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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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荷崎第二體育館,新生實戰演練。
白木優生全身冷汗涔涔,幾乎是一動也不敢動。
如被食物鏈上層的天敵盯上的兔子,縱使再想逃跑此刻也隻能定在原地。
屏住呼吸,餘光小心翼翼瞥向身側隔了個人的站位,是在剛剛被總教練命令換人後進入隊伍的正選。
一入場就滿身低氣壓,看表情……啊、盯過來了。
白木優生倏地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
手心又黏又濕,汗都是冷的。
看起來……是個很嚴肅、有點凶的前輩。
“那邊的。”
白木優生遲疑了下,小心翼翼探出觸角試探四周,旁邊沒有人。
“——就是你!”
新上陣的正選前輩大聲嚷嚷,“就是在叫你,左看右看的那個!”
白木優生慢了一拍,應了聲,“是、是,我在。”
“喂、你最高擊球點在哪?”
很少被人問這些數據,白木優生愣了下,隨即在麵前的前輩露出不耐表情前,迅速回憶剛剛的測試成績,小聲道,
“340,這樣……”
宮侑挑了下眉,一個還算不錯的數據。
但這也並不能讓他就此改觀,剛剛在二樓觀戰台上目睹的場景還在腦中回響。
“哼…340,左利手?”
白木優生這次是真的愣住。
罕少有人發現他是左利手,因為某些原因,他在擊球時都會轉移重心刻意去用右手。
瞥著年下的新生後輩呆愣住表情,宮侑不可否認、心底那份自傲有被捧到。
“這點小狀況可逃不過我的眼睛。”
心情勉強好轉些許,他微微勾起唇,總算願意大人不計小人過再給麵前這個欺詐觀眾的家夥一個機會,
“來,說吧,你要什麽球,高一點還是低一點,重一點還是輕一點,還是說要更遠一點……”
話語喋喋不休,白木優生定在原地。
高年級二傳的話中,似乎每一個球都是為攻手量身定製。
列舉出的選項仿佛遞到麵前的饕餮大餐,任他隨意取用。
說了半天,眼看著十分鍾的賽前討論時間要過,宮侑還沒得到回答,他不耐開口,“我說,你要什麽……”
“……那、那個…我……是可以和前輩要球的嗎?”
宮侑話一卡。
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疑惑,對他話語內容聞所未聞的難以理解。
金發少年視線微轉,停在麵前的人上。
似是察覺到視線望來,白木優生一個瑟縮,才伸出的細小觸角就又猛地鑽回安全區,
“沒、沒有的,我什麽都可以…前、前輩給什麽都球都可以…那個、請不用在意我…”
——啊?
這不明明就是在讓人超——在意嗎?!
宮侑抱著手臂,沒什麽耐心去應付一個錯漏百出又看不到未來的球渣。
盯著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團躲進角落裏的灰發少年,他輕哼了聲,
“知道了,既然這麽說那我就看著來了。”
“……是、是!”
白木優生諾諾應聲,小心翼翼抬起一點視線,想再去看一眼這個會詢問他‘要什麽球’的二傳前輩。
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會詢問他的二傳呢。
以前,是從不會有這樣的……
“喂,”
麵前傳來的男聲距離倏然拉近,白木優生快速一眨眼,當即抽神,喏喏就要應聲。
才出口的話在對上麵前之人的眯起的眼睛時倏然卡在喉中,白木優生直覺性感到一點冰冷的、野性的,自上而下的凝視,
“我傳的球,如果還打不出來,那就真的是沒有才能又無聊的家夥。”
“……”
好嚴厲。
與剛才悠悠哉哉隨意模樣截然不同的……強勢氣場。
白木優生被攥住了,
一隻大掌般,勒住細細的脖頸,近乎難以呼吸。
他勉強維持著正常表情,死死攥緊自己的手心。
“是…是的,前輩…”
球網對麵,為了平均兩方勢力,a隊也被換上了兩個正選。
宮侑靠近球網,就被等在網前的自家兄弟望了眼,吐槽道,
“你又去欺負後輩了?”
“啥??!”
宮治隔網望著攥緊拳、立在那兒的灰發少年,努了努嘴,“喏,那個。”
“那才不是欺負,分明就是善意的提醒、提醒才對!!”
“連我傳的球都打不好的人根本就是廢物啊!”宮侑不甘呐喊。
“嗨嗨——”
宮治懶得和他爭辯是否‘善意’,掃過另外半片球場,攥緊拳的人似乎已經重整好情緒,勉強抬起頭,仍舊是那副模樣,看不出更多。
他撓了撓頭,眼看著差不多了就舉起手抱頭,準備開始。
a隊換上了二年級的宮治和三年級的自由人赤木路成。
b隊換上了二年級的宮侑和二年級的副攻角名倫太郎。
“吥——!”
場側的吹哨部員吹響發球哨。
a隊發球,宮治拿著球想了想,決定對新入部的後輩們友善點,隻發了個普通的上手球。
“喂喂~不要放水啊阿治!”
他動作一出,對麵的宮侑就開始揭短,額頭冒出井字形,
“好囉嗦啊你!”
一球發出,位置正好,理石平介接住這一球,傳出一個勉強到位的一傳。
宮侑快速轉移,雙手舉起一托,跟著幾人助跑起跳的白木優生直覺一僵。
啊、球……球過來了。
好快。
幹脆利落的傳線,宮侑手指一撥,視線立即跳轉那個灰發小子,心底慢悠悠念著,
哼~就這麽來個球試試水吧。
掌心甫一接觸,白木優生身體繃緊。
本能促使要扣下手,肌肉記憶做出扣球姿勢後理智又猛地拉回。
如溺水之人猛地紮入水底,到達掌心的球扣下力道一削再削。
又是一記輕飄飄的扣球,三年級的自由人赤木路成直接救起,由後排的宮治打回。
目睹過程的宮侑‘嘁’了一聲,沒多停留,再次組織進攻。
白木優生沒有漏過那一聲嘁聲。
甚至在意識到的那一刻,心髒慢跳半拍。
……他又做錯了。
浪費了一個前輩特意在開始傳給他的球。
絕對會失望吧。
真是抱歉……他早該知道他就是這麽一個讓人失望掃興的家夥。
白木優生呼吸緊促,防守救球、參與掩護進攻的同時餘光小心望著宮侑的身影。
跑動身影起伏,動作幹脆利落行雲流水。
舉手投足自信滿滿,與其他人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最大程度發揮這支臨時隊伍的潛能。
隻除了遊走在外的他。
白木優生雖然有些失落,但不可避免感受到一點安心。
所以……前輩一定不會再給他傳球了。
畢竟,要得分的話…怎麽看都是給能為隊伍帶來最大效益的其他人更好。
隻要不看向他,就這麽平淡度過也沒關係…
——但事實上,並沒有。
擅長調動全隊的二傳即使麵對臨時隊友的大小狀況也能把握得恰到好處。
遠遠地,宮侑聲音傳來,
“就算是廢物,現在——”
“——多少給我把你那隻左利手用起來啊!”
起跳的弧度不高不低,傳至手掌的球麵觸感蹭著掌心隻有一秒不到的思考時間。
沒有人會去在意的,他。
思考超過一秒,滯空排球已經越過最佳扣球區,眼看著是不能救回了。
宮侑看著,沒好氣地想果然不該對這個家夥存在一點希望,憑白浪費一個傳球。
角名倫太郎沒什麽表情,萬歲的攔網動作將要落地,他用了半秒時間思考該如何幫臨時隊友收尾。
雙胞胎心靈相通,宮治大概能感知到此刻宮侑的情緒,瞥著隔著道球網的蒼白少年麵龐。
嗯、看來這家夥……之後絕對要被侑那個笨蛋追著罵了。
場上沒有人對他抱有任何期望。
……
白木優生卻忽然動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此刻該做出什麽表情。
隻能如宮侑所言,展開行動。
確鑿的指令與命令會強製調控,被誤打誤撞碰開。
從心底生出的驚懼抵抗與惡心感混雜著不可以違抗明確指令的要義摩擦壓製。
一秒瞬間,情感偏向的重要一點占據上風。
栗灰色身影硬生生卡著扭轉身子、以眾人毫無預料的絕妙身體韌性將已錯過的最佳扣球區域重又拉回。
罕少在公開場合使用的左利手拍上球麵時又是習慣性地就要收回力道。
‘——連我傳的球都打不好的人根本就是廢物啊!’
宮侑的聲音再度響起。
其實,白木優生並不在意自己是否會被別人稱為廢物、廢材、雜魚或是球渣什麽,他對此沒有特別的念頭。
能打到球就已經很好了,哪怕隻是被發配去撿球…他也很開心。
可此刻情感偏向使然,
……唯一的,會詢問他的二傳手。
哪怕隻是例行常事、一視同仁。
但對從未擁有過的他來說,能在這一刻造成一瞬的猶豫就已注定結果。
強硬克製本能與手臂抽搐,力道從小臂延伸至指尖。
纖瘦身軀繃緊如張滿的弓弦,看上去一掰就斷的手臂不知從何而來一股力量,滿滿堆砌,掌心與球麵甫一接觸,很大一聲。
“——砰!”
“——咚!!”
恐怖球速加持下的球呼嘯而過、觸地彈飛,撞到牆後猛地衝撞落地。
連轉幾次才緩解力道,“嘭嘭嘭”地彈跳著滾遠了。
場麵一時寂靜。
明明沒人對他抱有期望。
但他偏偏扣下完美一球。
赤木路成作為自由人,是最能感受到剛剛那球近乎殺人的恐怖球速與力道,看向落地後就沒再動的灰發少年,他慢慢站起身。
沉默了下,赤木路成抬起手盯著灰發身影擦了把臉。
以那樣單薄瘦削的身體、打出這樣的扣殺。
全然單純的力量與暴力,
是無可比擬的天賦。
“吥——!”
回過神來的吹哨員發出長長哨音,示意b隊成功得分。
b隊幾人才回神。
單以宮侑性格來說,能在錯過最佳扣球區還硬生生扭轉自身、打出一記堪稱超水平發揮的完美扣殺的攻手怎麽看都算得上不錯。
如果放在其他地方,他一定會很給麵子說句“還行”“挺厲害的嘛”或者誇張點的“卡酷一——”。
但是麵對著這個幾分鍾前才被他情緒上頭說成是‘廢物’的後輩,饒是他再沒心沒肺,此刻也多少有點哽住。
……既然是能做到的,一開始就表現出來不就好了嗎!
現在這樣,真的很讓人尷尬啊!!
他內心別扭,但還是勉強走到扣完球就定定站在那沒動靜的人麵前,嘟囔著組織言語,
“喂,那個,剛剛你那球還、還……呃額額額就是…”
頭一次覺得說話是這麽麻煩的一件事,他不耐煩抓著自己的頭發,搜刮肚腸試圖強迫自己開口,
“勉勉強強的程度,能打出來就別藏著掖著!早早點打出來才對啊!!”
緩口氣,念叨完了,知道該說說該誇誇,好歹是個勉強表現還不錯的後輩,雖然有點問題,但是稍微對付一下會很合手也說不定。
宮侑抓了抓頭發,愁眉苦臉思考,總算擠出句不算誇讚的誇讚,
“能把我傳的球打出這個程度,也就還行吧。”
“……”
“……啊。”
宮侑雖然裝作撇著臉沒在看他,但餘光其實一直都望著。
自然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點異常動靜。
每天都擦得幹幹淨淨的體育館地板,不知何時落下一滴水珠。
宮侑:?
“啪嗒”又是一聲。
砸在地板上,接連地一滴又一滴,順著下頜弧度,從蒼白又沒多少肉的臉頰滾落,細細小小,很安靜。
似乎稍微一個不注意就會被忽略。
宮侑:…欸、欸?
呼吸的聲音也被抑製到最低,仿佛習慣性忍耐痛苦、幾不可聞。
地板上很快碎碎圓圓、聚起一灘水花。
宮侑呆滯。
站在那,能望進對麵之人那雙光線折射下偏向翡綠的眼眸。
那裏麵空空蕩蕩的,仿佛蒙著層潮濕不散的霧,又像是淋了一陣靜謐綿延的雨。
“抱、抱歉……”
麵色蒼白的人似乎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慌亂地、手忙腳亂地伸出手抹著臉,出口的聲音顫且抖,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碎碎的,混雜著並不清晰的抽噎,但卻力圖說出口的道歉盡量清晰,
他一連說著無數遍對不起,深深彎下腰、失態情緒泛濫,身體都是生理性在顫。
地板麵上的水花積得越來越多,克製不住般。
才想繼續說下去的宮侑,看著麵前顫抖的灰發身影,頭一次感受到自己站不住腳,
“你……”
“對不起、對不起……”
“……”
宮侑已經死目,麵對麵前這打了人一個措手不及的情況。
不是,明明他還什麽都沒幹,
——怎麽就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