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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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一過,夏天便要來了。
    第一場夏雨落下,隨著風砸在泥土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是個適合睡覺的天氣。
    徐舟野敲了敲門,聽到裏麵含糊的傳來一聲進來。他走進沈慢的屋子,看見沈慢坐在陽台的搖椅上打瞌睡。
    沈慢穿了件寬鬆的淡棕色的睡衣,睡衣是毛絨材質的,讓他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軟和了不少,似乎剛被吵醒,他眼裏還帶著幾分朦朧的睡意,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含糊道:“怎麽了,坐。”
    徐舟野乖乖坐下。
    兩人間氣氛安靜了下來,隻能聽到窸窸窣窣的雨聲。
    徐舟野抬眸看向沈慢,發現沈慢又睡著了。
    他靠著椅子,微微蜷縮著四肢,長長的睫毛靜謐的垂著,像欲飛的蝴蝶翅膀,在臉頰上投下淺色的陰影。眼下那顆小小的痣顏色很淡,隻有靠近了才能看得清楚,盯著沈慢的眉眼,徐舟野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動了一下,隨後歸於平靜——他壓下了某種突然浮上心頭的情緒。
    沈慢做了個夢。
    夢裏亂七八糟的,他一會兒變成了一隻羊,一會兒又在天上飛,正飛著,有人突然告訴他要去打骨甲蛇王,他努力的飛到蛇王頭頂,突然眼前出現了徐舟野的一張臉,手裏還拿著個網兜,笑眯眯地對著他說,隊長我來幫你打,說著,手裏的網兜就這麽朝他蓋了過來。
    沈慢猛地睜開了眼,從椅子上掙紮著坐起,劇烈地喘息幾聲,他扭過頭,竟是真的看見徐舟野坐在自己的身側,沈慢瞪大了眼睛,手一撐,撐了個空,身體直直的朝著旁邊慌亂倒下。
    下一刻,手臂便被穩穩的拉住,以不容拒絕的力道帶入了結實的懷抱裏,沈慢嗅到了陽光溫暖的氣息,他抬頭,看向徐舟野的眼睛。
    “還好嗎?”聲音刻意放得很低,像在擔憂驚擾了停在自己指尖的蝴蝶。
    “嗯……”沈慢緩過來,他有點不在狀況,“你怎麽在這兒?”
    徐舟野有點委屈:“剛才就來了,你同意讓我進來的哦。”
    沈慢:“……”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好像是徐舟野敲了房門,他同意了徐舟野才進來。隻是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時間分不清楚是在做夢還是現實。
    “哦。”徹底清醒了,沈慢說,“什麽事?”
    “經理讓我通知你,明天下午拍宣傳片。”徐舟野道,“讓你別到處溜達。”
    沈慢說:“他微信發我不就得了。”
    徐舟野道:“他說發了你沒回。”
    沈慢:“……”
    徐舟野道:“還說這次有讚助商盯著,你跑不掉。”
    沈慢:“……”
    徐舟野:“隊長?”
    他看著沈慢默默地又躺回去了,像沒了電的漂亮娃娃。
    徐舟野看得嘴角含笑。
    “你回去吧。”沈慢縮成了一團,像隻躲進殼子裏的蝸牛,“我知道了。”
    徐舟野笑道:“好。”
    他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將一張薄毯搭在了沈慢的腿上,溫聲道:“搭著吧,別凍感冒了。”
    沈慢唔了聲。
    x
    換季的天氣,的確是容易感冒的。
    徐舟野一語成讖,晚上沈慢直播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喉嚨發癢,還有點痛。
    本來就不愛說話,這下更是沒幾句聲音,觀眾直呼被冷暴力,強烈要求海鮮台下次續約的時候把每個小時需要說多少句話寫進合同裏。
    沈慢說:“別鬧,嗓子不舒服。”
    彈幕【你上個月冷暴力我們的時候也這麽說的。】
    沈慢:“這次是真的。”
    彈幕【意思上次不是真的?】
    【人渣啊人渣。】
    【不會你下個月也這麽說吧?】
    沈慢:“……”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晚上下播,症狀更嚴重,喉嚨跟吃了刀片似的,他無精打采地吃了點藥,指望著明天早上起來能好點。
    然而天不遂人願。
    早上,睜眼就是天昏地暗,沈慢從床上爬起來,隻感覺腳下踩的是棉花,他又躺回了被窩。
    午飯時間,總算有人發現沈慢人不見了。
    “沈慢人呢?”經理在餐廳警惕地發問,“誰見著他人了?”
    “沒啊,今早上都沒看見。”趙蕤啃著饅頭。
    “不會又回老家了吧?!!”經理怒道,“不是都讓你們看著點了。”
    “他又不是犯人,我們怎麽看嘛。”劉世世委屈道,“經理你不是和保安大叔打了招呼了。”
    “打招呼也沒用。”趙蕤涼涼道,“他又不是沒翻過牆。”
    徐舟野聽著幾人的對話沒敢吭聲,直到幾人突然看向他,他莫名地指了指自己:“看我幹嘛?”
    經理說:“打電話沒接,你去敲敲他屋子。”
    徐舟野乖乖道:“好哦,那我去了。”
    他站起來就走,幾人看著他的背影露出狐疑之色,嘴裏直嘀咕:“奇了怪了,沈慢還真開門讓他進去了?”
    “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啊。”
    徐舟野敲門敲了一會兒,裏麵都沒人做聲。
    按理說可能是屋子裏沒人,但徐舟野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他重重地砸了幾下門,叫著沈慢的名字,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裏麵傳來一聲微弱的動靜。
    隨後嘎吱一聲,門開了。
    徐舟野看見了門後的沈慢,他穿著寬鬆的睡衣,白皙的臉上緋紅一片,嘴裏含著根冰棍。那雙平日裏冷靜理智的眼睛此時含著些淡薄的霧氣,濕漉漉,軟綿綿的,他看見了徐舟野,含糊不清道:“幹嘛?”
    “他們說你沒回信息,讓我來看看你。”徐舟野道。
    “哦。”沈慢轉身,想要回到床上,腳下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徐舟野眼疾手快地將他扶住了:“隊長,你沒事吧?”
    “沒事。”沈慢說。
    “教練問你下午的拍攝……”徐舟野雖然還沒問出口,但他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沈慢坐在床上,低著頭,冰棍被他咬下一塊,含在舌尖。他聽到了徐舟野的問話,緩慢道:“不吃了。”
    徐舟野說:“啊?”
    沈慢抬頭,如此近的距離,徐舟野發現他眼角帶著一抹紅,看起來整個人像化了妝容似的好看,然後他聽到沈慢用帶著點撒嬌的語氣嘟囔:“不吃午飯了,你們吃吧。”
    徐舟野:“……”他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伸手朝著沈慢的額頭上探去。
    毫不意外,手背一片火熱。
    “發燒了。”徐舟野道,“你先休息,我去叫醫生。”
    沈慢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不用了,我真不吃。”
    徐舟野哭笑不得。
    沈慢不知道徐舟野為什麽這個表情,他隻覺得自己渾身酸痛,耳朵還嗡嗡直響,根本聽不清楚徐舟野在說什麽,固執地以為徐舟野是來叫自己吃午飯的。
    “隊長,我馬上回來。”徐舟野哄著,“真的,馬上回來。”
    沈慢瞅了他一眼,鬆了手。
    徐舟野趕緊衝出去,生怕再慢一步,自己又被沈慢拉住,到時候真舍不得走。
    沈慢卻還在莫名其妙,嘴裏嘟囔,吃個午飯用得著這麽積極嗎。
    x
    點滴打上的時候,沈慢的體溫已經過了四十度。
    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問出了一句:“為什麽天花板在轉?”
    在場的其他人全都忍不住樂了,趙蕤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轉的不是天花板,是你自己。”
    沈慢:“……”哦,原來是自己要死了,嚇死了,還以為是天花板在轉呢。
    “慢啊,咱實在不想拍宣傳片就算了啊,咱也沒必要這麽折騰自己。”經理無奈,“看這小臉燒的,都要熟了。”
    沈慢說:“……你話真多。”
    經理道:“好了好了,不吵你,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屋子裏的人都走了。
    房間安靜下來,沈慢腦子裏一片混沌,根本無法思考,他閉上眼睛,卻恍惚中感到有個身影落在了自己的旁邊,滾燙的額頭上也被放上了冰涼的東西,很舒服……
    就這麽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到底是年輕人,身體素質好,幾瓶點滴下去又睡了一覺,高溫很快退下。
    沈慢是半夜醒的,他睜著眼睛在黑暗裏緩了好一會兒,腦子才理清楚發生了什麽,伸手摸索著牆角的開關,還沒摸到,燈卻已經亮了。
    “隊長。”床邊竟是坐了個人,見他醒來,幫他打開了燈,“醒了嗎?”
    沈慢咳嗽一聲,感覺喉嚨幹得發疼,他還沒說話,水已經遞到了他的唇邊。
    沈慢扭頭,看見了徐舟野,他啞著嗓子道謝:“謝謝……”
    “先喝水吧。”徐舟野說。
    沈慢喝了幾口水,總算感覺好點了,有點奇怪:“你一直坐在這兒?”
    徐舟野說:“沒,算著點滴要打完了,剛過來。”
    沈慢道:“哦,謝了。”
    “餓了沒啊,要不要吃點東西?”徐舟野問。
    沈慢說:“沒事,我自己點個外賣就行。”他沒那麽嬌氣。
    “不用,晚飯阿姨煮了粥,我給你熱一熱就行。”徐舟野站起來,“等著啊。”
    說著也不等沈慢拒絕,直接出去了。
    留下沈慢一個人在屋子裏發呆。
    窗戶是開著的,下午的雨這會兒還沒停,針紮在他的手背上,冰冷的液體流進靜脈,涼得半隻手臂都隱隱作痛。
    或許是生病的人比平日裏脆弱,沈慢想起了一些舊事,他吐出一口氣,拉開了床頭的抽屜。
    端著熱好的粥,徐舟野推開房門,卻聞到了一股子煙味,原本該坐在床上休息的沈慢這會兒站在床邊,手上的點滴已經被他拔了下來。
    徐舟野:“……隊長,你自己拔的?”
    “嗯。”沈慢說,“我看要輸完了,拔了。”
    “那你也不能抽煙。”徐舟野說,“這燒剛退下來。”
    他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走到沈慢身邊,動作自然地抽走了還含在沈慢嘴裏的煙。
    沈慢微微一愣,就看著徐舟野把煙叼在嘴裏:“不浪費,我幫你抽了。”
    一切發生的太快,他的動作語氣又太過自然,全然不給沈慢反駁的時間。
    沈慢嘴還沒張開,就被徐舟野推到了桌子旁邊坐下:“剛熱的粥,你趕緊吃,我出去抽。”
    說著轉身去了走廊。
    沈慢:“……”這小孩一套連招也太快了。
    粥的溫度剛好,還有幾碟爽口的小菜,吃下肚子,連帶著身體也變得溫暖,那邊不會抽煙的徐舟野也不知道怎麽把煙抽完的,拍著身上的煙霧從外麵進來。
    “飽了嗎隊長?”徐舟野問。
    “嗯。”沈慢說,“都這麽晚了,快回去休息吧,謝謝你了。”
    徐舟野說:“沒事兒,平時這時候也沒睡,你手背的針孔血止住了沒?”他沒想到沈慢自己就把針頭拔了。
    沈慢沒當回事:“止住了。”
    徐舟野欲言又止。
    沈慢沒看見他的表情,把最後的粥喝完,站起來打算自己收拾,卻被徐舟野攔下。
    “我來吧,你休息。”徐舟野說,“病剛好,腿軟別摔了。”
    沈慢沒和他爭,又道了謝。
    “那你再睡會兒。”徐舟野說,“明天見。”
    “明天見。”沈慢道。
    徐舟野端著餐盤出去了,屋子裏又變得安靜,隻剩那淅淅瀝瀝的雨聲。
    沈慢抿了抿唇,垂在身側的手剛抬起來,門嘎吱一聲又被打開了。
    徐舟野支了個腦袋進來,兩人四目相對,沈慢莫名的有些心虛:“幹嘛?東西忘拿了?”
    徐舟野說:“隊長,我不想抽煙了。”
    沈慢:“……”
    徐舟野道:“你懂我的意思吧?”
    沈慢:“……”
    見沈慢不吭聲,他倒還委屈上了:“隊長,你說話啊,怎麽冷暴力我。”
    也是,人家照顧了你一晚上,剛伺候完你吃飯,怎麽還冷暴力上了,沈慢吃人嘴軟,隻好鬆口:“好,我不抽。”
    徐舟野:“我鼻子很靈的啊!!”
    沈慢無奈:“說到做到。”
    徐舟野點點頭,這才滿意地關上房門,走了。
    沈慢心想這小孩真難搞,就這還殺個回馬槍的。但他也信守承諾,沒再抽煙,在床上坐了會兒,再次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