下的淒慘畫麵。
    當時他還在下路對線，聽到語音播報的時侯整個人都愣了一秒，迅速切屏過去，看見了徐舟野的屍體和正在揮舞翅膀的女妖。
    沈慢扭頭，看了一眼就坐在自己旁邊的徐舟野。
    小孩的臉被白色的屏幕燈光照著，煞白一片，額頭鼻尖都是汗水，似乎是緊張過了頭。
    沈慢收回了目光，有點遺憾地想，可惜了這麽個好苗子。
    有些人雖然遊戲打得好，卻不一定適合比賽。
    x
    因為夏季賽第一場比賽就失利，基地的氣氛實在算不上好。
    晚上，趙蕤約沈慢組排。
    兩人到了訓練房，看見徐舟野已經坐在那兒了，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這小孩性格其實挺外向，來到基地一個月和大家都混了個臉熟——除了沈慢之外。
    沈慢性子冷淡，不大好接近，幾次徐舟野搭話，他都回的有一搭沒一搭。
    不熟悉的人會覺得他耍大牌，但打了幾年的隊友才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格。
    “隊長。”趙蕤和沈慢小聲聊天，“你說下周的比賽，教練還會讓徐舟野上嗎？”
    沈慢瞥了他一眼，沒應聲。
    趙蕤說：“咱們可是打tkr。”
    整個聯賽都知道，tkr和ace關係不好。
    當年ace世界賽剛剛奪冠，tkr那邊就開始挖牆腳，開出天價薪水挖走了ace的野c——雖然他們本來的目標還有個沈慢，卻沒想到沈慢拒絕了他們的天價合同。
    野c帶走了法師，下路支援位因為年齡大了選擇退役，坦克也去了別的隊伍，隻留下沈慢一個人，幾乎等於重組。
    要不是沈慢堅持留下來，ace簡直能原地解散。
    之後，ace換了好幾輪隊員，嚐試了各種體係，無奈都沒能穩住局麵。
    這兩年勉強打進過年中的季中賽，也隻是一輪遊。
    沈慢道：“怎麽，換替補就能贏？”
    趙蕤語塞。
    他們隊裏的替補野c實力很一般，雖然不會像徐舟野犯那麽離譜的錯誤，但也沒指望能打贏。
    況且現在的tkr是完全體，他們幾乎沒什麽勝算。
    難不成又要輸？一想到又可能要看到對手在遊戲裏亮表情嘲諷，趙蕤就一肚子的氣——特別是tkr現在那個法師楊山賀，最愛給他們上嘴臉。
    沈慢說：“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
    趙蕤歎氣，這話倒也對。
    兩人在電腦麵前坐下，那邊徐舟野剛好打完一局，趙蕤正打算讓沈慢開，便聽到沈慢對著徐舟野道：“一起？”
    趙蕤：“？”沈慢吃錯藥了，怎麽還有這麽熱心的時候？
    徐舟野點點頭：“好啊。”
    排位分太高，是沒辦法組排的，所以三人都開了小號，準備打個低分段。
    “玩什麽？”沈慢是一樓，問道。
    “蟲女吧。”徐舟野說
    “這英雄這版本能行嗎？”趙蕤問。這英雄叫蟲巢女王，技能繁多，非常考驗操作和意識。
    這個版本沒多少人玩，不夠肉，控製也不夠穩定，這英雄幾乎沒怎麽上過今年的賽場。
    “別人的不行。”徐舟野說，“我的可以。”
    趙蕤：“……”這小子真狂。要不是才因為菜上了微博熱搜，他還真信了。
    沈慢聞言麵無表情：“好。”
    他一樓就幫徐舟野鎖定了英雄。
    趙蕤撇嘴。他在聯賽裏打了三年了，見過的天才數不勝數，但能真的在賽場上打出成績的卻少之又少。
    用一句網上的話來說，就是你在凡間是天人之姿，費盡心思位列仙班，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圍剿孫悟空的那十萬天兵中的一人而已。
    “全軍出擊！”伴隨著激昂的女聲，遊戲開始。
    一分三十秒，一血爆發，徐舟野在對方野區，拿下了對方的第一個人頭。
    趙蕤和沈慢都沒當回事。
    三分鍾，第二個人頭。
    四分三十秒，第三個人頭。
    沈慢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切開計分板，發現對麵的野位已經爛掉了。快到五分鍾，居然才兩級……這意味著他除了刷掉了最開始的那一組野怪之外，剩下的野全被徐舟野吃的一幹二淨。
    不光吃野，還吃人。
    徐舟野的計分板上明晃晃的掛著四個人頭，此時也不過才五分鍾而已。
    趙蕤嘀咕：“這麽猛？不過低分局，也還好……”
    沈慢麵無表情：“就算是低分局，你能不能勾中一次？”趙蕤選了個帶鉤子的英雄，從開局到現在沒中過一次。
    趙蕤幹笑：“這不是對麵太弱，每次我都預判他們要走位，結果動也不動！”
    沈慢：“希望你的血量像你的臉皮一樣厚。”
    趙蕤：“……”
    兩人說話之際，徐舟野又把對麵殺了一次，這下對麵徹底崩盤，十五分鍾準時發起投降。
    “再來？”徐舟野扭頭問。
    “嗯。”沈慢點了再來一局，“還是蟲巢女王？”
    “對。”徐舟野說，“最近在練這個。”
    沈慢說：“絕活？試訓的時候怎麽沒見你玩過？”
    徐舟野試訓的時候他當然也在，為了適應ace的射c體係，那一個月徐舟野幾乎玩的都是功能性野位，出門就是一把分錢刀（遊戲裝備，打的錢會分給沒買刀的人），血量厚，控製足，但傷害欠缺。
    試訓時，徐舟野表現的還不錯，沈慢以為這才是他強項。
    聽到沈慢的問題，徐舟野又笑了，這小孩似乎特別喜歡笑，彎起眉眼的模樣透著些純良和可愛：“教練說咱們隊得圍著隊長打！”
    沈慢一愣，還沒回話，徐舟野下一句就冒出來了：“要當隊長最凶的狗！”
    沈慢：“……”
    趙蕤在旁邊憋得滿臉通紅。
    沈慢：“……誰教你說這話的？”
    “彈幕教的！”小孩顯然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坦然得要命，“他們都這麽教我！”
    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