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倫都，已是黃昏。
    獅心王理查命葉芝暫回莊園，等到明日，夜幕降臨時，再出席晚宴。
    正值秋日，大街上的楓樹落葉鋪成火紅的地毯，酒館門口堆放葡萄酒桶，玻璃櫥櫃陳列著金黃色的麵包，從麵包房裏飄出熱騰騰的香氣。
    衣著亞麻衫或連衣裙的市民，仰望見馬背上身披銀色甲胄的葉芝，露出或惶恐或敬畏的目光，退至道路兩旁。
    「倫都這幾天似乎更熱鬧了。」
    葉芝看向身旁騎著一匹白馬的格蕾。
    「因為秋天到了啊，每到這種豐收的季節，人們總是更加活躍的。」
    格蕾理所當然地說道。
    「說起來，在舊紀元時秋天還有酒神節和牧神節。」葉芝道，「不過這倆神都消亡了，現在秋天大家通常拜一拜豐饒與穀物之神……這也是位強大神力的女神來著。」
    格蕾吐槽道：「怎麽主神這麽多女性？」
    葉芝默然，心想，可能因為《幻翼》是款二次元遊戲，女角色比較有人氣。
    銀樺莊園。
    女仆為葉芝塗抹上橄欖油和香膏，敷上熱布，隨後熱水沐浴，更換新衣。
    薰衣草熏香嫋嫋升騰，葉芝閉目養神，讓理發師為自己修剪頭發。
    以往在晨霜嶺，替領主理發這種工作，都是交由血族理發師莉莎來完成。
    現在，離開領地已有兩個月。
    葉芝猜想，等到自己正式回歸晨霜嶺，或許會帶去一個驚人的好消息。
    加封公爵。
    公爵頭銜，意味著強有力的宣稱，葉芝可以在北部行省開拓疆土、建立公國。
    由於地緣特殊，葉芝一旦成為公爵，將擁有邊疆諸侯般的特權，可以利用「加固邊防」為理由，向王室申請降低賦稅，從而積攢更多的資源與財富。
    短短一年的時間，從不見經傳的小男爵一躍成為捍衛邊疆的公爵，這事跡很不可思議。
    但是，葉芝心裏清楚，自己站邊王室，又在血族事件中立下汗馬功勞，憑著這份功績，加封公爵也是綽綽有餘！
    當然，獅心王隻有授予頭銜的資格，想要領地，那還得葉芝自己去取。
    葉芝推斷，以這位君主的製衡手段，估計會把白夜城劃到「晨霜嶺公國」的領地下，繼而引起托馬斯與自己的爭端，彼此製約。
    不過，葉芝早就對白夜城渴望已久。
    要是能夠拿到白夜城，就等於擁有戍邊長城這一地利。
    整個北部行省，都不再有貴族，能與晨霜嶺相抗衡！
    公爵，已是凡俗世界權力的頂端，再往上就隻有國王之位。
    老實說，葉芝對成為國王沒有什麽想法。
    畢竟，中世紀分封製下的國王權力，和東方高度集權下的皇帝權力根本無法相比。
    曆史上曾有幾位國王一度落魄到隻能靠巡遊到封臣那裏打秋風，才能勉強維持體麵。這正是因他們的責任太大，直轄領地又太小，與擁有大塊領地的諸侯公爵相比，出現了「主弱仆強」的尷尬局麵。
    隻要能在北部行省，占據戍邊長城與絕嶺山脈這兩大天險地利，將來的「晨霜嶺公國」就好比國中之國。
    邊疆公爵，這可比自己當國王要輕鬆得多。
    當然，任何有見地的君主，都不會坐視邊疆公爵勢力的壯大，會想方設法地「削藩」。
    對此，葉芝隻有成為六環大師，才能擁有強硬的話語權。
    其次，世界新的格局即將到來，隨著坎德拉突破聖域，人類、精靈、獸人……各個種族都
    會湧現出聖域強者，君主與諸侯間也會暫時放下矛盾，一致對外。
    在這種「大爭之世」，隻有跟上版本，衝擊聖域，才不會淪為他人的踏腳石。
    「按照劇情走向，獅心王命不久矣……他使用了多次阿瓦隆湖水來治愈傷勢，本就已經是強行續命，大師級的魔藥造詣也無力回天……」
    葉芝眉頭緊皺，陷入思忖。
    「皇女繼位之後，維克公爵與蘭尼斯特公爵又會起兵，以扶持獅心王的侄子為由，來倫都興師問罪，並在泰晤河畔展開戰役……這正是劇情裏的玫瑰戰爭。」
    「金獅陷入內戰，就會給教廷留下滲透的機會，這對我來說實在不利。扶持皇女，結束內戰，這對我來說是最佳的方案。」
    「可是……怎樣才能讓維克公爵與蘭尼斯特公爵罷休？」
    書房裏，燭火搖曳，葉芝手指輕輕敲擊書桌，緩緩在羊皮卷上寫下「借勢」兩個字，暗道：
    「坎德拉老師要是成為聖域，我作為當世第一聖域的學生，兩家也不得不給我一點麵子！」
    獅宮。
    獅心王理查坐在寢宮的床榻上，腹部纏著染血的繃帶。
    風韻猶存的貴婦人輕手輕腳，緩緩拆開繃帶，見到鮮血淋漓的傷口。
    獅心王嘶了口冷氣，咬牙道：「上藥。」
    貴婦人目露心疼，輕聲道：「我會輕一些的……」
    貴婦人年約四十，是獅宮的宮廷樂師，同樣是獅心王的情人。在獅心王的前妻因通女幹罪名受刑後，他便沒再婚娶，隻是讓這樂師跟在他的身旁。
    中世紀婚姻提倡一夫一妻，但情婦文化蔚然成風，衍生出一種職位【王室情婦】。王室情婦為國王公開承認，且具有貴族爵位，有時會以國王的名義操辦瑣事。
    傷口感到火辣辣的刺痛，獅心王悶哼一聲，緊閉雙目，沙啞道：
    「慶功晚宴的事，辦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幾位公爵都會到場。」樂師頓了一下，猶豫道：「可是陛下，您傷勢這麽嚴重，為什麽不把晚宴再推遲幾天？」
    「推遲？」獅心王疲憊的笑了笑，「你退下，讓柯林來見我。」
    樂師欲言又止，提起藥箱，點頭離開。
    很快，柯林走了進來，單膝跪地，行禮道：「陛下。」
    「柯林，你雖誤入歧途，但這次，也算將功補過。」獅心王緩緩道，「我會既往不咎，也希望你留在獅宮，為王室效力……」
    柯林目光閃動，既感動又有幾分羞愧，低頭道：「謹遵陛下旨意！」
    「猩紅結社鏟除這事，你要好好地宣揚出去，不光要讓貴族知道，也要讓世人知道，任何在金獅王國作祟的惡徒，都逃不出覆滅的命運。」獅心王道。
    「是。」
    柯林明白，覆滅血族陰謀，這將會極大增長獅心王的威望，從而讓他的話語權更為穩固。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
    獅心王倚靠在床頭，手指摩挲著眉心，罕見流露出老者的疲態，慢慢道：
    「柯林，你說，我要是將蕾妮許配給葉芝……這主意如何？」
    柯林的臉上難以自禁地流露出驚愕，不敢置信自己所聽見的話語。
    他仔細觀察著一番獅心王的神情，發現他不像是在開玩笑，心中愈發的驚動。
    伴隨獅心王多年，柯林知道，這位國王愛女深切，會不惜代價幫助皇女登上王位。
    而現在，獅心王居然打算將皇女許配給葉芝……
    這一舉動牽扯極大，竟是在挑選王夫。
    這不僅僅關係
    到皇女一個人，更關係到整個金獅王國的未來！
    柯林費力地抿了抿，仔細斟酌了一番，道：
    「敢問陛下，怎麽會忽然想到這一件事？」
    獅心王歎了口氣：「葉芝的表現與潛力，你我都看在眼裏，而他的樣貌我也十分鍾意，就是不知道，這件婚事，到底可不可行……」
    柯林沉默，心底泛起一絲凝重。
    陛下想要加封葉芝為公爵，這點已是板上釘釘。
    而現在，陛下甚至還打算將葉芝選作王夫。
    這事一旦坐實，葉芝的權力將達到何等驚人的地步，柯林甚至無法想象……要知道，在神庭帝國的曆史上，曾出現過女皇的王夫，謀篡皇位的真實案例！
    柯林也清楚，獅心王已經開始有些力不從心，害怕自己無力照顧皇女，所以想為女兒尋找一個合適的夫婿。
    但是。
    皇女注定將成為金獅王國的女王，又怎能忽視一位君王的意誌？
    「陛下，我建議您親自向王儲殿下商議此事。」
    柯林正色道：「雖說婚約是家族之命，但是，殿下畢竟是未來的王者，我相信她有決定自己命運的器量。」
    獅心王眼神微動，旋即輕輕頷首，道：「你去把蕾妮喚來……不，還是我親自去吧。」
    「陛下……」柯林趕忙伸手，卻被獅心王擋開。
    獅心王示意他不必攙扶，邁著緩慢但有力的步伐，緩緩推門走遠。
    王室書房。
    衣著白裙、金發碧眼的特蕾莎坐在陽光照耀的窗戶旁，全神貫注，翻閱書籍。
    特蕾莎才是皇女真正的名字，不過獅心王還是執著喚她的乳名「蕾妮」。
    咚咚——
    門被敲響。
    特蕾莎合上書籍，輕聲道：「請進。」
    國王理查一身金獅紋的王袍，緩步走進書房，令特蕾莎微微睜大雙目，起身道：「父王，您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理查微笑道，「你在看什麽書？」
    特蕾莎顯得有些局促，合上書籍，輕聲道：
    「提圖斯·李維的《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曆史》。」
    理查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讀史是件好事，不論男女都應該讀一讀曆史，這樣才能增長智慧。」
    在社交圈裏，談論曆史與商業的貴族千金，將受到同伴的嘲笑，因此當被問及看什麽書時，特蕾莎才會有些不安。
    見父王沒有生氣，反倒誇讚，特蕾莎不由鬆了口氣，微笑道：
    「曆史就好像是一麵魔鏡，可以知道人類文明的興衰存亡……我從中受益良多。」
    獅心王略帶詫異，道：「那你從中學到了什麽，說說看？」
    在國王的再三追問下，特蕾莎這才開口道：
    「曆史是一個循環往複，不斷向上的過程……未來應該是一個屬於航路貿易與商業繁榮的時代，就像曾經的商業國迦太基……」
    「為了完成原始累積……海上的劫掠與貿易，也該納入王室的掌控……」
    「新興的商業階級，將會對貴族產生極大的衝擊，而把握這股洪流，就是治理王國的關鍵！」
    一番論調說完，特蕾莎這才鼓起勇氣，抬頭看向父王，紅著臉道：
    「要有謬誤的地方，還請父王不要怪罪……」
    獅心王愣在原地。
    他以軍事起家，對於管理與商業一知半解，但的確能體會到特蕾莎所謂的「時代洪流」。
    舊貴族壟斷一切的格局，將會被徹底改寫，跟不上時代的人類，不論是貧民、貴族亦或國王，都會被時
    代拋在身後。
    在時代麵前，英雄是何其渺小，讓獅心王感到詫異的是，自己的女兒竟更先比自己領會到這股「大勢」。
    獅心王搖了搖頭：「我恐怕是真的老了……」
    「父王，您來找我，應該不僅僅是問女兒最近在看什麽書？」特蕾莎道。
    獅心王笑了笑：「我其實想問你……假如我做主，把你許配給葉芝，你覺得怎樣？」
    特蕾莎愣了愣，腦海中浮現出風度翩翩的年輕伯爵，不由地陷入思忖。
    很快，理性的一麵占據上風，特蕾莎冷靜地分析道：
    「這件事不可行。」
    「怎麽不可行，你說說看？」獅心王認真道。
    「葉芝要是成為我的夫君，那麽他的權力將變得難以製約，屆時他會比蘭尼斯特、維克更加地……難以預測。」
    特蕾莎頓了頓，道：「但是，葉芝是個出色且強力的盟友……父王可以加封他為公爵，與他一同推行新教【聖公會】的發展，以此製約教廷，將權力集中在王室。」
    「哈哈哈。」獅心王忽地大笑。
    特蕾莎不解道：「父王？」
    「你和葉芝，都是我的定心針。」
    獅心王笑道：「暫且不論地位出身，僅從感性角度，你覺得葉芝怎樣？」
    特蕾莎一怔，雪頸微紅，低下螓首，低聲道：
    「僅從感性層麵……葉芝伯爵，是個優秀的伴侶，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我已發誓，要將自己嫁給這座國家與人民。」
    特蕾莎抬起雙眸，其中蘊含著堅定的意誌：「這便是我為自己選擇的道路，父王。」
    獅心王沉默無言，輕輕摩挲特蕾莎的頭發，低聲道：
    「在你的帶領下…金獅王國…或許，能夠迎來新的榮光……」
    獅心王頓了頓，道：「今晚的晚宴上，你與我一同出席。」
    獅心王臉上的疲憊蕩然無存，煥發出王者的風采，沉聲道：
    「我要在晚宴上，加封葉芝為公爵……任何膽敢質疑他的人，哼，我都會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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