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用屁股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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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謝謝——”
    聶小光的母親強忍著悲痛道:“感謝組織的關懷和幫助,感謝。”
    “有什麽困難盡管說。”
    李懷德握了握她的手,關心地說道:“成林同誌為廠裏做了很多貢獻,這都是應該的。”
    “沒有什麽困難了。”
    她抹了眼淚,抽泣著講道:“聽到您對他的肯定,老聶走的就安心了。”
    “您節哀吧——”
    李懷德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便往外走去。
    李學武同聶小光的母親握了握手,隻是簡單地道了一聲節哀。
    沒想到她卻感激地說道:“謝謝您,謝謝您對老聶和小光的幫助,謝謝——”
    “您客氣了,請節哀。”
    李學武感受著對方的真心實意,抿著嘴角點點頭,這才走了出來。
    聶小光一家對自己的感激,不僅僅是聶成林和聶小光的態度。
    今天這場追悼會以及相應的後事處理,還是他給定的待遇和標準。
    是按照廠領導級別安排的相應規格,就連挽幛都是他給定的,算是蓋棺定論。
    有了這個規格,有了這幅挽幛,聶家人也能舒了一口氣,讓聶成林走的舒心些。
    至少不會讓外人非議,說聶成林是因為重大錯誤而畏罪自殺的。
    老李也明白死者為大的道理,出來後同委辦和工會的同誌交代多仔細和用心些。
    待其他班子成員完成了追悼儀式後,眾人又上了汽車,調轉方向往回趕。
    火化和入土都由在場的工作人員協助聶家來完成,一眾廠領導自然是不會等到那麽久的。
    他們是上午來的,廠裏與聶成林有舊的,則是會在中午過來。
    停一個晚上後,明天一早火化入土。
    ——
    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李學武就掃了聶小光一眼,同他在一起的還有些年輕人。
    見他看過來的時候躲躲閃閃的,其實李學武來的時候就發現了張建國等人的身影。
    現在聶小光也成了頑主,他爸沒了,那些好兄弟自然會來祭拜。
    這算是京津一地的老禮了,磕頭的兄弟家裏有紅事他可以不到場,但白事必須來。
    張建國的情況,李學武還是從趙老四的嘴裏時不時地聽到,具體的也不是很了解。
    隻知道他同老兵們之間的衝突比較明麵化了,打出了火氣,動了叉子的那種。
    周常利回來招工,每次都會有頑主大哥們來拜訪,或是安排家屬,或是安排兄弟。
    這些人胡同裏長大的,其實很有紀律性,隻要有頑主大哥們帶著,走到哪都是一把好手。
    年輕,不惜力,敢幹。
    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李學武在東北的布局,才會用到這些人。
    你當招過去的都會上船跑遠洋?
    當然,所有招工都是以跑船為目的,這些人也是這麽安排的。
    隻是跑過船的人,或者親屬有船員的或許都了解過,在運輸船上是很遭罪的。
    為什麽會有跑半年歇半年的說法呢?
    因為跑一年,這些人大多數都得瘋。
    船多一條,船員多兩條,兩條都不夠。
    東風船務將二十七條貨船都租賃給了順豐遠洋,但船員還是這邊組織和管理。
    東風船務目前隻負責船員的培養和輸送,同時也做近海貨運,當做是實習。
    所以周常利手裏一直都有船員在實習和休假,實習的船員等著上船,休假的船員卻都舍不得回家。
    因為休假的時候也是給薪水的,不過沒有那麽多,有合適的機會自然是多賺點錢。
    那麽,周常利這邊給他們找了什麽工作呢?
    確切地說,是老彪子負責運營的鋼城貿易在用這些人,一部分參與到了貿易工作,一部分則是滲透到了其他城市拓展貿易渠道。
    船員都是多麵手,見過了外麵的世界,嘴皮子很少有笨的。
    頑主出身,船上曆練,休假兼職,再帶新人上船,這已經形成了良性內循環。
    不斷地吸納新人上船,也會甩下去一些老人,比如受不了海上環境的,思想出現波動的等等。
    這些人鋼城回收站也不會放棄,或是擔任教練,或是擔任近海貨運主力。
    更多的是為了今年即將開展的“馬車夫”計劃而準備。
    頑主出身的都是窮孩子,為了錢舍得拚命。
    在京城告訴他們跑船一個月掙八十,他們拚了命地學習和訓練,就為了上船。
    等上了船,跑累了,沒激情了,再告訴他們跑大飛,一個月掙八百,你看他們有沒有激情,一個個的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嗷嗷叫。
    什麽?跑大飛沒激情了怎麽辦?
    這就不用再往下考慮了,隻要上了大飛這條路,不是死於海外,就是死於意外。
    八百隻是正常跑船的上限,可不是大飛後麵發動機的上限。
    等他們習慣了這種生活,就會自己尋求更快、更多的變現途徑了。
    到時候京城頑主的機靈,結合東北老鐵的狠厲,這條海上三角洲算是打開了。
    後世沒有幹成的中馹韓自貿區,李學武想試一試,趁著現在沒有管製約束,幹它一下。
    自貿區,不就是自己冒著風險哪都能去的意思嘛,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
    “紅星廠的領導好像多了幾個?”
    張建國抱著胳膊,很是酷地倒坐在自行車上,望著離開的小巴車問了一句。
    眼睛還紅著的聶小光晃了晃下巴,說道:“組織結構調整了,是要晉副部了。”
    “艸,這麽快?”
    張建國混出來了,也多少了解了點職級上那點事,有聶小光在,想不懂也難。
    “不是說還得三年呢嗎?”
    “三年那是集團化——”
    聶小光一想到自己父親錯過了這份機遇,對廠裏那些人便充滿了怨恨。
    “從去年年初開始算,三年內完成集團化,今年是第一個小目標,晉級副部。”
    “是那個李懷德吧?”閆勝利好奇地問道:“就是他整死你爸的?”
    李和平也是好奇地問道:“既然他們都來吊唁了,是不是以前的事就過去了?”
    “如果按照你爸的級別,你大哥和你二哥已經參加工作了,你是不是能接班進廠啊?”
    “不懂別瞎說啊——”
    沒等聶小光開口,張建國便呲了閆勝利一句,提醒道:“不一定怎麽回事呢。”
    “進廠的事我沒想過,讓我去我也不去,”聶小光恨恨地說道:“進了那道大門我都覺得惡心,恨不得弄死他們。”
    “至於說我爸的死,雖然不是他,可他也逃不了責任。”
    聶小光對李懷德的怨恨是植入內心的,這會兒語氣低沉地說道:“我爸的事,我會調查清楚的,絕對不會讓他白死的。”
    “我是不太懂這些勾心鬥角的。”
    張建國晃了晃腦袋,道:“不過哥們義氣,有事你就言語一聲,我們沒有看熱鬧的。”
    “沒錯,小光,有事說話。”
    閆勝利和李和平等人紛紛點頭,衝著聶小光的今天,他們也得說這一句話。
    雖然這些話都是場麵話,可對於頑主們來說,也是一口唾沫一個釘。
    當然了,都知道他們有啥能耐,要打架還成,真懂腦子,或者謀算什麽,那白玩。
    “沒說的,我記在心裏了。”
    聶小光還是鄭重地點點頭,說道:“晚一點你們就回去吧,不用在這陪我了。”
    他看了張建國說道:“那些人正在堵你,小心讓他們聽了什麽消息。”
    “我倒是無所謂——”
    張建國看了看聶小光,伸出手同他握了握,說道:“哥們現在孽債纏身,不好擾了你們家的事,我隻能先走為上了。”
    “不過還是那句話!”
    他拍了拍聶小光的肩膀道:“隻要你有事,那就是我們的事。”
    “走了,小光——”
    閆勝利等人上了車子,同他擺了擺手,便一行幾個人往大門外去了。
    ——
    “想啥呢?”
    聶小光的大哥聶小林從門裏出來,見小弟望著大門外發呆。
    “唉——”他歎了一口氣,站在了弟弟身邊說道:“你隨了爸的脾氣,倔。”
    “隻是爸走了,你也該懂事了。”
    “你是說我不該動手打他對吧?”
    聶小光盯著遠處,也沒看大哥,語氣怨憤地說道:“媽怕我惹麻煩,你也怕了他是吧?”
    “我怕誰?李懷德嗎?”
    聶小林呼了一口氣,說道:“你能拿他怎麽著?一命換一命?”
    “但凡你算數學的好一點都能明白,你這是兩命換人家一命啊,虧死了。”
    “那我就多弄幾條命!”
    聶小光咬著牙說道:“他逼死了我爸,我就弄死他兒子,一報還一報。”
    “嗬嗬,傻樣——”
    聶小林瞅了弟弟一眼,道:“他倆兒子都在外地上班,你連火車都上不去,弄死誰啊?”
    “再說了,就算你去了,門你都找不到,人家又傷害你,這不是作孽嘛。”
    他見弟弟要發火,按了按手掌,道:“好,就依你說的,然後呢?”
    “你出了事,讓媽怎麽辦,爸沒了她已經傷心成這樣了,難道你還要再傷她的心?”
    “我能怎麽辦!”
    聶小光突然地轉過身子,盯著大哥的側臉低聲嘶吼道:“我就這麽點能耐了,可我也想著幫爸報仇!”
    “你呢?你是幹部,你當然不能站出頭!”
    他點著大哥說道:“爸出事的時候你就怕了,怕連累到你的工作,你的幹部崗位,連家都不敢回了!”
    “誰傷了媽的心!啊!”
    ——
    兄弟兩人的爭吵聲一直壓抑著,一個勸,一個惱,徒勞無功。
    聶家老二照顧著母親,低聲溫語,講了些後事的安排。
    今天是第一天,又是上班的日子,上午來的人屬實不多,有鄰居們知道的,要趕來也得一會工夫了。
    中午時分,來的人才算是多了些,陸陸續續的,聶成林在紅星廠的同事們也都來了。
    曾經的副廠長,主管廠裏最要緊的部門,但交往的朋友並沒有多少。
    更多的是以同誌和下屬的身份來的,比如鄺玉生。
    他一進大廳便落了淚,看著聶成林枯瘦的身軀,以及慘白的麵孔,實在難掩悲哀。
    想想當初,老聶廠長要是聽了他的勸,不要頂著上,今天又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隻是意識相爭,哪來的殺身之仇啊。
    要論對錯,李懷德罄竹難書。
    可要論功績,現在的紅星廠比以前強,這是不爭的事實。
    聶成林為啥要自殺,別人胡亂猜測,鄺玉生還是了解一些的。
    這兩年他並沒避諱則個,一直有同營城的信件往來。
    他曾多次在信中提到了紅星廠目前的發展綱要,講到了工業發展的變化,以及職工們的思想狀態。
    聶成林的回信從最開始的堅持,到最後變得稀疏,甚至很久都沒有給他回信。
    他也知道,這是一種失敗的頹廢。
    當初敗走營城的時候,聶成林是抱著坐看李懷德玩完的心態去的,隻是萬萬沒想到,紅星廠走上了正確的道路。
    就連他也很意外,紅星廠竟然真的闖出了迷霧,走出了一條特殊的道路。
    可想而知,身在營城的聶成林是有多麽的失望和遺憾啊。
    紅星廠發展的越好,他越是難過,到最後自己把自己定義成了阻礙組織發展的罪人了。
    所以才有了這麽一跳,了卻因果。
    隻是在鄺玉生想來,這代價也太大了些,何至於用生命來結束這一場意識形態的紛爭啊。
    必須得承認,現在的管理班子比較以前有了太多的活力。
    就連李懷德的所作所為,都讓他這鐵杆的保守派覺得是不是哪裏錯了。
    如果李懷德是錯的,那紅星廠為啥發展的越來越好?
    如果聶成林是對的,那他們當初為啥沒有找到這條路?
    還是太不值了些——
    楊鳳山都知道明哲保身,楊元鬆都知道遠遁避禍,唯獨聶副廠長,真正地把這場爭鬥當成了不成功便成仁。
    關於聶成林的死因還有另外一點,鄺玉生在來時的路上想到了,那便是師弱翁的案子。
    保衛處的調查結果他還是比較信服的,既然查出了有問題,那就說明聶成林在這件事上做了錯誤的努力。
    被李懷德一道嚴斥令,羞辱的麵目全非,這才走了極端。
    原本他還是個鬥士,現在成了急功近利的小人。
    隻能說時也命也,無可奈何。
    鄺玉生在祭拜結束後,看了一眼蕭索的靈堂,內心又是忍不住的難過。
    真可謂是人走茶涼啊!——
    二月六日,周四。
    紅星廠管委辦正式下達了關於調查和整頓大學習活動的文件。
    文件指出,在全體職工的積極參與下,紅星廠在變革的道路上已經走到了新時期。
    為了更好地完成思想和生產建設工作,要回頭望,把來時的路總結好經驗,調查好問題,拍拍身上再出發。
    ……
    一時之間,廠機關上下議論紛紛,不知道該是歡呼,還是該難過。
    為了等到這一天而歡呼,為了這一天來的太遲而難過。
    雖然不是徹底否定過去一段時間所做的工作,是總結和調整,但對於有些人來說已經足夠他們緩上一口氣了。
    紅星廠的氛圍還是很好的,但在外麵,連呼吸都很困難。
    壓力讓大家連大聲說話、大口喘氣都不敢,很怕帽子帶歪了,路走錯了。
    廠文藝出版社接連以報刊、廣播、文藝表演等形式,對過去的工作做了總結和檢討。
    管委辦在相關文件下發後,又發出了自我檢討的倡議,並將最新一期的組織生活會定了這一主題。
    報紙上連篇累牘,是一些思想較為活躍的幹部和職工率先開展了自我檢討的文章。
    李學武看了一下,有些人是心虛,有些人是感慨,有些人是趨炎附勢,隨波逐流。
    無論是哪樣,總結和反思的風是吹起來了,這雖然隻是在紅星廠內部開展的,是有限製條件的。
    但在全廠職工看來,也是一種進步和勝利。
    ——
    “李組長,有事相求啊!”
    周五的上午,卜清芳帶著文宣隊的負責人同誌找來了。
    一進屋便把他架了起來,根本不給他躲避的餘地。
    “這可不是為了以權謀私,更不是為了拍您的馬屁,真是有工作需要了,您不會不支持吧?”
    “什麽呀,都給我說蒙了。”
    李學武哭笑不得地站起身,示意了沙發這邊招呼他們坐下說話。
    張麗跟他很是熟悉了,笑著叫了一聲領導,王亞娟卻是沒說話,隻點了頭便坐在了一邊。
    “無事不登三寶殿,”卜清芳將一本書擺在了茶幾上,笑著說道:“我們是為了它來的。”
    “哦?”李學武隻瞅了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自己年前剛出版的新書《保衛人民》。
    他好笑又不解地問道:“是有什麽意見,或者建議嗎?”
    “怎麽搞了這麽大的陣仗?”
    “因為特別的重視——”
    卜清芳笑了笑,抬手示意了張麗和王亞娟說道:“文宣隊的同誌找到了我,請我給出出主意。”
    “我想了一下,我的主意再好,也沒有比原作者更了解這本書的人了,所以就找到您了。”
    “嗯,不用拐彎抹角了。”
    李學武瞅了眼三人,擺了擺手,說道:“直說了吧,到底是需要我幫什麽忙?”
    “我們想將這本書改編成話劇。”
    “話劇?拉倒吧——”
    李學武聽了張麗的話以後,哭笑不得地擺了擺手,道:“這是一本工作思想類書籍,哪有故事可言啊。”
    “我們有故事,但缺少核心思想。”
    張麗主動解釋道:“我們從基層收集了不少感人的故事,也找到了一些資料,但缺乏思想和理論支撐。”
    “你看,我就說吧——”
    卜清芳笑著示意了兩人,道:“李組長最是謙虛謹慎,就算是有再多理由,也不願意惹了是非。”
    “叫你這麽一說,我成啥人了?”
    李學武笑著瞅了她一眼,道:“人家要說是我沽名釣譽之輩了。”
    “那您就是應了?”
    張麗笑著說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下來我們就開始編輯和準備了。”
    “用就用,但不要宣傳。”
    李學武無奈地提出了一條要求:“既然是思想和理論支撐,那就回歸故事本身,表現同誌們就好了。”
    “這又是為啥啊?”
    卜清芳看了他輕笑道:“不會是真害羞吧,都用了您的書,為啥還不能說了。”
    “真有故事可宣傳,那還好說,”李學武半是認真地說道:“隻是思想需要,那就沒必要宣傳了。”
    “你們的心意我理解了。”
    他並沒有把話說的很直白,較為委婉地講道:“《禮記·中庸》有一句,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什麽意思呢?”
    李學武頓了頓,說道:“不要在別人見不到聽不到的地方放鬆對自己的要求,也不要因為細小的事情而不拘小節。”
    “就算沒人在意,也要謹言慎行啊。”
    ——
    從領導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張麗還有幾分自責。
    快到樓梯口的時候,她才同身邊的王亞娟問道:“領導不會生氣了吧?”
    “好心辦了壞事,都怪我急功近利——”
    “哪有,他不是說了沒關係的嘛。”
    王亞娟見她如此懊惱,隻能安慰道:“他又不會跟咱們計較。”
    “再說了,用這本書的名字,是要跟領導請示一下才好的,”她主動解釋道:“卜處長不也說了嘛。”
    “唉,不好說——”
    張麗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搖頭道:“這機關裏的事還真是……”
    “怪不得人家都說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呢。”
    “又想到啥了啊?”
    王亞娟好笑又無奈地說道:“真的沒必要擔心,領導這麽忙,哪裏有時間責怪咱們。”
    “我說的不是這個——”
    張麗看了一眼周圍,拉著她快步下了樓梯。
    等出了保衛樓,來到了院裏,確定沒人能偷聽了,這才小聲地講道:“你不覺得卜處長帶咱們來,是別有目的的嗎?”
    “什麽?什麽意思?”
    王亞娟愣了一下,問道:“我沒明白你的意思,是……”
    “李組長都能看得出來,”張麗微微皺眉道:“你說她能看不出來?”
    “如果她早就知道咱們的建議不妥,為啥還要帶咱們來呢?”
    “你是說……”
    王亞娟同樣皺起了眉頭,狐疑地問道:“她是借著咱們來他這……”
    “不好說,不好說啊。”
    張麗微微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猜測。
    這種話以問題的形式講出來沒啥,就算是懷疑和猜測也沒有啥毛病。
    但最忌諱的是確定下來,或者言之鑿鑿,傳出去可就真的解釋不清楚了。
    尤其是宣傳處這邊,誰不知道卜處長小心眼,女領導就是有這種不好的性格。
    “你仔細想想,她將要麵臨的境遇。”
    張麗邊走邊對她小聲地提醒道:“資曆足夠的處長是不是都已經外放了。”
    “就連資格足夠的副處長都外放了多少,隻有她還不上不下地掛在機關。”
    她眉毛動了動,又講道:“現在都在傳李組長要調任委辦,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這也是晉級前的最後一次調整了,如果她來不及在這段時間裏下去,那……”
    “那會怎麽著?”
    王亞娟詫異又好奇地問道:“難道不能在機關裏繼續工作嗎?”
    “能啊,當然能了——”
    張麗嘴角一撇,道:“大部室,小處室,現在的科室全部壓縮進處室。”
    “職權上下分離的背景下,科長都成了幹活的,你說她願不願意?”
    “她不是資曆夠了嗎?”
    王亞娟疑惑地問道:“難道不能直接進大部室裏擔任副職?”
    “你倒是問問她唄,看她甘心不甘心,”張麗輕笑了一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咱們廠女幹部少,在她那個位置的就更少了,萬一外放兩年,鬧一個大部呢?”
    “額——這不可能的吧?”
    王亞娟挑了挑眉毛,問道:“大部室是什麽級別?還是正處?副廳?”
    “哪有那麽快,11級吧。”
    張麗倒是懂一些,胡亂猜測道:“咱們廠晉集團,到時候集團領導的職級可能高一些,但大部室和處室就不好說了。”
    她挑了挑眉毛,解釋道:“這叫掐頭去尾,不要中間。”
    “那還有什麽了——”
    王亞娟叫她說的忍不住一笑,道:“你都打哪聽來的,真有意思。”
    “有意思的多了——”
    張麗點了點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我的歉意是表達清楚了,你可得給我傳達啊,不能讓李組長給我穿小鞋。”
    “什麽呀——”
    王亞娟被她的話鬧得一愣,隨即羞惱地嗔道:“這種玩笑你也亂開!”
    ——
    “我還沒來得及確定,”卜清芳認真地問道:“往後文藝出版社那邊是歸口宣傳還是組織啊?”
    “或者是綜合管理部來直接管理?”
    “你怎麽就知道管組織的領導不管宣傳呢?”
    李學武捏了捏眉頭,瞅了她一眼,講道:“我隻能告訴你,綜合管理部是負責組織和協調工作的部門。”
    “主管責權呢?”
    卜清芳沒在意李學武話裏的不耐,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她看著李學武講道:“這個還是要講清楚的,也方便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和布置。”
    “主管當然是在宣傳。”
    李學武沒辦法,隻能講道:“這其實是不用考慮的,大部室的建設不是分家。”
    “不過你還是要搞清楚責權分家的弊端,這裏不可能政出多端,協調是一定的。”
    “你要是負責協調,我就不擔心。”
    卜清芳講的倒是很直白,端起茶杯說道:“我擔心的是腦袋頂上好幾張屁股,都不知道是該聽誰的話了。”
    “哎——”李學武無奈地晃了晃腦袋,道:“說的這個牙磣啊,啥屁股啊。”
    還得說是宣傳的幹部啊,損人都不帶髒字的。
    誰家好人用屁股講話啊?
    “行了啊,知道你最近壓力大,”李學武安慰她道:“多跟領導溝通一下嘛。”
    “事情既然趕上了,就得解決了不是?”
    他打量了對方一眼,提醒道:“鬧情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反而起反作用。”
    “唉——我鬧什麽情緒。”
    卜清芳歎了一口氣,講道:“我哪有那個資格和資曆啊,就仗著一個出身了。”
    “算了,求之不得,多想無益。”
    她微微搖了搖頭,道:“就算卡在宣傳處了,也無所謂,大不了再多熬五年。”
    “不至於的,有希望。”
    李學武喝了一口熱茶,問道:“文藝出版社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有進展嗎?”
    “老丁的能力你還是知道的。”
    卜清芳點點頭,說道:“將功補過,他就指著這次扳回一局呢,哪敢不賣力氣。”
    “一邊搞組織建設,一邊抓業務發展,兩手抓,抓的都挺好。”
    她介紹道:“文藝工作的底子好,再加上劇場和兩個電影院的支持,主題宣傳擴張的很是迅速,今年就能形成影響力。”
    “廣播站這邊更是順風順水,深耕現有的節目,推陳出新,招募了不少專業人員,完善和提升了節目的整體效果。”
    “重點還是在聯合工業日報社。”
    卜清芳認真地講道:“如何提升聯合工業日報的影響力,才是考驗他的第一關。”
    “而工業報也是出成績最優的選擇。”
    “宣傳這邊的監管不要鬆懈。”
    李學武聽了她的介紹,慎重地強調道:“相關的宣傳內容一定要有充分的前置審核機製,包括現場的廣播、戲劇等等。”
    “廠裏搭起這個台子不容易,千萬不要出現害群之馬,影響了大家的辛苦和努力。”
    他著重講了幾點注意事項,都是近期形勢變化之下,容易出現問題的方向。
    卜清芳很是認真地做了記錄,她是來求佛的,可本職工作還得抓。
    兩人講了許有十多分鍾,趁著彭曉力進屋的工夫,他主動結束了這場對話。
    “自己的夢自己圓,我能幫你的你不用你提醒我,”李學武看著她,認真地說道:“實在不行,那你隻能跟著我混了。”
    “沒別的辦法——”他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要不然到時候商量商量,你當我的領導也成,我都無所謂。”
    “還是別了,你領導我。”
    卜清芳見李學武真給她兜了底,也是心滿意足地笑了出來。
    “咱們這就說好了啊,我要是混不好,就跟著你混了,到時候別不認賬就行。”
    “嗬嗬嗬——”
    李學武也是虱子多了不愁,最近來找他跑關係的實在是數不勝數,防不勝防,煩不勝煩。
    別人都可以含糊過去,卜清芳這邊還是要認真對待的。
    無論是能力還是資曆,這位女將都是能打的,隻是心態不穩,錯失了良機。
    真要能用起來,那一定是比鄺玉生還穩妥的合作夥伴。
    要說鄺玉生……唉。
    這顆棋子算是拋出去了,能不能收得回來還是個未知數。
    就算是收回來了,萬一再收上來個聶成林,他真就成了冤家了,自己打自己臉?
    ——
    “周六了啊,周末去哪玩?”
    王露從辦公室裏出來,見彭曉力路過,便笑著打了聲招呼。
    彭曉力見是她,好笑地說道:“你對象快回來了吧?”
    “他知道你在家這麽瀟灑,回來還不得捶你啊——”
    “你就是這樣才找不到對象的!”
    王露撇了撇嘴角,玩笑道:“年紀輕輕的,非要把自己活成老頭子似的。”
    “要論古板,我服了你才是!”
    “我這叫成熟好不好!”
    彭曉力有自己的小辦公室,雖然是掛在綜合辦,但平時不怎麽在那邊辦公。
    綜合辦裏的辦事員見著他不是討好就是躲避,搞得他也不耐煩交往了。
    唯獨王露是個異類。
    這姑娘是真心大,或者說是開朗外向,對誰都大大咧咧的模樣。
    就算有人說了她,那也是笑笑就過去了,有什麽好吃的也會分享給大家。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舅舅是誰,更知道她對象是保衛處未來的重點培養對象趙雅軍。
    這機關裏本是齷齪醃臢之地,到她這裏卻成了遊樂場一般,肆無忌憚。
    平時相處的隨意也就算了,趕上周末了還總是約年輕的同事一起出去玩。
    無論男女,隻要說得來,不是爬山就是逛公園,瀟灑愜意。
    當然了,都知道她訂婚了,大家不敢招惹夏中全,更不敢招惹李學武。
    能去的一定是男女都有,而且懂得避諱一些麻煩。
    王露也不是真傻,邀請的對象必然是先女後男,漸漸的倒是讓她結交了不少朋友。
    要論吃得開,她可比彭曉力有麵子。
    樓上樓下的,誰見著她都會笑著玩鬧幾句,絲毫沒有忌憚和防備。
    就連保衛組以外的單位,她都交了不少朋友,一去食堂吃飯,打招呼忙不過來。
    有人私下裏玩笑說,誰會防備她呢,那不成心眼小的跟針鼻兒似的了嘛。
    就差明說她是個傻大姐了。
    “得——你成熟去吧——”
    王露擺了擺手,道:“本來還想給你介紹對象來著,現在看見你就煩。”
    “我真是謝謝你了——”
    彭曉力哭笑不得,滿保衛組的找,還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麵說煩的呢。
    在外麵不值錢,可在保衛組,他大小也是領導的秘書,誰敢得罪他啊。
    “怎麽?動心了?”
    王露笑了笑,說道:“後悔了吧,我要說出約了誰,保準你更後悔。”
    “誰?說說,讓我後悔一下。”
    彭曉力抬了抬眉毛,逗她道:“你要能讓我後悔,我請你吃雪糕。”
    “怯,誰稀罕啊,逗小孩呢!”
    王露翻了個白眼,隨後又神秘兮兮地說道:“舞蹈隊的,可漂亮了……”
    “還是算了吧!”
    彭曉力都沒等她把話說完,連連擺手道:“領導那還等著我呢,咱們回見吧。”
    “哎!我還沒說完呢!”
    王露見他逃也似地快步離開,嘟囔道:“怎麽跟見了鬼似的,不識好人心!”
    沒有個不見鬼,跟著李學武一年多下來,彭曉力見了太多舞蹈隊的“髒”了。
    最讓他抗拒的便是周苗苗給他的印象。
    別人不知道,他消息靈通,還是知道一些特色情況的。
    年前傳出來廠裏今年開始修建住宅區,已經開放了住宅置換申請渠道。
    有人說周苗苗去打聽了一百平以上的房屋格局和情況,驚掉了好多人的下巴。
    就算彩禮多,就算陪嫁多,就算兩口子掙的多,上來就瞄著一百平以上的房子。
    這還真是讓一眾人覺得會幹的不如會說的,會說的不如又能幹又會唆的。
    這年月不比後世,周苗苗活的敢脫,但沒有人羨慕她,對她的厭惡和反感也是顯而易見的,她在紅星廠混得比彭曉力還慘,根本沒有朋友。
    這年月真的是名聲臭了,人就臭了。
    天時、地利、人和一把抓的周苗苗注定是走不高了,現在享受倒也是明智之舉。
    何為天時?李權懷德。
    何為地利?竇錢耀祖。
    何為人和?周愛人坦。
    讓彭曉力娶一個承擔如此環保風險的姑娘,他還不如等等李雪呢,萬一呢?——
    “升降機、起重機、攪拌機等等,聖塔雅集團訂單上的重型機械已經開始交付。”
    彭曉力站在辦公桌前給李學武匯報道:“工業五金類,軸承、管件、緊固件等等,部分訂單內部消化,部分外包給了供應鏈,今年五月份就能辦成訂單總量的35……”
    “也就是說,”李學武抬起頭,看著他問道:“聖塔雅集團的訂單全品類都開始了生產了,對吧?”
    “是這樣的,領導,”彭曉力回答道:“新增采購類商品還是隨生產計劃來調整的,生產管理處那邊沒有做特別登記。”
    “嗯,嗯,足夠了。”
    李學武點點頭,手裏的鉛筆點了他問道:“工業生產數據收上來了嗎?”
    他提醒道:“這是我周二就要求過的吧,跟領導那邊都已經談過了。”
    “電子、汽車、船舶等大型商品都好統計,五金和食品這邊還沒收上來。”
    彭曉力為難地解釋道:“主要是各分廠正在進行組織結構改造,有的還要拆分和重組,相關的業務數據也要重新修訂。”
    “尤其是現在機關各部門對分廠相關部門的聯係缺乏必要的手段和渠道……”
    “那就安排專人電話對接。”
    李學武皺眉道:“下周外商就要來了,現在連生產數據都拿不出來?”
    他想了想,得找個閑人來幹這活。
    “你把這件事交給栗海洋,請李主任給各分廠打電話問數據!”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