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半，方致遠慢悠悠地走進北影廠。
    現在北影廠對進出人員管理非常嚴格，出入都要出示工作證。陳楷歌就曾經因為沒有帶工作證，被門衛禁止入內。陳楷歌勃然大怒，跟門衛打了起來，最後被帶進主樓的保衛處。
    北影廠主樓是五十年代修建的高大紅色建築，總共三層半，一層是生產與財務樓，二層是廠辦、保衛處、人事處和廠領導們辦公的地方，三層左邊是文學部和《電影創作》編輯部，西邊則是導演室，剩下的半層閣樓是北影的資料室。
    電影廠跟其他單位不同，行政崗實行坐班製，每天必須準時上班，而藝術崗不坐班。方致遠就屬於藝術崗位，隻需在廠裏有生產任務的時候參與，其餘時間可以做自己的事，甚至到其他單位拍戲都行，隻是必須向廠裏交勞務費。
    方致遠到主樓是想給陳懷愷說說自籌資金拍電影的事。
    陳懷愷是他的主管領導，這事肯定得給陳懷愷打個招呼。
    走進第五創作集體辦公室，見陳懷愷和黃健中在討論什麽。
    方致遠上前打招呼：“陳叔叔，黃叔叔。”
    黃健中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陳懷愷笑嗬嗬地道：“致遠，你怎麽來了？”
    方致遠嬉皮笑臉地道：“是這樣的，我構思了一個故事，想到外麵拉資金，然後自己拉一夥人把電影拍出來。我是你們手下的兵，肯定得給你們說一聲啊。不知道行不行？”
    陳懷愷沒想到方致遠想自籌資金拍電影，笑著道：“當然可以。隻要能拉到資金，就可以自己拉班子拍電影。不過劇本必須通過廠裏的審查，必須交30萬管理費，不知道你想拍什麽故事？”
    方致遠將《目中無人》簡單陳述一遍，問道：“你們覺得怎麽樣？”
    陳懷愷和黃健中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都看到了一絲不可思議。
    在他們印象中，方致遠沒有太強的藝術天賦。小時候，方洪武讓方致遠學美術，結果方致遠畫的畫跟狗刨似的；方洪武讓方致遠學音樂，結果方致遠唱歌永遠不在調上，方洪武又讓方致遠寫作，結果方致遠思想太過跳躍，寫出來的東西狗屁不通。
    最終方洪武徹底死心，覺得方致遠不是搞藝術的料。
    沒想到方致遠不但能編故事，而且編得出乎意料的好。
    陳懷愷轉頭對黃健中道：“怎麽樣，我就說致遠不錯吧。”
    黃健中重重點了點頭：“致遠這個孩子確實不錯，雖然看上去嘻嘻哈哈的，但做事的時候非常踏實。隻是沒想到他能寫劇本，故事還編得不錯，看來我小看他了。”
    陳懷愷問方致遠：“你劇本寫完了嗎？”
    “還沒有，才寫了一小半。”
    “那你繼續寫劇本，等你寫完了，我們幫你參詳參詳。”
    “好勒，等我把劇本寫完，再來麻煩你們。”
    “致遠，為什麽不把劇本交給廠裏，要自籌資金拍呢？到外麵拉投資可不容易啊，讓廠裏的導演拍，能省事不少。要是你想做導演的話，可以聯合執導嘛！有個老導演在旁邊協助，對你、對電影都會有極大幫助的！”
    方致遠沒法告訴陳懷愷實話，隻能編故事。
    “我覺得我們的電影水平跟國外差距很大，我想到美國去學電影，然後把我們的電影搞上去，爭取趕上好萊塢的水平。去美國讀書要花很多錢，我想通過自籌資金拍電影來賺錢。”
    最近幾年，國內出現了一股出國熱潮。
    隻要有辦法出國，不管男女都會想方設法出去。
    演藝圈更是如此，80年代初，正當青春的百花影後陳衝率先橫跨太平洋，開啟全新生活，隨後整個影視圈都紛紛效仿，明星們前赴後繼地往外跑，出國明星的名單很長很長：張瑜、龔雪、羅燕、李芸、斯琴高娃……
    毫不誇張的說，國內知名女演員出去了一大半。
    就連陳懷愷兒子，已經成為知名導演的陳楷歌也出去了。
    隻是因為在美國沒有拍電影的機會，陳楷歌才無奈回國。
    聽到方致遠想賺錢出國，陳懷愷覺得這個想法合情合理。
    “那你就放手幹吧，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你盡管說。”
    “我會的，到時候肯定要麻煩你們。”
    從主樓出來，方致遠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要是現在回去寫劇本，寫不了多久，又要出來吃飯，還不如吃完午飯再回去寫劇本。於是，他便在廠裏溜達起來。
    在廠裏逛了一圈，方致遠看到了一牆之隔的北平電影學院。
    他突然想看看1990年的北電，便邁步走了過去。
    北電現在的建築跟2024年沒有太大區別，主教學樓和表導樓都已經存在，就連主教學樓前那個看起來有些不著調的金字塔都已經存在。
    北電現在跟2024年最大的區別是學生，現在學生穿著比較樸素，也可以說比較土，不像2024年都是一水的名牌；現在的學生長相比較端正，不像2024年滿眼都是網紅臉；現在學生們臉上洋溢著青春朝氣，眼睛裏閃耀著希望的光，不像2024年眼裏是滿滿的市儈和算計……
    方致遠在學校逛了一圈，坐在操場邊緬懷大學時光。
    北電四年是方致遠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那時的他心懷夢想，覺得自己能改變電影行業，甚至能改變世界，那時的他在課堂上滔滔不絕，那時的他在標準放映廳裏指點江山，那時的他和心愛的姑娘在校園漫步……
    方致遠緬懷完那永遠失去的青春，他起身向北電食堂走去。
    好久沒有到電影學院吃飯了，今天就順道嚐嚐吧！
    路過表導樓時，裏麵出來的三個男人讓方致遠一怔。
    左邊的男子斯文白淨，帶著儒雅氣質，是北電表演係副主任張慧君；右邊的男子身材消瘦，長得尖嘴猴腮，是著名攝影師顧常衛；而中間的男子身高大概1米87，身材魁梧，長得濃眉大眼，正是著名導演陳楷歌。
    方致遠跟陳楷歌從小認識，是關係不錯的朋友，便笑著迎上去。
    “楷歌，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來兩個月了，最近沒看到你，拍戲去了啊？”
    “是啊，剛從東北拍戲回來，你到電影學院選角？”
    “沒錯，我準備將史鐵生的《命若琴弦》搬上銀幕。”
    “就是瞎子彈琴那個小說吧，那小說挺有意思的。”
    “沒想到你也看過那篇小說，你現在在廠裏幹什麽工作？”
    “我在第五創作集體做製片助理，給製片打下手。”
    “我最近正在籌備新片，你要不要過來幫忙？”
    “就不給你添麻煩了，現在廠裏不是可以搞承包嘛，我弄了個劇本，準備到外麵拉投資，然後拉一幫兄弟自己拍成電影！自己掙錢自己花！”
    “幾年沒見，你小子出息了啊！”
    “我這也是沒辦法。北影廠導演多，製片人也多，像我們這種新人沒有十年根本出不了頭，我不願意蹉跎十年，那就隻能自己寫劇本，自己拉投資咯。”
    “是啊，北影廠人太多了，新人出頭不容易。我當初就是在北影廠沒有拍電影的機會，才去廣西電影廠拍《黃土地》的。這話扯遠了，你沒有吃飯吧？”
    “沒有，我正準備去食堂呢。”
    “我們也正準備去食堂，那就一起吧。”
    “好啊，我正好宰你這個從美國歸來的大導演呢！”
    “哈哈哈，今天就讓你宰！”
    方致遠跟張慧君和顧長衛簡單認識了一下，一起向食堂走去。
    陳楷歌是知名導演，更是第五代導演的標誌性人物，拍攝的電影多次入圍戛納電影節，他是無數北電學生心中的偶像。他走進食堂的瞬間，喧囂的食堂瞬間安靜了不少。
    無數北電學生都看向他，興奮地議論起來。
    “那不是陳楷歌導演嘛！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不會是來選角的吧？要是來選角的，這可是機會啊！”
    “是啊，他的電影能去國際電影節，說不定能成國際明星呢！”
    “……”
    方致遠見學生們雙眼放光地望著陳楷歌，就跟拜金網紅看到王思聰似的。他心下感歎，現在的陳楷歌太受文藝青年歡迎了，真的是第五代的標誌，張藝某都沒法跟他比！
    方致遠正想調侃兩句，突然在人群看到了一張讓人驚豔的臉。
    那張臉五官極為精致，三庭五眼非常標準，那張臉不是圓潤的鵝蛋臉，顴骨有些突出，臉頰稍微有點寬，再加上嘴唇偏薄，顯得英氣十足，有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冷豔感。
    沒想到會遇到她，現在她應該剛二十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