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雯潔沒有再說這個話題，而是把劉文君的那份調研材料拿了出來。
    “這事你做的很好，資料寫得有理有據，還有高度，一看就是經過調查研究，你讓這人下午過來當麵匯報。”袁雯潔道。
    昨晚她躺在床上看了這份材料，越看越吃驚，因為裏邊的觀點她都沒有想那麽深，隻是覺得不能讓國有資產流失，而劉文君指出，一旦液壓研究斷送掉，那麽全國重工都將被國外資本卡脖子。
    在液壓元器件這方麵，萬祥集團走在全國前列，有很多專利，性能不比國外差。
    “好的，市長。”王子楓道。
    咚咚……
    王子楓剛想跟袁雯潔問問昨晚是否有家裏親戚的小孩找她？外邊傳來敲門聲。
    “進來！”袁雯潔道。
    楚長河走了進來，將一輛奧迪車的鑰匙放在辦公桌上，然後一臉歉意的說道：“袁市長，我工作不仔細，犯了錯誤，請你批評。”
    “楚主任，你這是……”袁雯潔淡淡的問道。
    其實她看到奧迪車鑰匙的時候，心裏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半年前，她剛上任的時候，看到專車是一輛過了年限的舊車，想了想自己剛來，也就沒說什麽。
    現在突然讓她換新車，即便是符合規定，但也不是最佳時機。
    “市長，您的專車已經超過年限了，按照規定必須換新車，我工作不到位，我檢討。”楚長河道。
    袁雯潔擺了擺手，道：“不用了，齊州經濟全省倒數，能節約還是要節約，那輛舊車小趙找專業公司檢查過，再開兩年沒問題。”
    “這……”
    “就這樣吧，你既然自己承認錯誤，就寫一份檢查吧。”楚長河還想說什麽，但是被袁雯潔打斷了，同時袁雯潔端起了茶杯。
    “市長，您忙。”楚長河轉身離開。
    袁雯潔看著楚長河的背影，心裏想著看來要盡快換市政府的大管家了，如果這個管家跟自己離心離德，指不定什麽時候使絆子。
    王子楓也在看著楚長河的背影，他也反應了過來，袁雯潔剛剛贏得了一個小勝利，如果立刻換一輛新車，肯定不合適。
    讓其他人怎麽看？特別是讓省裏領導怎麽看？
    若是再有人往上打小報告，指不定引出什麽麻煩。
    “市長，要不我幫你當幾年管家。”王子楓收回目光，扭頭對袁雯潔說道。
    袁雯潔看著他，很想點頭，在齊州，她完全相信的人隻有王子楓一人，當市政府的管家最合適，同時也能讓王子楓三十歲踏入正處級別。
    看起來這條仕途很完美，也更加舒服順利，但其實有弊端。
    因為宰相必起於州部，這是一條潛規則。
    全國幾乎所有市的市長和書記都有基層工作經驗，並且書記基本是基層政績突出之人。
    更別說再往上走了，省裏一、二把手都是基層工作經驗豐富之人。
    當然像組織，紀委，宣傳等等的負責人，倒是不用有基層工作經驗，但這些人永遠是配角。
    “算了，不能耽誤你的前途，讓你當個副縣長都不想當，寧願當個鄉書記，萬一以後因為沒有基層工作經驗而坐不上主位，你再埋怨我這個老領導。”袁雯潔笑著說道。
    “不會，我發誓。”王子楓道。
    “行了，透個風出去，我讓楚長河寫檢查。”袁雯潔擺了擺手道。
    “明白！”王子楓點了點頭。
    官場雪中送炭很少，落井下石很多。
    一個正處級市政府辦公室主任的位置，盯著的人很多，誰不想進步？
    隻要袁雯潔讓楚長河寫檢查的風透出去，聰明人都知道什麽意思。
    稍頃，袁雯潔帶著王子楓朝著會議室走去，今天要鞏固成果。
    這次是擴大會議，王子楓坐在角落裏旁聽。各個部門的一把手都到齊了。
    陳強仍然是最後一個到會議室，他今天的狀態很差，有明顯的黑眼圈，陰沉著臉。
    他坐下沒有說話，會議室出現了片刻的寂靜。
    袁雯潔眉頭微皺，道：“陳書記，人已經到齊了，可以開會了。”
    咳咳！
    陳強咳嗽了一聲：“這次會議袁市長你來主持吧。”
    “這……好吧。”袁雯潔點了點頭，並沒有推辭。
    陳強看了袁雯潔一眼，目光裏有一絲寒光，不過一閃而逝，恢複了沉穩的表情。
    “同誌們，你們可能都已經聽說了，高誌力已經叛逃到了美國，我為什麽用叛逃這個詞？因為他竟然向美國政府尋求政治庇護，這就是叛國，背叛了祖國，背叛了人民，背叛了齊州六百萬父老。”
    袁雯潔上來就定了基調。
    “這個問題是嚴肅的，為什麽一個縣長會做出這種事情？同誌們，我們要好好深思，好好總結？是不是我們齊州市的官場風氣出現了問題？”
    “袁市長。”陳強一聽袁雯潔越說越往大裏說，立刻開口打斷道：“我們大部分同誌還是好的，這隻是高誌力的個人行為。”
    “陳書記，省裏讓我們召開這次會議，是為了找出問題，解決問題，而不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袁雯潔毫不客氣的說道，並且還提了一句省裏。
    “我當然相信大部分同誌都是好的，但是為什麽會出現高誌力這種蛀蟲呢？他為什麽要跑？為什麽還要尋求庇護？他在害怕什麽？他的後台又是誰？他跟誰接觸最親密？這些不都應該調查清楚嗎？”袁雯潔連珠炮的反問道。
    “問題總會查清楚，在沒有查清楚之前……”
    陳強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袁雯潔打斷了：“陳書記，當時李斌書記也是這樣說的，在沒有查清楚之前，不能隨便懷疑同誌，對，我承認這沒有錯，但我們是不是不能太死板，什麽都按照規定好的條條框框來，那要我們幹嘛？機器人會幹的更好？再說了，不是還有突發情況的規定嗎？”
    袁雯潔是一點麵子都不給陳強。
    陳強的臉更黑了。
    “陳書記，開這個會議就是要驚醒同誌們，以高誌力的事情引以為戒，而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像沒有發生一樣，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這樣的話，我真的認為齊州的官場風氣很有問題，而這個主要根源就是陳書記你。”
    袁雯潔又是一記猛招。
    她這話一出，在坐的所有人都是一陣頭皮發麻，目光在陳強和袁雯潔之間悄悄掃視。
    這是將相不合徹底公開化了，矛盾白熱化了。
    角落裏的王子楓也是心頭一跳，他也沒有想到袁雯潔會直接將矛盾白熱化，直接攻擊陳強。
    “這……這是要一戰寫乾坤？萬一輸了呢？不能溫和一點？”王子楓心裏想了很多。
    本來他認為這次贏了，可以步步蠶食，萬萬沒有想到，袁雯潔劍走偏鋒，直接將矛盾白熱化。
    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基本上上級會插手，要麽兩人都調走，要麽調走一人，總之一個不團結的班子是沒有戰鬥力的，光內耗去了。
    下一秒，王子楓突然想通了，袁雯潔這一招妙啊。
    因為省裏派袁雯潔過來，就是陳強的問題很大，把齊州市搞成了一言堂，這是上級領導不能容忍的，誰給你的膽子當土皇帝？還是不是黨員？
    這次袁雯潔站在有理的一方，將跟陳強的矛盾白熱化，如果省裏將袁雯潔調走，那不是變相支持陳強變成土皇帝？
    所以被調走的隻能是……答案不言而喻。
    “隻是太冒險了，萬一上級領導認為袁雯潔也搞不好團結，也把她調走呢？”王子楓隨後又擔心起來。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話可就太虧了。
    王子楓還想去四平縣當個鄉書記呢。
    不過現在想什麽都晚了，袁雯潔已經將矛盾放在了台麵上，隻等著上麵裁決吧。
    這個會議整整開了三個小時，從早上九點半開到十一點半，散會都朝著食堂走去。
    三三兩兩小聲議論著，官場沒人是傻子，都是人精，袁雯潔後來講的什麽，他們早忘了，都在議論，省裏到底會怎麽選擇。
    是隻調走一人，還是兩人全部調走？
    若是兩人全部調走，他們之中誰最有機會上位？若是隻調走一人，調走的會是誰？
    王子楓打了兩份飯，本來想跟袁雯潔一塊吃，不過一名副市長，三名局長湊到了袁雯潔身邊，邊吃飯邊匯報工作，他隻好坐在了旁邊的位置。
    王子楓剛坐下，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肖建端著菜走了過來，他分管綜合三科，還管著秘書四科和五科，一直虎視眈眈著楚長河的位置，也是這個位置最強有力的競爭者。
    “王副主任，怎麽菜這麽少，是不是後廚抖勺抖得太厲害，我立刻把人換了。”肖建道，他還分管著政府後勤科，政府食堂還真在管轄範圍。
    “不是，我打的少。”王子楓立刻說道。
    政府食堂根本就沒有抖勺一說，誰會在這裏得罪人。
    肖建趁機坐下，開始各種閑聊，王子楓知道對方的目地，隻是隨口應著。
    還沒等肖建開口詢問楚長河的事情，胡歐端著菜也坐了過來，他是也是辦公室副主任，分管綜合一科和秘書二科，也是這個位置有力的競爭者。
    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加上王子楓一共五個人，王子楓隻是兼職，分管了不重要技術科和督辦科，這兩個科平時也沒什麽事，更不會來麻煩他。
    剩下的四個副主任都分管著幾個秘書科和幾個綜合科。
    其中肖建資曆最老，胡歐次之。
    “聊什麽呢，老肖不是我說你，食堂的菜越來越不好吃了，看看，給王副主任隻打了這麽點菜。”胡歐道。
    肖建瞥了胡歐一眼，然後笑眯眯的說道：“老胡，中央一直強調節儉，你天天大魚大肉還嫌棄。”
    兩人都是笑麵虎，表麵上說著笑話，實則都藏著刀子。
    王子楓有點煩，吃了兩口起身道：“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吃完轉身離開。
    肖建，胡歐，雖然資曆是夠了，但人都有點陰，剛來的時候可沒少對他陰陽怪氣，現在呢，雖然叫他一聲王副主任，但姿態還是放得很高，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像劉文君那樣，徹底放低姿態，然後表忠心，這樣才對。
    剛才還在他麵前玩虛的，當他是傻子呢。
    “即便袁雯潔真要提拔他們兩個中的一個，我也要給搞黃了，兩個笑麵虎，老陰批。”王子楓在心裏暗暗想道。
    人都有喜好，誰也不是聖人。
    回到自己辦公室，王子楓掏出手機撥打了劉文君的電話。
    嘟……嘟……
    鈴聲隻響了兩個，手機裏便傳出劉文君的聲音：“喂，王副主任。”
    劉文君把王子楓的電話單獨調了一個手機鈴聲，所以聽到這個鈴聲之後，他迅速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昨晚聽說他去了省城找到了王子楓，並且對方收下了一份調研資料，還專門加了微信和電話，老婆在床上主動跟他溫存了好久。
    幾年來的不和諧，一掃而光。
    早晨起來之後，他還感覺兩腿發軟，感慨一聲，男人果然不能一日無權。
    自從他被發配到調研室之後，夫妻生活就沒有和諧過。
    “劉副處長。”
    “叫我小劉就行。”劉文君徹底不要臉了。
    咳咳！
    王子楓被嗆了一下，他不到三十，劉文君都四十歲了，叫小劉？他還沒有如此不要臉。
    “市長讓你下午三點過來匯報工作。”王子楓道。
    “好好，我一定準時到，謝謝王副主任。”劉文君一副狗腿子的聲音：“晚上我能不能請您吃個飯，沒別的意思，就是感謝，真心的感謝。”
    如果不是看到那份調研資料，又查了對方的資曆，王子楓實在不敢想如此狗腿子的人，能有那麽寬廣的視野和能力。
    “吃飯就不發了，市長是惜才的人。”王子楓點了一句。
    “謝謝。”
    “就這樣，再見。”
    “王副主任，再見。”劉文君道。
    聽到手機裏傳出嘟嘟的聲音，確實王子楓掛了電話，劉文君才放下手機，狗腿子的模樣消失，變成了波瀾不驚的樣子。
    “老劉，剛才給誰打電話呢？那個王副主任？看你一臉諂媚的模樣，這是巴結上誰了？”
    一名同事問道，帶著一絲嘲諷。
    劉文君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急匆匆吃了幾口飯，起身離開了。
    “呸，還以為自己能翻身呢，這輩子跟老子一樣在調研室裏養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