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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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西平將平時慣看的書籍和筆墨都裝在一個布包中,收拾好後背在肩上,打開門往外走。
剛走到廳首時,後麵傳來父親的聲音:“西平。”
薑西平愕然止步,回過頭來,薑元起背著手從屋中踱出來,臉色有些陰沉地說道:“你且先在家呆些時日吧。”
“爹,孩兒今日去衙裏還有要事……”
薑西平連忙叫道。
“有什麽要事?那縣衙都快沒人了,能有什麽要事。”薑元起歎了口氣,“你把東西放下,陪為父說說話。”
薑西平不由大急,他知道縣衙最近狀況不好,陸縣尊壓力極大。這正是理應替他分憂的時候,怎麽能也跟著退縮呢?
自從他去了安遠縣衙後,本來家裏的情況大為好轉。原本怨氣衝天亂發脾氣的父親也好了許多,他更是學到了很多東西,思想上也大有裨益,眼看著一天比一天好,又怎麽能再回到過去呢?
但是薑西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極倔的脾氣,他想了想,隻好提醒道:“爹,當時陸縣尊跟你說的那話,你不是承認其有道理嗎?”
薑元起聞言背起手,沉吟道:“本來老夫覺得他所說的是有些道理,但你看這謝家在欽州幾乎是一手遮天,再想想就感覺那小子不過是嘴上的功夫罷了。咱們且觀望幾天,好不好?你娘身體不好,不要讓她擔心。”
“父親!”薑西平心裏大急,一咬牙,撲地跪倒在地,“父親大人!孩兒從小聽您和李先生教誨,大丈夫為人處事,切忌首尾兩端!義之所在,絕不容辭!陸縣尊於孩兒有知遇之恩,怎能在此緊要關頭背棄呢?父親難道希望孩兒是這樣的人嗎?”
薑元起聽著也不禁動容,眼中露出緬懷的神色:“李曾伯啊……唉……”
他沉思了好一陣,歎道:“罷了,看來我果然是老了,那你就去吧。但務必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薑西平忙道:“是!”看著父親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慈愛關懷,也不由十分感動。
薑元起在他臨出門時忽然叫住,說道:“西平你告訴陸知縣,這欽州城裏,可是有很多人在看著他。他若是能證明自己有抗衡謝宗白的本事,那才會得到真正的機會。”
薑西平振奮道:“孩兒明白了,欽州苦謝久矣!”
來到縣衙後,薑西平見尚家兄妹已經到了,不禁奇道:“大中他們呢?”
其他人住的都比他近,理應先到才對。
“別提那兩個膽小鬼了。”尚敏若扁嘴冷笑,“說什麽生病了,呸!”
薑西平歎了口氣,想起父親,不禁感慨:“也怪不得他們,行了,先做事吧。”
縣衙裏的人越來越少,事情倒也神奇地因此變得少了許多,這讓薑西平等人有些懷疑自己平時做事的意義。
今日他們沒有其他事情,便翻出一些往年的要案卷宗檢查,最後三人圍坐在一起,麵麵相覷。
“總感覺這些記載都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有人刻意處理過。”
“是啊,這石二滾一家被害,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被判成天災?”
“很顯然這些案子背後,都有一隻巨大的黑手啊。”薑西平長歎一聲,臉上露出一些苦悶和絕望。
在此前他絕對不會想得到,這世上會有那麽多人在痛苦絕望中沉淪,會有那麽多冤情被藏在字裏行間,那些人甚至懶得將掩飾做得好一些。
而與此同時,縣衙三堂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陸鵬坐在交椅上,杜和跟顧潭秋各自站在一邊,看著一個跪地慟哭的男子。
這男子是昨晚杜和巡查時發現的,他斷了一條手臂一條腿,衣衫破爛無比,看上去不似人形,蜷縮在縣衙大門口。
“你叫孫小苦?你說的是,你替平安坊二十六戶人家申冤?”
陸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縣尊老爺青天在上。”男子淚如雨下,從懷裏掏出一個散發著難聞氣味的包裹,“這是小於先生所寫的鳴冤狀……”
杜和上前將包裹打開,裏麵是幾張紙,上麵斑斑點點的都是血字。
“七年前,平安坊二十六戶人家,一夜之間被從這個世間抹除?”陸鵬喃喃地念叨著他剛剛得到的信息。
從杜和手裏接過血書,陸鵬看去,漸漸地雙手不禁顫抖起來。
這血書可說是字字血淚,是由一個姓於的秀才所寫,講述他們是如何被擄掠,女子送往欽州忠義營,男子除了被殘殺外,還有一些被秘送往安南,不知所蹤,剩下的關在黑獄裏不見天日。
“這於秀才是如何能寫下這篇東西的?”陸鵬按捺住心情,勉強平靜地問。
“小於先生因識得字,又假意討好監者,得了許多便利。”
“他人呢?”
“他……那晚他被拖出去後,便聽得整夜的叫聲,第二日我們隻見到一副皮……”
“……”陸鵬閉目又睜開,繼續問道,“你的手臂和腿……”
地上的人淒涼地一笑:“謝家小少爺最喜射獵,小人因身手靈活,便充作獵物,僥幸不死已是難得。”
“原來是這樣。”
陸鵬點了點頭,讓杜和將孫小苦扶下去休養。
顧潭秋站在旁邊,許久,看著他始終攥緊撐在案上的雙拳,低聲道:“相公,莫要氣壞了身子……”
“沒什麽好氣的。”陸鵬深吸了一口氣,“隻是對這世間多了幾分失望罷了。”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還是因為自己的處境和身邊的人跟謝家對抗的話,此刻他心裏就湧起了強烈的憤怒和不平。這世間不該是這樣子的!
故事裏的冤屈、壓迫離得太遠,他以前沒什麽觸動。但孫小苦這樣殘缺的肢體在他麵前絕望地訴說,那些紙上的斑斑血跡,仿佛都在不甘地向他揮著手哀告。
這樣的惡行,不該存在於這世間!老天不管,朝廷不管,我來管!
陸鵬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堅定,他用力將肺裏的濁氣呼出去,問道:“潭秋你知道平安坊麽?”
“自然是知道的,如今的平安坊裏,也還是住著許多住戶。但怪異的是這件事從未聽說過……”
“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以前沒聽說,隻是因為沒有人來查而已。”
陸鵬平靜地說著,然後站起身。
“你知道許龔縣丞的住處麽?”
顧潭秋怔了怔:“呃……小人知道,相公要去見他?”
“我得去問問他,裝病躲得了一時,躲得過自己的良心嗎?”
陸鵬冷笑一聲,大步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