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重回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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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一直到冬月末時,方才漸漸冷了起來。街道上人來人往,有錢人已穿上了暖和的皮裘,窮人則隻能多裹兩件衣物,當然更慘的是街邊的乞丐,在寒風裏凍得瑟瑟發抖,卻還要不停地向路過的行人磕頭乞討。
    何大器看著這些乞丐不禁直皺眉頭,前幾天陸相公才著人將街上的乞丐都安置了一遍,許多身體尚可的都得了些閑散的活計,實在殘缺無法的也先救助著,至少度過這個冬天。但這才幾日方過,卻又冒出來這麽多。
    何大器今日是得了假,拿衙門裏的話說就是“休沐”。他揣著一包錢在街上胡吃海喝了一頓,撐得肚子都隱隱發痛了,卻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了。
    信步在街巷裏亂轉了一會,何大器隻見一條小巷人進人出,十分熱鬧。他好奇地湊過去,沒走幾步,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在一家門首倚著向他輕笑:“小弟弟,進來喝杯茶嘛?”
    何大器嚇得趕緊掉頭就跑,身後傳來一片哄笑聲。
    他漲紅著臉回到縣衙,實在無事可做,便跟著當值的幾名護衛在門口聊天。
    陸鵬出來看見他後便笑著說:“你既然這麽閑,不如回軍中去瞧瞧吧,還有人念叨你呢。”
    “啊?”何大器發愣,“誰、誰啊?”
    陸鵬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何大器便行了個禮後往外跑,到了城門口才想起現在駐地都改了,他都不知道路了。
    便在城門外叫了一輛騾車,駕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爺子,看上去很是精神。
    來去一趟五十文錢,略略的有些貴,但何大器在懷裏數了一會覺著還承受得起。
    騾車得兒得兒地跑得又穩又快,何大器在車上舒坦地躺著,頓時樂嗬嗬地感覺錢沒白花。
    “小郎是軍中的人?”老爺子蹲在車駕上,悠閑地跟他聊著天。
    “現在不是了。”何大器嘿嘿地一笑。
    老爺子咂了咂嘴,笑笑說:“我看著也不像,年紀太小了。”
    何大器頓時不服氣了,什麽年紀小,他可是老兵了!
    正要反駁的時候,老爺子話鋒一轉,卻感歎起現在這路好走了。
    “換成以前啊,別說五十文,五百文咱也舍不得跑這趟道。小郎或許不知,以前這些路,那都是爛路,路又窄又亂,路上全是坑,有時候還會有石子,不但傷牲口,車輪子也遭不住……”
    “現在呢?”
    “現在?你不是看到了嗎?這路寬敞平坦,跑起來自然是輕鬆多了。你瞧這路麵兒,青石板鋪就的,這得花多少功夫?”老爺子嘖嘖地稱讚,“說是那些修路的都是挨過餓的,打鬼門關回來的,給他們條活路是真能拚命哩!要不說咱陸老爺是青天哪,是真辦大好事!”
    何大器嗬嗬地笑,又好奇地說:“那為啥以前的官府不這麽做?”
    “以前?”老爺子頓時嗤地一笑,“你知道安置下那許多人要多少糧食多少錢嗎?那些官府不拚命地從俺們身上壓榨就謝天謝地了,還能自己掏出來?”
    說著老爺子便沒口子地稱讚陸老爺,聽得何大器笑得合不攏嘴,心花怒放。
    這代入感太強了,聽著別人如此真心實意誇讚相公,他就感覺跟老熊吃蜂蜜似的舒坦得不行。
    老爺子說累了,停下來歇息,何大器感覺不過癮還想聽,想了想從懷裏數了十個錢遞過去:“老爺子再誇一會。”
    老爺子被他搞得愣住了,頓時一喜,心說今日遇上個二傻子,收了錢便沒口子地又誇了起來,將陸老爺吹得天上有地上無。
    但具體事跡就那麽多,翻來覆去的車轆軲話說了多少遍,也沒甚意味了,何大器還不停地問:“還有呢?”
    把老爺子逼急了,甕聲甕氣喊道:“那反正陸大老爺就是俺親爹!行了吧?”
    何大器一聽頓時不樂意了,你這麽大年紀說這話,這不是折人壽嗎?他一伸手:“把錢還我!”
    老爺子連忙指著前方說道:“到了到了。”
    何大器見前方一排高大的營房,便忘了要錢,高高興興地下了車,往那邊跑過去。
    他在營地門口被攔住,幾個衛兵都是他不認得的,看著他吆喝:“去去,別處玩兒去!”
    何大器頓時氣壞了,踮著腳跟他們大聲吵嚷,卻怎麽也說不分明。
    這時候有人聽見聲音出來,卻是哈哈一樂:“怎麽是你這小猴子回來了?”
    何大器一看頓時大喜,上前喊道:“馮隊率!”
    這馮隊率是當初那批鄉兵中,少數留下來的二三十人中的一個。
    故人相見,分外親切,馮隊率帶著他往營地裏走,一邊笑道:“小猴子,你咋有空回來?哦對了,我現在可是曲將了。”
    “曲將?”
    “如今軍中改製,五人為一伍,三伍為一隊,三隊為一曲,三曲為一營。你算算我得管多少人。”
    何大器扳著手指算了半天也沒算明白,驚歎道:“那你可厲害啊!”
    馮隊率搖頭道:“那還是比不上你,能跟著陸相公。”
    何大器頓時也得意地笑。
    他看著四周驚歎道:“這地方好大啊!”
    “那是,以後肯定不隻住五百人的。現在可寬敞著呢,那些狗日的新兵都是四個人住一間房,都自己有床,比起咱們當年可享福太多了。”
    何大器回憶從前,也不禁感歎:“是啊,咱們以前多苦!一堆人擠一間營帳,晚上全是汗臭和打鼾的聲音。”
    “打仗前晚,你半夜還嚇得尿了褲子呢。”馮隊率笑嗬嗬地說。
    “胡說!”何大器頓時漲紅了臉。
    “別鬧別鬧,都多大人了。”馮隊率將他推開,“不過現在的兵訓練也比咱們那個時候苦多了,我都跟不上了。”
    何大器不以為然:“能有多苦,我又不是沒練過。”
    馮隊率隻嗬嗬一笑,何大器走後軍中改製,變化也是越來越大,哪能和那時一樣。
    “行了,今天我沒什麽事,就陪著你小子轉轉吧,讓你看下這段時間的變化。”
    馮隊率帶著何大器在營中轉悠,不少熟人見了都打著招呼,讓何大器感覺很有麵子。
    這時候也是吃午飯的時候了,馮隊率便領著何大器來到一個極大極寬的屋子裏,他說這地方叫做食堂。
    在這裏士兵們排著隊領取食物,然後排得整整齊齊地在桌子上用餐。
    何大器不禁驚歎:“怎麽這麽齊,咱們以前不都蹲著……”
    馮隊率踢了他一腳,小聲訓道:“別說話!”
    何大器才發現諾大的食堂裏,幾百人一起吃飯,竟然沒有任何嘈雜吵鬧的說話聲,隻有吃飯的聲音。
    他不禁感覺十分好奇,但悄悄看了一陣後,他卻發現即便是這用餐的隊列中,似乎都散發出一股難言的氣勢。
    他撓了撓頭不甚明白,也就不多想,看了看馮隊率替他端來的飯菜,有肉、有雞蛋、有青菜。他頓時想起從前吃的那些肝髒來,不禁又有些感慨。
    這一天三頓,都吃這樣的飯菜,換成是他就算是相公要他去攻打大宋官家也毫不猶豫啊!
    吃過飯,馮隊率領著他出來,說道:“離開這麽久,忘記軍中最重要的是什麽了嗎?”
    “軍紀!”
    “還知道就好,走吧,先去午休一會,下午帶你去看人家操練的強度。”
    在馮隊率的營房裏,何大器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感覺現在的軍營裏,似乎確實比自己那時候多了一種很難形容的氣勢。
    他撓著頭想不明白,自己也才離開幾個月,變化怎麽就這麽大?
    下午,何大器旁觀了一隊新兵的操練後,頓時沉默下來。馮隊率笑著說:“怎麽樣,和咱以前能比嗎?”
    “咱們以前……”何大器歎了口氣,明明才半年前的事,怎麽感覺過了好幾年一樣。
    他們以前的操練,幾乎全是在站隊、走路,練到最後大家也都隻會這些。
    現在這些士兵可就完全不同了,何大器在旁邊看著都能感覺出他們的辛苦和韌性。他想這些人估計現在拉出去上兩次戰場,見過血後立刻就能成長為很厲害的軍隊,和他們那支……確實是沒法比。
    何大器在這裏感慨,卻不時有一些陌生的新兵悄悄摸摸走過來,一臉好奇地向他打量,然後或滿臉失望,或興奮激動地跑開。
    何大器茫然道:“這些人是啥意思?”
    馮隊率笑了笑,向旁邊指了指:“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瞧瞧。”
    兩人順著營房走向另一片空場,隻見那空場正中間是一座高台,看上去有點像從前杜都頭站的點兵台。
    途中何大器看見一間營房裏坐滿了人,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正在跟那些人大聲地講著什麽。
    他探頭看了一眼,好奇道:“這人是……”
    “哦,那位叫農有方,是你走後不久來的,擔任宣教官,就是天天給咱們講一些道理,聽著聽著大家就明白咱們當兵打仗的原因和責任了。”
    “那是什麽?”
    馮隊率笑了笑說:“走吧,你過去那邊看看就明白了。”
    兩人來到那座高台下,這裏有不少士兵們仰著頭看著高台前麵的牆。他們的神情充滿了一種又似激動又似向往的神情。
    何大器也好奇地看去,隻見這麵牆上寫著許多字,他看得眼睛都花了,卻半個字也認不得,隻好向馮隊率問道:“這寫的都是啥?”
    馮隊率沒好氣地瞪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
    “啥?”何大器愣了一會,“我的名字?”
    他撓了撓頭,當初相公給他取了名以後,他是記了很久的,最後記得還是挺清楚,反正中間“大”字挺好認的,“器”字也很形象,跟他原本的名字一樣,有四個蛋嘛!
    他找了一陣,果然在這些字裏找到了似乎是自己名字的幾個字,而且還是排在最上麵。
    他好奇道:“我的名字為啥會刻在這上頭?還有這些兵,他們都認得字?”
    馮隊率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四蛋……哦不,大器啊,這麵牆,叫做英雄牆,上麵刻的名字,都是我欽州軍從誕生以來,為了我們欽州立下大功的英雄好漢。而你就是第一個!”
    何大器頓時懵了,好一陣才訥訥道:“我?我是英雄?”
    “當然!這可是陸相公親自認定的,怎麽,他沒跟你說嗎?”馮隊率嗬嗬地笑著。
    何大器怔怔地仰著頭,看著這一麵看似平平無奇的牆。
    好一陣後,他感覺眼睛有些發熱,周圍的士兵們議論的聲音傳進耳裏,似乎許多人都在說著他當時衝進那大營的英雄事跡。
    他不禁漲紅了臉,才明白為啥相公會說“有人在念叨”了,敢情這念叨的不隻一個兩個哇!
    同時,他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情緒,好似激動,又好似自豪,但在這麽多人麵前,他隻能強自忍耐住,隻是情不自禁嗬嗬地笑著,便愈發顯得有些呆頭呆腦了。
    幾個在旁邊悄悄觀看的士兵不由得有些失望,暗暗地搖著頭,說著些“毛頭小子”、“名不符實”之類的話,便各自走開了。
    何大器不知道自己的“英雄形象”已經有些崩塌了,他向著馮隊率說道:“下次什麽時候打仗,我就跟相公說了,再回來咱們繼續衝,我還得要衝頭一個!”
    馮隊率苦笑道:“這誰知道啊,辛苦訓練這麽久,盼著打仗的可不隻你一個,你看這些人,可個個都想著立功當英雄,把名字刻在這牆上呢!還有,咱們現在的條件,可比那時候好多了!兵器、糧草,樣樣都強得很,就是找不到要打的人啊!我就知道好些人天天問杜都頭什麽時候去打仗呢!好多人都傳說立了大功勞,就能跟你一樣,去陸相公身邊做親衛呢!”
    何大器頓時有些驚悚,怎麽這麽多人盯著自己位置嗎?
    他頓時呆不住了,連忙說:“隊率,我先回去了!”
    趕緊回去問問相公,到底啥時候能打仗,咱還來做先鋒,可不能輸給這些後輩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