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雲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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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竹苑居於整個定安侯府最偏僻的角落,安靜,不起眼,容易被人遺忘。
    與其主人一樣,不爭不搶,安隱於世。
    裴坼自皇宮匆匆而歸,腳步帶著幾分急切,徑直奔往聽竹苑而來。
    尚未及至門口,就聽到裏麵細若遊絲的咳嗽聲傳出來。
    裴坼猛地掀開門簾,屋裏濃鬱的藥香攜著暖流頓時撲麵而來。
    “雲姐。”
    裴坼大步走到床前,看著雲汐病容憔悴的臉,霎時間愧疚難當。
    “侯爺怎麽過來了?”雲汐歪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可是粗糙的手依然帶著涼意。
    裴坼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眼中的焦急真誠至極。
    “雲姐此番怎會病得這般厲害?若不是我剛回府撞見慌慌張張從藥廬跑回來的芙蕖,還不知道你病得這樣重。也是怪我,近來朝堂瑣事纏身,加之府中亦是紛擾不斷,一時未能顧及雲姐這邊。”
    雲汐輕輕搖頭,唇邊泛起一抹苦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虛弱道:“侯爺莫要掛懷,我這不過是陳年舊疾,每每落雪就非要折騰上幾日才肯罷休。陳醫師已經給我開了藥,服下幾帖便好。倒是你,急急忙忙地跑什麽?外頭還下著雪吧?萬一滑倒了可如何是好?”
    雲汐溫溫柔柔地拂去他肩上的落雪,歎了口氣,聲音也更加虛軟:“咳咳……聽話,快回去吧。我這裏滿屋子都是藥味兒,小心再把病氣過給了你。”
    裴坼眼中滿載心疼與愧疚,柔聲道:“雲姐我沒事,況且我都多大的人了,還怕我摔倒!去年我便提議要你搬到我旁邊的院子住,你偏偏不肯。今天若是沒有遇上芙蕖,難不成你還要一直瞞著我嗎?”
    雲汐靜靜地凝視著他,眼眸中仿佛藏著萬千思緒,聲音柔和而略帶感慨:“無論你多大,在我心裏始終都是都是那個需要我照顧的小世子。隻是如今我已經是一個無用之人,還要憑兒時對你那份微薄的照料之情,拖著病軀賴在府上……”
    “唉,那一年兄長要贖我出去,去嫁給一個剛虐死小妾的老財主做續弦。那時的你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急得擋在我身前不許我出府,還對我兄長承諾,說長大了定將我收房。從此以後,這府上的人便對我另眼相看,而侯爺你也遵守當初之諾,送了諸多聘禮給我兄長。自此我便成了這侯府的雲姨娘……”
    “雲姐,我。”裴坼聽她提起往事,心情似有複雜的欲言又止。
    雲汐靜靜地望著他,她幹裂的唇輕輕抿起,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溫暖而又略帶苦澀。
    “若非當年侯爺出手相救,我怕是早就被那殘暴的老財主折磨而死。侯爺念在從前的情分,願意照顧我,好好地養在侯府。雖是主君與妾室之名,但是這些年,侯爺一直待我如同親生姐姐一般,這讓我心裏愈發的愧疚難安。”
    裴坼聞言,連忙打斷道:“雲姐,你千萬別再這麽說了。”
    在裴坼心中,唯有麵對雲汐時,那份源自心底的溫柔與親情才會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當年我身受重傷,於軍營之中高燒不退昏迷數日。正值寒冬臘月,若非是雲姐不顧自身地守在我身邊,夜以繼日地照料,即便自己染上了風寒也無暇顧及,又怎會落下這纏綿病榻的病根。”
    回想起往昔的那些艱難歲月,以及雲汐對自己的深情厚誼,裴坼心中滿是感慨。
    再想到自己最近的確疏於對雲姐的照顧,竟沒有想到過來聽竹苑瞧上一眼。
    裴坼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愧疚。
    雲汐說了會兒話,神色間似乎拂過一絲回暖,淺笑輕聲的道:“你是主,我是奴婢,奴婢照顧主子是天經地義之事。也就是你自小便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還要把那些瑣事放在心裏。再說,人各有命。我已經很感激侯爺對我的照拂了咳咳……”
    話未說完,雲汐突然間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話語。
    裴坼見狀,連忙伸手輕撫著她單薄的背脊,心裏更加焦急。
    他順手取過一旁的水杯,卻發現裏頭的水已經涼透了。
    連忙起身去外間的爐子上倒了一些熱水,還親自試了一下溫度,才快步走回來,端著杯子喂雲汐喝下。
    雲汐並未推辭,就著裴坼的手慢慢把水喝下。
    “慢點兒。”
    小半杯水喝下去,雲汐的臉色也微微緩和了幾分。
    待她喘息稍定,裴坼輕輕放下水杯,眉頭緊鎖地道:“雲姐,你這院子裏隻有一個芙蕖不妥。她若外出你身邊連一個照應的人都沒有,明天我再派一個手腳伶俐話又少的丫頭過來給你用吧。”
    “我清淨慣了,你盡管放心。朱嬤嬤很照顧我,從吃穿到日常所用,無一不安排得妥帖周到,我跟芙蕖兩個人住在這兒挺好的。再說這府裏的老人兒都知道我的出身,就更不願了。”雲汐笑起來的時候,眼尾的細紋明顯,卻更顯慈柔。
    又語帶戲謔地說:“倒是你,人長大了,心眼兒也多了。忙起來顧不上我,我倒是沒什麽說的。隻是你納妾這樣大的喜事,為何也不與我說說?可不就是眼睛裏沒有我這個雲姐了?”
    “雲姐。”裴坼見雲汐恢複了些許精神,竟開始打趣於他,心中緊繃的弦也隨之輕輕放鬆。
    他緩緩站起身,移至下方的凳上落坐,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你對我還不了解嗎?那些妾室,豈是我真心想納的?不論是護國公府強加於我的,還是靖州裴氏宗族硬塞來的,她們背後都藏著各自的算計,我又怎敢輕易沾染。”
    雲汐聞言不由得一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麽說來,那兩位新入府的女子,你竟一個也未……”
    裴坼不語,隻是靜靜地坐著。
    雲汐又是一歎:“同你這般年紀的恐怕早已兒女繞膝,笑語滿堂了。偏偏你,這兒防著,那兒顧著,仿佛總有解不開的結。我還想有生之年見你多生幾個孩兒,趁著身子骨還成,幫你多帶帶呢。”
    裴坼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帶著幾分無奈與溫情:“雲姐,你這番話倒真像出自一位母親之口。果然‘長姐如母’此言非虛。”
    雲汐臉一紅,輕嗔:“慎言,我一個奴婢怎敢與老夫人相提並論?侯爺莫不是要折煞了我。”
    “好好好,我再不說了。”
    裴坼笑盈盈地看著雲汐,腦中浮現的都是自小雲姐對他的細心照料的情景。
    母親性子冷淡,甚少與他親近。
    倒是隻比他大六歲的雲姐照顧著他,那份親昵與溫暖,也都是在雲汐這裏尋得。
    所以,二人的關係才格外親厚。
    即便是在軍中那些艱苦的歲月,雲汐也不曾離開他,任他在營中無人照顧。
    後來回京裴坼步入仕途,越來越忙,他就再難像以前一樣在雲姐的身邊談笑閑聊了。
    二人談及過去,很是暢懷。
    直到芙蕖從小廚房煎藥回來,裴坼親自喂了雲汐把藥吃完,才離開聽竹苑。
    臨走時還不忘叮囑芙蕖,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時告知與他。
    如此,裴坼的心才稍稍得以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