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玉石俱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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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可以跟穀副主任談。”
    李學武並沒有為難胡豔秋,主動建議道:“你們都是女同誌,也方便開口講。”
    “不,李副主任,我……”
    胡豔秋抬起紅腫的眼睛,哽咽著說道:“我……我還是跟您談……吧。”
    “李副主任主管保衛組。”
    周瑤看著她提醒道:“你的情況跟他講是最合適的。”
    “想想你的情況,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的未來。”
    她表情很嚴肅,但語氣裏不減關心地說道:“這是我能為你爭取到的最好條件了。”
    “我明白,我明白——”
    胡豔秋不住地點著頭說道:“謝謝您,我知道您是為了我——”
    她嘴裏是這麽說著,可目光裏的遲疑和猶豫是遮掩不住的。
    周瑤該說的話已經說了,這會兒隻剩下皺著眉頭站在一邊。
    而李學武更沒有催促她的意思,能說就說,不能說也跑不了她。
    就在李學武準備起身離開,周瑤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胡豔秋驚慌地說道:“我坦白。”
    “你也可以不坦白。”
    李學武語氣稍顯不耐地說道:“王自健和張士誠已經到案了,師弱翁也在隔壁。”
    “你要說的話很大一部分他們也許都已經交代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嗚嗚——我懂——”胡豔秋嗚咽了兩聲,這才說道:“都是——都是張士誠讓我這麽做的——嗚嗚嗚——”
    嗯,都這麽說,李學武都聽膩了。
    甭管以前山盟海誓,甜言蜜語,進來以後都是對方的錯。
    你要問團隊和團夥的區別,現在聽到的和看到的就是區別。
    “從頭說,好吧。”
    不用李學武示意,周瑤已經給做記錄的同事使了個眼色。
    “這件事我們了解到的情況,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所以不要抱有幻想。”
    李學武麵色嚴肅地說道:“因為要照顧到你的特殊情況,否則你沒有資格直接跟我對話。”
    “我……我……”胡豔秋心裏的忐忑,精神的緊張,嘴裏的話最後全化作了嗚咽。
    “嗚嗚——我不想的,嗚嗚——”
    她雙手擰著手裏的毛巾,手背上青筋明顯,看得出來內心的狀態。
    說實在的,對付這種小卡拉米,李學武都不屑使用心理學上的手段。
    僅僅是他的身份,以及長久以來在廠裏樹立的形象,內心有鬼的她都受不了這種煎熬。
    如果她沒有特殊情況,或者是個男同誌,那在周瑤這裏早就交代清楚了。
    可以說保衛處在李學武的管理和指導下,已經有了後代的正規形象。
    在一些手段和辦案方式方法上,克製和保守反而成了保衛科工作的主要風格。
    要是擱在其他單位……
    “從你進入紅星廠,認識張士誠開始說吧。”
    李學武見她沒有心緒,幫她起了個頭。
    這個狀態下,是負隅頑抗還是心慌意亂,一眼便知。
    “我……我是66年8月份進廠的……”
    ……
    內容過於狗血,李學武甚至都猜到了開頭和過程,但他是真的沒有猜到轉折的部分。
    剛開始誰都能猜得到,無非是心機拜金女遇到了渣男負心漢,而且是20加強版的。
    為啥說胡豔秋是心機拜金女呢?
    因為她明明知道張士誠已經結婚了,還敢接受對方的撩騷。
    原因無他,剛剛從學校裏出來,參加工作以後的環境便是管委辦這樣工作範圍相對狹窄的部門。
    每個部門都有圈子和小圈子,圈子裏還有頂尖優勢的佼佼者。
    隻要是在管委辦工作的,誰不想一步登天?
    給領導鞍前馬後,牽馬墜凳是他們快速成長和進步的最好捷徑。
    三年秘書路,平步青雲梯。
    外放副科或者正科,幾乎是進步成為幹部的模版了。
    紅星廠一共就這麽幾位領導,得權得勢的更少。
    要說張士誠,那在管委辦的圈子裏真是不得了。
    你要說是當紅炸子雞也不為過啊。
    對比栗海洋這位大秘不如,但程副主任調來的時候就掛著常務副,他能算個二秘。
    即便在幾次博弈中程副主任沒有占到優勢,可還是主管著生產業務。
    工廠的核心是什麽?
    當然是生產業務了!
    程副主任再怎麽落魄,那也是擁有無限可能的廠領導。
    所以前途光明、做事成熟、穩重大方、幽默風趣的前輩大哥哥就成了胡豔秋的白月光。
    張士誠這個人用彭曉力的話來說就是蔫吧兒壞。
    看著是正經人,實際騒的很。
    他對管委辦的這些男同誌表麵上客氣,實際骨子裏傲氣的很。
    對老大姐們也不甚尊重,時常擺領導的譜。
    大家畏懼他的身份,自然躲著他,奉承他。
    可當科室裏有漂亮年輕姑娘,這孫子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噓寒問暖,指點迷津,一副好哥哥的模樣。
    顧城說他是披著羊皮的狼。
    胡豔秋從小聰明伶俐,在學校也是精明拔尖。
    初到管委辦,身份上的“降級”讓她有些無所適從,這才想要抱個“大粗腿”。
    這是正常的心理,人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總是會缺乏安全感,會主動向高地靠攏。
    李學武聽胡豔秋講了三句半,就知道她當時的心理狀態了。
    在特定的環境裏慕強。
    這並不稀奇,很常見。
    有機關裏工作的讀者應該知道,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主動跟領導的有多少?
    你細品,她們能從領導那得到什麽?
    幾件禮物?幾萬塊錢?
    實際上很多女人屁都得不到,還得主動給領導買禮物,獻愛心。
    她們實際能得到的隻是心理上的安全感,以為床上奮鬥了,床下就不用鬥了。
    殊不知用的時候你是褥子,用不著你的時候你就是褲衩子,辦事的時候得扔!
    就算你通過“奮鬥”進步了,可掙的不還是那仨瓜倆棗的蠅營狗苟嘛。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永遠調不走的人。
    靠這個維持工作的女人,你且得保證要緊。
    有人問了,這種心理隻存在於女同誌身上嗎?
    不,是所有人!
    李學武管過安全,也管過人事,太清楚這些年輕人的心思了。
    好高騖遠,好逸惡勞,永遠想著走捷徑。
    當領導的誇獎幾句,抱著腦袋往前衝。
    這就是為什麽,領導都愛用年輕人當炮灰,因為他們便宜不自知。
    用老人?那是誰坑誰啊?——
    “穀副主任好——”
    “我過來看看。”
    穀維潔語氣很是和煦地同走廊裏的保衛點點頭,問道:“學武同誌在嗎?”
    “李副主任在房間裏。”
    保衛一邊應著,一邊敲響了房門。
    三下不到,房間門從裏麵打開了。
    周瑤見到是穀副主任便主動打了招呼,側身讓了進門。
    “李副主任也是剛來沒一會兒。”
    “是嘛,我有點事耽誤了。”
    穀維潔點點頭,走進屋內打量了幾人一眼,同李學武握了握手,這才看向胡豔秋。
    “我來看看你。”
    她態度溫和地說道:“雖然請你過來配合調查,但我們會充分保障你和孩子的生活。”
    “謝謝,謝謝穀副主任。”
    胡豔秋眼淚又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已經說了不少內容了,心裏的糾結散去了很多。
    這會兒站起身抹了眼淚,看向床上的孩子滿眼都是心疼和後悔。
    “不用謝,這是應該的。”
    她態度溫柔,語氣和藹,徑直走到了孩子身邊看了起來。
    而後在胡豔秋感動的目光中坐在了她的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道:“錯了就要認,認了就能改,改了就是好同誌。”
    “我聽周科長說了,你想見見學武同誌,”她溫聲地解釋道:“師弱翁同誌申請要求他回避這個案子,我是同意了的。”
    “是,我聽李副主任說了。”
    胡豔秋越抹眼淚越多,啞著聲音說道:“我知道錯了——嗚嗚——”
    “好,好,知道錯了就好。”
    穀維潔拍了拍她的後背,攬著她的肩膀說道:“年紀輕輕的,多可惜啊。”
    “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啊。”
    她滿眼惋惜地說道:“現在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了。”
    “嗯,我坦白——”
    胡豔秋接了周瑤投的溫熱毛巾擦了擦眼淚和臉,這才繼續說道:“我是三個月後才知道懷孕了的。”
    “那個時候我剛調到對外辦,緊跟著張士誠就調來對外辦當主任了。”
    “你剛剛講,張士誠以前就有過弄虛作假,虛報貪墨的行為,你有什麽證據嗎?”
    李學武抱著胳膊,將她的坦白拉回了正題,請穀維潔過來也是剛剛他的安排。
    因為有些事他一個人聽了不算數,需要更高級別的領導在這才行。
    “我也是聽他說的,沒有紙質的證據。”
    胡豔秋用毛巾擦了擦眼睛,說道:“不過他給師弱翁和程副主任送的年節禮我知道。”
    “當時那些禮物都是我買的,票據都還在我的筆記本裏。”
    “除了這些還有什麽?”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在你和張士誠調到對外辦以前。”
    “以前的話……”胡豔秋想了想,說道:“張士誠會聯係一些供應單位和購銷單位。”
    “具體是做什麽我不清楚,他隻說這個來錢多,不能亂說。”
    “嗯,這期間你隻跟張士誠保持著密切來往了,對吧?”
    李學武問的很委婉,但還是刺痛了胡豔秋的心。
    這是在眾人麵前揭開她的遮羞布,將曾經肮髒的過往暴露無遺。
    “……是,是這樣的。”
    胡豔秋緩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說道:“他剛開始時答應我的,說要跟我結婚。”
    “後來又說家裏老人不同意,得慢慢商量……”
    說到這,胡豔秋也知道自己當時是多麽的執迷不悟,深陷其中了。
    她低著頭,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直到我感覺不舒服了,去醫院檢查才……才知道。”
    “你確定是張士誠的孩子?”
    周瑤皺眉問了一句,見她有些羞惱地抬起頭,認真地強調道:“這一點對你很重要。”
    “我確定——”
    胡豔秋見她不是羞辱自己,便也收了羞惱,很是認真地說道:“那會我隻跟了他。”
    “然後呢?”周瑤接過了審訊的節奏,主動詢問道:“你把這件事告訴張士誠了?”
    “嗯,是過了幾天才……”
    胡豔秋遲疑了一下,低著頭解釋道:“我那個時候心很亂,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要用這個孩子要挾他?”周瑤眉毛動了動,問道:“逼迫他離婚,跟你結婚?”
    “……是,是這樣的。”
    胡豔秋知道自己已經到了這,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了。
    就算她不說,張士誠也挨不住這種程度的審訊,她可知道保衛科周瑤喜歡動手打人的。
    至於說羞愧,相比於嚴厲的懲罰便有些微不足道了。
    李學武和穀維潔的到來,稍稍給了她一絲希望。
    她的希望就是繈褓中的孩子。
    因為她還在哺乳期,還需要照顧這個孩子,而且有更高個的頂在前麵,她的問題還是在於她坦白從寬的態度。
    所以,就算李學武不來,她也要講的。
    隻是說給周瑤聽,她怕周瑤扛不住這種壓力,不敢處理更大的那個,把她當替死鬼。
    見到李學武,見到穀維潔,感受到了兩人的態度,她這心裏總算是踏實一點了。
    “然後呢?”
    “然後……他想讓我引產。”
    胡豔秋低著頭介紹道:“說是未婚先孕會影響到我的聲譽,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我說讓他先離婚,他就開始躲著我。”
    她抬起手裏的毛巾捂住了自己的臉,隻露著嘴還在講述著過往的羞恥。
    “直到我警告他,再不給我回複,我就去……去告他……”
    也許是想起了什麽,也許是回憶著什麽,她吸了吸鼻子,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他是帶著錢來找我談判的,給了我五百塊錢。”
    “我沒要,我說要結婚。”
    胡豔秋依舊是低著頭,但言語間有了一絲悔恨。
    悔的是她自己,恨的應該是張士誠了。
    不過還是能看得出,她是有心眼,有主意的人,一般見錢眼開的姑娘,給五百塊錢早打掉了。
    所求甚大,所以堅韌。
    “第二次來,他拿了一千。”
    胡豔秋吸了吸鼻子,說道:“說這是最後一次了,他隻有這麽多,我沒答應他。”
    屋裏眾人紛紛皺起了眉頭,看向床上坐著的姑娘心裏都起了異樣的心思。
    給一千塊錢都打不動的,那除了愛情就是貪圖更多的一千了。
    其實眾人心裏很清楚,張士誠當時的心情也很明白,愛情,愛你馬麥麻花的愛情。
    五百和一千的隨手就能拿出來,在不引起家裏注意的情況下,你說他有多少錢?
    這年月,一名工人半輩子都攢不下一千塊錢,張士誠工作才四五年就已經拿得出來了。
    你就說,以當初胡豔秋的心態,對他的仰慕,混雜著蠅營狗苟的變化之後,她會舍得一千塊錢就鬆手?
    “他哪兒來的這麽多錢?”穀維潔挑了挑眉毛,問道:“他以前犯錯誤攢下的?”
    “以前的……他基本都花了。”
    胡豔秋扯了扯嘴角,手指捏著手裏的毛巾。
    其實她想說來著,張士誠在她身上花的錢都不止五百了,她哪裏看得上五百的現金。
    “應該是……應該是那些手段掙的。”
    胡豔秋努力穩定著自己的心神,在背叛和求生的複雜心態中掙紮著。
    “我跟他說,要麽結婚,要麽給我……給我五千塊錢,我把孩子給他生下來。”
    狠角色!
    屋裏無論是男同誌還是女同誌,此刻心裏想的都是這一句。
    五千塊錢是一方麵,生下孩子才是非常手段。
    這哪裏是生孩子啊,這不是生飯票嘛。
    “他同意了?”
    周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孩子。
    既然孩子都生下來了,那就證明五千塊錢拿到手了啊。
    胡豔秋卻是哭著搖了搖頭,說道:“他告訴我沒有那麽多錢,除非逼死他。”
    “他後來跟我說,想要錢也行,但不能一次性付清,需要我自己去拿。”
    李學武和穀維潔齊齊挑了眉毛,這種話明顯就是在釣魚了。
    甚至之前的五百和一千都隻是魚餌啊。
    果然,胡豔秋隨後的講述,徹底將張士誠的野心暴露了出來。
    ——
    “領導,丁主任在找您。”
    彭曉力是不敢打擾李學武工作的,多著急的事也隻能站在走廊裏等著。
    直到李學武從房間裏出來,他這才主動匯報道:“李主任在樓上,請您這邊忙完後上去一趟。”
    “嗯,還有其他的事嗎?”
    李學武邊往外走邊問道:“丁主任在哪找我呢?”
    “在一樓大廳,看著挺著急的。”
    彭曉力輕聲解釋道:“我在走廊這等了您許有一刻鍾左右了。”
    “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點點頭,問道:“今天晚上留在廠裏的領導有哪幾位?”
    “李主任是照常留宿的,”彭曉力輕聲回答道:“穀副主任有工作,景副主任在等財務報告,其他的領導都下班回家了。”
    “哦,對了,”他好像剛想起什麽來著似的,補充道:“工會熊主蓆在廠醫院療養。”
    “又住院了?”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熊主蓆這一年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奉獻給廠醫院了吧?”
    彭曉力低著頭抿了抿嘴角,想笑沒敢笑。
    領導開玩笑無所謂,他可不能接話茬兒。
    兩人很快從二樓下來,彭曉力在樓梯口這邊便站住了腳,等著領導。
    這麽做也是有規矩的,因為在外麵,你不知道領導會有什麽突然的要求或者工作。
    領導有安排的時候你不在場,這就是失職,無論你正在做什麽。
    但為了工作需要,你還得與領導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能打擾到領導的私密。
    所以說當秘書很是不易。
    “丁主任?這麽晚了,”李學武同對方打了個招呼,問道:“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他心裏明白,但臉上不顯。
    這會兒還故作不知地指了指樓上解釋道:“剛剛在了解案子的進展情況,所以耽誤了些時間。”
    其實是他不知道丁自貴來找,彭曉力怕影響到審訊工作,所以才耽誤了時間。
    但在解釋的時候就看領導有沒有擔當了。
    這一句至少能讓秘書不至於背黑鍋,更能體現自己的風度和大度。
    至於說對方怎麽想,那就得看實際情況了。
    現在是丁自貴主動來找他的,可不是他找丁自貴的。
    果然,李學武還沒解釋完,丁自貴便已經不想聽他的解釋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個案子。”
    李學武不說還好,這麽一說丁自貴的腦門上都見了汗。
    大冷的天,就算紅星廠的鍋爐熱,屋裏氣溫高,可這裏是門廳啊。
    門縫裏鑽進來的寒風還是很冷的,可丁自貴竟然掏出手絹來擦額頭和臉上的汗了。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
    “丁主任,有什麽事就這兒說吧。”
    李學武一副著急的目光,指了樓上解釋道:“剛了解完案情,等著跟領導匯報呢。”
    “領導……是李主任嗎?”
    丁自貴差點呆住,說汗如雨下也不為過。
    他話語裏有些磕巴地說道:“我、我、那個……”
    “要不咱們晚點再說?”
    李學武看了看手上的時間,說道:“案子有了重大突破,我得跟領導請示。”
    他故作信任對方,好像泄露了什麽似的輕聲講道:“可能要連夜抓人,我得做準備。”
    “李副主任!”
    就在李學武即將轉身的時候,丁自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帶著往邊上走了幾步。
    “李副主任,你得幫我一把。”
    “這……丁主任,”李學武故作發愣,疑惑地問道:“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幫您什麽啊?”
    “唉,都怪我愛人啊——”
    嗯???
    這話聽著……怎麽有點熟悉啊?
    李學武瞧了瞧他,疑惑地問道:“丁主任,我怎麽沒聽明白您話裏的意思呢?”
    “唉,也怪我治家無方。”
    他滿臉的憂愁和悲傷,語氣蕭索地說道:“我愛人背著我,偷偷收了人家的禮物了。”
    “這……”
    李學武遲疑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掃了周圍一眼,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輕聲問道:“是貴重的物品嗎?”
    “有一台電視機,一塊手表,還有一些布料。”
    丁自貴低著頭,就差把中氣都歎出來了。
    他啞著聲音說道:“我真是對不起組織,對不起領導啊,我真是……”
    “丁主任,您的這個情況……我沒法處理了。”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問道:“至少您得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否則我真的沒法幫您。”
    “是,是,我說——”
    丁自貴點點頭,講道:“今天我回家,我愛人便跟我坦白,說收了人家禮物。”
    “我問他收了誰的,我怎麽不知道……”
    一家之主,竟然不知道家裏多了什麽!
    可笑不可笑?
    可人家就這麽解釋了。
    他這麽說,李學武就這麽聽著,絲毫沒有打斷他的意思。
    “她說是廠裏有人硬送到家裏來的,我問她是誰,她說當時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丁自貴把所有的幹係甩了一幹二淨,這才吐露實情:“是對外辦主任張士誠。”
    “我愛人也是聽院裏有人說起他,這麽一比對才知道,就是他送來家裏的。”
    “我這……唉……”
    丁自貴攤了攤手,苦著臉說道:“那些個玩意兒我愛人也不懂,還給誰都不知道!”
    “她怕給我惹麻煩,就一直藏著掖著的,直到今天知道出事了,才想起來跟我說!”
    他見李學武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又跺了跺腳,道:“我愛人是鄉下來的,沒什麽見識,你看這……你看……哎呀——”
    “丁主任,如果情況真如您所說。”
    李學武表情凝重,緩緩點頭說道:“您隻需要跟組織解釋清楚,並積極退贓,妥善處理就好了。”
    “但如果牽扯到其他的情況……”
    他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看著丁自貴的眼睛強調道:“比如您在工作給予了張士誠某種方便,損害了公家的利益,您可能就要……”
    “嗯,這是很嚴重的紀律問題。”
    “我知道,我知道——”
    丁自貴不斷地點著頭,手裏的手絹都來不及擦腦門上的汗了。
    他手哆嗦著說道:“我聽說張士誠被帶走調查了,沒想到惹出了這麽個事。”
    “萬一他要是反咬我一口,拿我戴罪立功的話,我這可就……”
    他抓著李學武的手腕用幾乎哀求的語氣說道:“李副主任,咱們的關係……您可得幫幫我啊!”
    “這個您放心,案子還在保衛組。”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手,寬慰道:“我這個人您是知道的,最是熱心腸。”
    “不過嘛,我按照工作程序進行了回避,穀副主任在負責具體調查工作。”
    “我雖然不負責案件,但我也有權了解和知曉案件的情況,保衛組不會放縱他亂咬的。”
    他好似好心地提醒道:“我們做事和辦案都講究真憑實據,不會冤枉好人的。”
    “當然了,如果你有什麽話想跟領導說,或者有細節之處向領導坦言的。”
    他指了指樓上說道:“穀副主任就在二樓,她現在應該有時間見您。”
    “……好,好的,謝謝啊。”
    丁自貴聽了李學武的話,膽有點虛,尤其是最後一句,不會冤枉好人的。
    你下一句是啥?
    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唄!
    他嘴裏應著李學武,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樓梯口,卻是想上去,又不敢上去。
    麵對李學武,和麵對穀維潔是兩碼事。
    兩者的身份給他帶來的壓力也是不同。
    從家裏來的路上他想過了,憑借跟李學武的關係,看能不能從中砍掉關於他的部分。
    也就是說,他把所有的禮物退回來,就當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他甚至敢向天發誓,再也不會收禮了。
    隻是看著李學武消失在了樓梯口,他都沒有自信跟著上樓。
    腳步挪動著,不知怎麽的就往後退,往外走。
    直到恍惚間出了門廳,被寒冷冬季的風雪這麽一抽,好像一個嘴巴打在了臉上。
    刹那間,滿臉通紅,像是醉了酒,又像是虧心事上頭,難掩愧疚。
    一想到自己兢兢業業這二十年,想起多少個日夜的艱苦奮鬥,到頭來再因為躲藏而被揪出來,那可真就沒有臉麵活在這世上了。
    他也知道,轉回身上樓,跟穀副主任談,那就絕對不能扯謊了,一定要實事求是地說。
    為什麽?
    因為在李學武這裏,他的話還能收回去。
    在領導那裏,他說的話不真實,很有可能給他的處理結果帶來不確定的影響因素。
    本來都到這了,算主動交代,爭取寬大處理,再因為不老實,不徹底,那不就是徹底不老實了嘛——
    也正因為如此,他站在門口心裏打鼓。
    邁出這一步,他真是不知道廠裏會如何處理他。
    在管委辦主任的位置上一年多了,明年廠裏要晉級,他是沒有希望再進一步的。
    最好的安排便是調出去,外放一到兩任,努力拚一把,回來就是草頭王了。
    就算回不來,在外地四五年,也能攢下足夠多的養老本錢,如何都是賺。
    所以他早就在謀劃,在鋼城碰了釘子,在吉城碰了釘子,他實在是不甘心。
    直到師弱翁和張士誠聯係他,可以協調和幫助程副主任獲取更多的話語權,來支持他去鋼城擔任一把手。
    所以那個時間,雖然李學武已經提醒他了,會支持他負責汽車工業,可他認準了要更好的,便一意孤行,上了張士誠的賊船了。
    現在的他真是欲哭無淚,站在這裏回想,可不就是自己豬油蒙了心了嘛。
    程主任是秀才造反啊,在這廠裏折騰多少回了,還不是被大李小李戲弄著當猴子耍啊。
    他當初怎麽就沒想起來呢,怎麽就信了師弱翁和張士誠這兩個失敗者聯盟了呢。
    丁自貴抬起頭,任由風雪打在自己的臉上,以換取一時的清醒和自由。
    許是過了三分鍾、五分鍾,他整理了心情,知道剛剛李學武是給他留了麵子,再不兜著就是傻嗶了。
    要向李學武舉手投降,他以後就別在廠裏混了。
    李學武也是真仗義,給他指了條明路。
    “呀,丁主任,您沒走啊!”
    小金剛想出來關門,卻見丁主任走了進來,趕緊打招呼道:“您身上怎麽都是雪啊,我來幫您掃掃。”
    “不用了,謝謝你了。”
    丁自貴沒有了來時的窘迫和危機,現在有的隻是坦然和輕鬆。
    他對著小金笑了笑,頂著滿身的雪花便上了樓,去找回自己丟了的讜性。
    ——
    “我怎麽沒聽明白呢?”
    李懷德放下手裏的茶杯,傾著身子倚靠在了沙發扶手上,微微皺眉看著李學武。
    他歪了歪腦袋問道:“你、你、你再說一遍,我是幻聽了嗎?”
    “您沒聽錯,甭辛苦我了。”
    李學武無奈地苦笑出聲,道:“我和穀副主任乍然聽到也是同您一樣,滿臉的懵瞪。”
    “嘖——”
    李懷德像是一隻吃了一口大瓜的渣,反應了好一會兒,這才嘖舌道:“玩的這麽花?”
    “壞事傳千裏啊——”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提醒道:“該怎麽處理,還得您來拿主意。”
    “嗯,你等我再想想啊——”
    李懷德微微搖頭,回味著李學武剛剛說的,可以算得上是劉備劇情了。
    人到中年,下麵不行隻能靠腦補興奮了。
    “張士誠貪了錢,騙了胡豔秋,然後給人家姑娘整懷孕了,又不想用自己的錢了結。”
    他掐著手指頭琢磨道:“結果把胡豔秋送給了程開元,借了程開元的勢套了更多的利,一部分給了胡豔秋,一部分給了其他人。”
    “嗯,我再想想啊——”
    他晃了晃腦袋,說道:“張士誠跟師弱翁聯係在了一起,又找到了丁自貴……”
    “為什麽啊?”
    李懷德拍了拍沙發扶手,看著李學武問道:“這裏麵好像有邏輯說不通啊!”
    “折騰這麽一大圈,程開元能得到什麽啊?”
    他歪著脖子說道:“胡豔秋不是說,張士誠套利的大部分錢款都自己揣包裏了嗎?”
    “他一沒得著錢,二沒得著……就算他得著人了,可那是……嘶,嘖嘖嘖——”
    “你就沒想過,張士誠在欺騙程副主任?”
    李學武眉毛一挑,提醒道:“就調查的情況來看,是師弱翁主動聯係的張士誠啊。”
    “那不對啊,張士誠瘋了!”
    李懷德皺眉道:“他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這話說的也沒錯,張士誠最大的助力便是程開元,他這麽做就是在毀了自己的助力啊。
    “萬一張士誠有了二心呢?”
    李學武語氣稍顯異樣地說道:“能把胡豔秋送過去,他這擺的可是玉石俱焚局啊。”
    “張士誠聯係到了師弱翁和丁自貴,想要趁著工作組駐廠期間推程副主任上位。”
    他眉毛微微跳動著說道:“丁自貴剛剛在樓下已經跟我交代了一下情況。”
    “他的目的我了解,應該是為了外放的事,求鋼城不得而怨懟,亂了心智。”
    “張士誠是為了謀求更多的利益,他想在被程副主任發現前,抓到更多的籌碼。”
    李學武微微眯著眼睛說道:“有了胡豔秋這個雷,再加上騙取到的一些簽字,想要完全控製他並不難。”
    “嘶——”
    李懷德被這反骨仔的背刺行為刺激的菊花一緊,瞪著眼睛,心裏砰砰直跳。
    如果某一天栗海洋也這麽算計他,他是否有足夠多的防備啊?
    “胡豔秋坦白,張士誠答允她的條件是,隻要她一直纏住程副主任,說那個孩子是程副主任的,他就一直養著她。”
    李學武講了幾人的動機,卻又皺眉不解道:“唯一的一個我還沒搞懂,師弱翁。”
    “我想不到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嗯——”
    李懷德眉頭緊鎖,沉吟著說道:“你先回去,我好好想想”。
    李學武不懂的原因他懂,他甚至懂李學武現在是懂裝不懂。
    這一次的案件不單單是生活紀律、組織紀律等問題,還涉及到了廠管委會班子新的布局關係。
    老李現在要為難了,也是李學武親手送上來的大難題。
    他不能不接,因為這個案子交給別人他不放心啊。
    倒不是說擔心有人偏袒程開元,或者牽扯到了自己。
    而是他目前的利益需要紅星廠管理班子的相對穩定。
    沒錯,就是相對的穩定。
    首先,他必須斬掉師弱翁,以收受貴重禮品、公采回扣、虛構業務開支等等。
    其次,他必須嚴肅且穩妥地處理張士誠和胡豔秋這一對奇葩玩意兒。
    張士誠的案子宣揚出去,他的臉,紅星廠的臉,就都不用要了。
    而且胡豔秋已經生下來的孩子,這就是個定時炸彈啊。
    必須,也是一定要妥善解決。
    最後就是程開元了,他玩飄了。
    除了要把程開元在廠裏的關係和影響力砍成人彘,還要逼他主動承認錯誤,交代事實。
    沒錯,對程開元最穩妥的處理辦法就是砍成人彘,沒有辦法進步,也沒有辦法再亂來。
    隻此一事,不僅能讓上麵看到紅星廠在管理上的嚴苛,更能讓新的班子徹底掌握在他的手裏。
    程開元耽誤了這一次的晉級,徹底淪為二線,永世不得超生,再沒有了影響威力。
    三年不到,上麵就會調走他,這是必然的,可三年之內,那一票就不用犯愁了。
    再看其他票……李懷德真有種擊掌高歌,大笑四方的興奮勁。
    未來班子多少人不知道,但鐵杆的四票,他隻覺得優勢在我了!——
    “事情都處理完了?”
    景玉農抬起頭,見是李學武走了進來,語氣平淡地問道:“這一網沒少撈吧。”
    “什麽網?撈什麽?”
    李學武裝傻充愣道:“我都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不知道是吧——”
    景玉農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現在……可是落在我的手上了啊。”
    “講不講理?”李學武低頭看了看,撇嘴道:“它會飛嗎?還落上去的——”
    “你要不抓它,它能在你手裏?”
    “小心點,它打人可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