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劇變(三)流言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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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德勝門南,靠近什刹海的“聽海樓”裏,炭盆燒得通紅,茶客們裹著棉袍擠在桌邊,低聲議論著今晨的怪事。
    “聽說了麽?司禮監陳掌印的馬車方才在玄武門叫淨軍攔了!”一個挑夫模樣的漢子灌了口熱酒,神神秘秘道,“我二舅在兵馬司當差,說是翊坤宮那位娘娘的親弟弟鄭國泰,領著三千淨軍直闖內廷呢!”
    “淨軍?那不是禦馬監管的閹人兵麽?”鄰桌的書生皺眉插話,“閹人兵攔了閹人頭子,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
    “誒,您老想必是外地來的讀書老爺,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那挑夫模樣的漢子笑道,“司禮監掌印雖然說起來是宮裏所有閹人的頭兒,但禦馬監殊為不同,那可是掌兵權的內廷衙門,再加上這禦馬監掌印身份特殊,乃是皇爺的幺舅,自然就更不把司禮監掌印放在眼裏了。”
    “即便如此,也不必如此撕破臉皮才對,莫非他倆有什麽深仇大恨?”書生搖頭晃腦地問道。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眼下情況確實不太對就是了……”挑夫模樣的漢子有些憂慮地看了看北麵的德勝門,“禁衛軍突然接管九門,卻連火銃都沒帶齊,可見出兵之急切……莫不是宮裏出了大事?該不會是要變天吧?”
    角落裏的一名老茶客冷笑一聲,敲了敲煙杆:“變天?我看是有人要捅破天!西直門賣香燭的老王頭去東城的京華商社進貨,路上親眼瞧見,說陳矩陳掌印揣著個包袱往煤山跑,那包袱角上還露著黃綾子——怕不是傳國玉璽丟了!”
    “您老這消息怕是不怎麽瓷實啊……我聽拐棒胡同的劉老二說,陳掌印是親自駕著車出的地安門,剛出地安門就直接左拐進了靖國公府!我瞧啊,隻怕是高元輔病危,皇爺親自來幸視了。”
    流言越傳越駭人,越傳越五花八門。有人唉聲歎氣“高元輔恐已病危”,有人嘀嘀咕咕“太子已被毒害”,有人一口咬定“元輔是被鄭家鴆殺”,更有人煞有介事地比劃:“我表侄在昌平屯田,昨日便見著麻司令的大將往南折返,禁衛軍這是要清君側啊……”
    跑堂的夥計拎著銅壺穿梭添茶,任由茶客們胡猜,隻暗自摸了摸懷裏新得的銀角子——那是今早一位京華內務部的大爺賞的,要他“多留心茶餘閑話”。
    與此同時,六科值房內,幾位科長(都給事中)圍爐而坐,炭火劈啪聲掩不住話中焦灼。
    “中旨調兵,無內閣附署,無六科抄發,連虎符都沒有!”兵科都給事中張樸將茶盞重重一擱,“李如梅若真遵了這亂命,便是開了武人幹政的惡例!”
    “張兄慎言!”戶科都給事中何如寵急忙壓低嗓音,“你沒見李文進今早從京北大營回來時,連轎簾都透著殺氣?禦馬監如今和翊坤宮穿一條褲子,而鄭國泰剛剛親率三千淨軍入了宮,翊坤宮被守得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誰知道皇上現在是個什麽心思?咱們此刻硬頂,隻怕明日詔獄就得添幾副枷鎖!”
    角落裏,一直沉默的工科都給事中崔師訓忽然幽幽道:“元輔若真病危,高黨必傾。可若病危是假……”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劃出一個“鄭”字,語氣凝重:“那位娘娘連‘萬世曆久’的私章都敢盜用,下一步怕是要矯詔立儲了。”
    眾人倏然噤聲。窗外北風卷著雪片撲在欞紙上,仿佛無數窺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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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都投到坐在門邊的一人身上,何如寵忍不住問:“振之兄,你隨元輔數載,非我輩可比,依你之見,元輔這病是真是假,是輕是重?”
    振之,李之藻的表字。
    李之藻與方才這幾位科長都是萬曆二十六年戊戌科的同年,隻是他運氣特別好,被高務實親點為其觀政進士,後來改任新設的“內閣洗筆”,相當於首輔的機要秘書,雖然品級不高,但地位獨特——還是那句話,越靠近權力中心就越有權勢,李之藻大抵如此。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地位權勢都來源自高元輔,因此內心是極不希望高務實有什麽三長兩短的。不過他也知道,此刻局勢微妙,因為元輔染疾一事,京中出現了連環變數,現在已經很難理清到底出了什麽事,隻能確定大明的權力核心圈內部出現了異變。
    此時此刻,李之藻也不敢隨意表態,隻能含含糊糊道:“元輔近來確實操勞之極,但他曆來強健,不似有甚暗疾之狀。”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也不知道各自傳達了什麽信息。同為萬曆二十六年戊戌科同年出身的禮科都給事中閻鳴泰賠笑道:“振之兄,大夥兒都是同年,怎能不相互關照幫襯一些呢?你瞧你這話說得,咱們好似聽了,又好似沒聽……你就不能給個準話麽?小弟今日就想問一句:元輔無礙否?”
    李之藻臉頰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望著眾人齊齊投來的目光,苦笑道:“小弟這裏並無準信,若諸位兄台必欲得訊,小弟隻有四字:料無大礙。至於諸位兄台信與不信,小弟就不便揣度了。”
    同一時刻,英國公府後園的暖閣中,幾位勳臣借著賞雪之名齊聚。年輕的英國公張維賢摩挲著翡翠扳指,忽道:“方才的新訊,翊坤宮那位娘娘正在滿宮滿殿尋找符璽,但據可靠消息,陳矩已然順利出宮。”
    英國公家的世係這裏要稍微補上幾句。高務實早年交好的英國公張元功是萬曆十年襲爵,萬曆二十三年意外病故,因無嗣,其弟張元德襲爵,但張元德也隻做了兩年就死了,於是他的長子張維賢便繼續襲爵,便是方才說話的這位年輕人。
    “皇後和太子呢?”成國公朱應楨急問。
    “據說還在坤寧宮。鄭國泰帶著淨軍封了各宮門,除了翊坤宮之外,尤以慈寧、坤寧二宮守備森嚴。陳掌印孤掌難鳴,想必是照顧不到了。”定西侯蔣建元啜了口茶,搖搖頭道。
    剛剛從祖父徐文壁那兒襲爵不到半個月的第八代定國公徐希皋擺手笑道:“蔣世叔,您這消息雖然必是出自大內,但卻不夠準確。據小侄所知,陳掌印恰好在鄭國泰率軍抵達坤寧宮之前從坤寧宮駕車出宮,而鄭國泰抵達坤寧宮後大發雷霆,甚至親自動手劈壞了皇後娘娘的妝台……由此可見,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恐怕已經被陳掌印帶走了。”
    “竟有此事?”定西侯蔣建元頗為詫異,然後又沉吟道:“若是這般,那這場戲可就還有得唱了……可知陳掌印去了哪?”
    “那還能是哪?肯定是靖國公府了。”朱應楨一拍大腿,嘿嘿笑道:“這下子可就有好戲唱了。李如梅那小子既然肯接那道中旨,想必應該是順了翊坤宮的意思,可他所部雖然精銳,但卻沒拿到武備,如今隻能分守九門,卻不敢入城一步。
    嘿,我倒是想知道,若是靖國公並未如某些人所傳謠言那般已經病危,反而忽然親臨德勝門,你們說李如梅是否有膽量下令對靖國公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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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維賢搖頭道:“世叔此言恐難實現。即便靖國公隻是裝病,但他現在首先要對付的也不是李如梅,而是騰驤四衛。據小侄這邊的消息,他的京華家丁早就埋伏在昭回靖恭坊了,就等鄭家先動手。”
    “請教世兄,靖國公為何非要等鄭家先動手呢?”同樣是今年才襲爵的年輕陽武侯薛濓問道。
    “名正方能言順。”雖然都是年輕人,但張維賢還是比薛濓大了六歲,兩家上代還有姻親關係,因此張維賢很是親切地笑道,“賢弟有所不知,咱們這位靖國公呀,事事都講究一個師出有名。昔年他為廣西巡按,發兵收複安南之前,也是先找了由頭的……要我說,收複安南要什麽由頭,左右不過是一群腦後有反骨的,打便打了,能奈我何?”
    “我看此間之事,沒有那麽簡單。”朱應楨現在居然已經是勳貴圈裏的“長輩人物”了,因此多少也有了些架勢。
    他眯起眼,沉吟道:“有確切消息,麻貴的確已經從昌平折返?不過並非市井流言所說是往南回京,而是向東去了……這是去哪?
    還有,李如梅為何隻守九門而不進城?街巷裏都說,那是因為第二鎮沒拿到武備,可這個理由絕無道理——第二鎮有一萬兩千餘人,個個都是精銳,拿下區區千把人的五城兵馬司城防軍有何難處?
    依我看,禁衛軍的舉動處處透露著古怪,無論是麻貴還是李如梅,恐怕都還在等著什麽!若是不弄清其中緣故,我等最好不要過早發聲……總歸不論這些人如何鬧,咱們這些個與國同休的勳貴,他們總不能輕易的。”
    一陣寒風穿堂而過,燭火驟暗。眾人心照不宣地望向案上的《大明疆輿全圖》——京師正中偏北,昭回靖恭坊西南角的靖國公府頓時承受了十餘道“尊貴”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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