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煙雨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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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整個街道像是被清洗過一遍,一道道水流如小河般沿著街道邊緣流進前不久剛挖的那條排水渠。
    雨過天晴後的欽州清新脫俗,擺脫炎熱和幹旱的困擾更讓人們喜出望外,成群結隊的孩童歡呼雀躍地在街上玩耍,他們在水裏嘩嘩地踩來踩去,濺得滿頭滿身,引來附近大人們一陣陣臭罵。
    一身淡雅衣裙的奚曉月漫步在街頭,唐英白跟在旁邊,羨慕地看著那些玩水的小孩。
    青兒抱著一把油紙傘走在後麵,腦袋左搖右晃,兩隻小辮也跟著甩來甩去。
    “這欽州雖然小,倒還挺幹淨的。”唐英白終於從那些孩子身上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看著路邊清新嫩綠的落葉咕噥道。
    奚曉月也微微點頭,她們年紀不大,卻是走南闖北,臨安、襄陽、成都這些地方可都是去過的。那些大城如果是剛下過雨,女孩兒們是絕對不敢出來走動的,保證滿城都是泥濘,鞋子裙子一會就弄髒了。
    唐英白聽見身後的青兒嘻嘻地笑了一聲,她立刻轉過頭嚷道:“你笑什麽?”
    “我笑二小姐來得太晚了,再早一兩個月來,就知道小地方也不一定會幹淨了。”
    “你什麽意思?”唐英白瞪大眼睛。
    “嘻嘻,二小姐有所不知,這些可都是陸知縣的功勞哦。以前欽州很髒很髒的喲。”
    唐英白瞪大眼睛,好一陣晃著頭道:“我才不信呢,你怎麽知道?”
    “是青霜告訴我的哦。”
    “才不信她說的!她一看就被狗官迷住了!”
    “二小姐才是莫名其妙,為何就對陸知縣這麽大的敵意?他不是挺好的一個人嗎?”
    “哼!他家裏的夫人這麽遠趕來,狗官卻自己跑出去這麽久不回來,我看他就是心裏有鬼!”
    唐英白說著,伸手搖了搖奚曉月:“姐,你說是不是?”
    奚曉月清亮的眼眸正從一排排的房屋掠過去,有些迷茫地看向遠方。她沒有理會兩個小姑娘的爭執,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但她其實也隻比唐英白大兩歲,卻肩負著太多的東西。她的心裏幾乎時時刻刻都擔心著父親,他是否平安呢?
    奚曉月生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父親將她從小帶到大的。她三歲就在軍中拿箭枝當玩具了,父親拿她當男孩兒養,教她兵法、武藝和謀略。
    四年前父親離開她去臨安時,她才十二歲,那天晚上父親告訴她:“月兒,蒙古人就是凶惡的狼群,他們遲早會衝進我們的家園,燒掉我們的房子,搶走我們的糧食,殺死我們的親人。外公苦心孤詣的經營,現在已經毀於一旦。咱們國家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爹爹此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如果我回不來的話,你要像男子漢一樣繼承你外公的遺誌,跟蒙古人戰鬥到底……”
    但蒙古人再凶惡,外公都一次次地擊退了他們。而他還有舅舅,最終卻都是被這個國家的自己人陷害。
    這是為什麽呢父親?
    心裏的疑問沒有人能回答她,而內心的迷茫也沒有絲毫出現在她的臉上,她平靜而又從容的漫步在街頭,風華無儔的氣質引來一道道驚羨的目光。
    “姐,你又在想大伯了嗎?”唐英白拉著她的衣袖搖晃,哼哼地說,“那個狗官不是說他有什麽主意嗎?你怎麽不問他?”
    奚曉月看了兩個小姑娘一眼,淡然道:“陸知縣該是有他的想法,該說的時候自會同我們說的。”
    “哼。”唐英白皺了皺小鼻子,卻狐疑地仰頭,盯著奚曉月語出驚人,“姐,你一直替他說話,不會是看上那小白臉了吧?”
    奚曉月無語地瞪了她一眼,眼前浮現出陸明風那張臉來,不由更加無語。
    小丫頭是不是眼神有問題?那人哪裏白了啊?明明不知去哪曬得跟黑炭一般好不好?
    還不到十七歲的奚曉月心裏從未有過男女之情,縱是三叔擔心她年齡太大,委婉提起時,她都是淡然地回以“匈奴不滅,何以家為”。她也根本沒將那平平無奇的陸知縣放在心上過。
    她甚至內心還有些替人淡如菊的安姐姐抱不平,怎麽看都不是太般配嘛!
    但她卻也很感激陸知縣答應幫助她,昨日的情況就算能將他抓到手,如果他執意不從,奚曉月自問也不能拿他怎麽樣,畢竟他是安姐姐的夫君,而且聽來是個好官……
    希望他是真的有些眉目吧,父親啊,你到底在哪裏呢?
    奚曉月輕輕一歎,唐英白嘟嘴道:“姐,我說笑呢,你別生氣。其實是那狗官對你沒安好心,姐你可要提防他一點兒……”
    “你的話怎麽這麽多。”奚曉月沒好氣地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唐英白捂著腦門,腮幫子一下就鼓了起來,頓時顯得臉愈發的圓了。
    街道出現分叉,三人熟悉地轉到旁邊側巷,走進一家名叫福來的客棧。
    一名客棧夥計正靠在長凳上昏昏欲睡,聽見聲音後睜眼,連忙跳起身,恭敬地行了個禮,帶著她們上樓去。
    過了片刻,走出客棧門口時,奚曉月心中就更加無奈了。還是沒有半點線索,整個欽州城都找遍了,打探中倒也有人說似乎見過臨安口音的可疑人物,但也就這樣了,沒有任何下文。
    真的沒辦法了嗎?隻能看那陸知縣的了?
    “哎呀!”唐英白忽然驚呼一聲,“又下雨啦!”
    雨點嘩啦啦的落下來,街道上的行人頓時四散奔逃。
    青兒手忙腳亂地撐開油紙傘,要給奚曉月打上,她卻隨意地一揮手:“你倆打著吧,這點雨算什麽。”
    “我也不怕,我們習武之人才不怕淋雨呢,哼!”唐英白得意地喊道,衝著青兒吐了吐舌頭,但立刻被雨點淋得直縮頭,嘟嘴道,“姐,早說了坐轎子多好呀,你真是……”
    身為“知縣夫人”,本應出入都乘坐大轎的,但奚曉月坐過一次後就嫌棄,什麽玩意這麽悶。
    這一場雨突如其來,一瞬間就將她澆得渾身濕透。她卻是毫不在意,負著手隨意地行走在雨中。即便是路邊有人投來驚異的目光,她也視而不見,腦海裏甚至回憶起當年外公抱著她在膝上吟唱的詞句: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