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這天下最大的道理，就是君臣有序，主仆有別。
    我知你從小便讀聖賢書，聖賢書難道沒教過你‘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沒教過你‘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
    沒教過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若主仆無別，尊卑無序，天下豈不大亂了？
    你現在竟然把劉十三一個下賤的仆役，與王家公子相提並論，你是在侮辱聖賢嗎？”
    王夫人一番高談闊論，頓時引起王家子弟、賈家子弟、邢家子弟等貴族子的共鳴。
    當然也有很多忠誠的仆人家丁，對王夫人的話深以為然，紛紛附和。
    如賈代儒等一批老學究，更是對王夫人的引經據典，深以為然，頻頻點頭。
    王夫人眼看自己的言論得到這麽多人讚同，還讓賈代儒這些有學問的人心悅誠服，頓時十分驕傲。
    要知道王家以武傳家，‘詩書經典’向來為外人輕視。
    今日自己卻博古論今，恰到好處，真是為祖先爭了大大的光。
    心中得意，不禁又傲然開口。
    “林丫頭，你還說什麽比武就要公平公正，笑話。
    如果公平公正，那為何要分四批比武？為何不所有人一起抽簽分組，公平決勝？
    這難道不就是主仆有別，尊卑有序？
    你還在這惶惶然扯什麽王家公子欲殺劉十三在先，劉十三反抗在後。
    我今天就告訴你，這世上就是隻該主殺仆，不能有仆背主。
    別說今天王家公子是在比武時要殺劉十三。
    就是平白無事，他們要劉十三死，劉十三也得立即去死。
    否則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為天下人所不齒。”
    王夫人高論，聽得薛蟠、邢道榮、賈蓉等公子哥心曠神怡。
    卻沒發現那些英雄豪傑，以及不少思維正常的家丁，已經眼中含憤。
    隻是礙於自己的身份，以及這個世道的確如王夫人所言，才不敢出聲。
    而露台上的賈政，卻注意到了練武場上大部分人的反應。
    望向王夫人的目光，滿是怒氣。
    心道這粗鄙娘們，引經據典就引經據典，扯什麽比武規則？
    自己為什麽答應薛蟠，定下四批比武順序，又破格讓每一批次，可以上升一個批次競選？
    不就是為了親疏關係和能力強弱，兩者兼顧嗎？
    如果全選親戚，那還選什麽？直接內定不就好了？
    可如果全選能力強的，忠誠如何保證？
    現在要組建的可是自己的親兵，將來要放到各路軍隊統兵掌權的。
    如賈環那種廢物，雖然是自己兒子，但要是真放出去當將軍，別說他的能力掌控不了軍隊，對自己的朝堂布局無益。
    還不知道要給自己惹多大禍。
    所以賈政的希望，是盡量兼顧親疏和能力。
    但這種事，怎麽好直接說出來？
    果然是以武傳家的王家，王夫人和薛姨媽再加上王家三兄弟綁一塊，也湊不出二兩腦子。
    “老爺，要不要幹預一下？”李十兒問賈政。
    “王家三兄弟是薛蟠安排的吧？”賈政沉聲道。
    見李十兒點頭，賈政哼了一聲：“那就先不用管，看看再說。”
    作為一家之主，王家薛家是親戚，林家也是。
    雖說劉十三隻是林黛玉的家丁，但自己的親兵隊，總不能讓王家一家獨大吧？
    賈政哪裏看不出來，薛家兄妹此舉，既是在與林黛玉相爭賈寶玉。
    也是在幫助王、薛兩家，排擠其他賈家親族。
    一箭雙雕，打得好算盤。
    可他們不懂，君王治國，要講究朝堂平衡，宗族治家，又何嚐不是如此？
    “舅媽好言辭，好一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聖人之論。
    可惜，十三他的主人不是王家兄弟，他的主人是我林黛玉。
    現在我不讓他死，誰敢平白無事，要他性命？”
    林黛玉語氣平衡，聲音清淡，可眼神卻異常堅定。
    王夫人氣結，望著林黛玉連說五個“好”字。
    “好一個林丫頭，你倒是和你那死去的母親一樣，不尊章法，卻牙尖嘴利。
    沒錯，劉十三是你的仆人，但你別忘了，你還寄居在我賈家。”
    王夫人這句話算是說得極重了，分明就是要趕林黛玉出府的意思。
    別說林黛玉，賈政、賈寶玉、王熙鳳等人都變了臉色。
    劉十三更是深深看了林黛玉一眼。
    她剛才提醒自己別忘了脫奴籍的初衷，可現在她還記得自己的初衷嗎？
    為自己得罪死了王夫人，她還能嫁給賈寶玉嗎？
    這一刻，劉十三真的被這個身體柔弱卻心智堅強的女孩感動了。
    如果是這樣的主人，為她赴湯蹈火又何妨？
    薛蟠倒是很高興，臉都笑開花了。
    可是薛寶釵看到賈母聽到王夫人的話，已經從暖閣走出來，立即示意薛蟠把笑容憋回去。
    眾人卻見林黛玉緩緩走下台階，凝視王夫人良久，突然笑了，笑得淒美絕豔。
    “舅母，你想趕我走，成全什麽金玉良緣，我何嚐不清楚。
    今日舅母算是找到契機了。
    不過賈家是不是舅母的賈家，卻還難說得很。”
    “林丫頭，你這什麽意思？莫非是想賴在我賈家不成？”王夫人一臉不屑。
    “舅媽為何忘了剛才自己說過的話？
    所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
    舅母莫非忘了下一句聖人之言，夫為妻綱？
    這個賈家若論長幼尊卑，該是老祖宗說了算，若論地位尊卑，該是舅舅說了算。
    就算論家族未來，也該是你兒子寶玉說了算。
    既然舅母要講聖人之言，聖人何曾教導女子事事出頭？
    丈夫還沒說話，妻子就堂而皇之決定家族大事？
    悖倫若此，主仆如何有別，尊卑如何有序？
    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如此陰盛陽衰，家族如何長久？
    豈不大亂？”
    “林丫頭，你……”
    王夫人被氣得麵紅耳赤。
    她胸中本無幾滴墨水，何況林黛玉還是拿她的原話擠兌她。
    古代妻為夫綱，這一條的含金量不亞於君為臣綱。
    家族女子，就算在家裏再強勢，對外諸事，卻也要丈夫出頭。
    像王夫人這般，連問也沒問過賈政一聲，就要趕賈政的親侄女出門，的確怯餼亓恕?
    關鍵是剛才王夫人一番‘尊卑’高論，已經堵死了她所有反駁路徑。
    此時隻能看著林黛玉幹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