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父子之間
字數:3048 加入書籤
薑西平一時愣在了原地,他在縣衙任事這半年多時間裏,父親的脾氣改了不少,一向深居簡出,平時兩人交流也不甚多,偶爾也會問他些問題,但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看書,或者在院中弄些花草解悶。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換上這麽一身衣服?
薑元起臉上帶著笑意,看起來心情極佳,笑著向他招了招手,說道:“西平,倒是辛苦了,來,坐下咱爺倆聊一會兒。”
薑西平神情詫異地走過去,在旁邊坐下來,忍不住問道:“爹,你這是……”
薑元起嗬嗬地笑了兩聲,欣然道:“西平,好教你得知,如今朝堂風向已變,吳公當日的冤情為聖上所知,已是下詔洗雪冤案,複職追諡了!”
薑西平聽得一怔,隨即也是高興起來。他們一家人之所以被流放到欽州來,就是因吳潛案的牽連。他忙道:“如此說來,父親您……”
“沒錯,官家的旨意雖然還沒有,但你萬伯伯已經是來信了,我們大概是要複職的。聽說新年朝會上,聖上還提起了為父的名字呢。”薑元起說著,忽然眼眶有些發紅,語氣不勝唏噓。
薑西平張了張嘴,他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忙問道:“那父親的意思是,我們能離開欽州了?”
“當然!我等即刻啟程赴京!哈哈,小子,你父可還沒老哪,可不能隻讓你們年輕人逞能。”
薑元起快意地笑著,這些年來的陰霾一掃而空,接著又道:“正好今年是大比之年,你們到京中也安心備考,這半年來你在這小縣衙裏做事,想必學識也落下了不少,要是考不中進士,可就太丟人了。”
薑西平卻是低下了頭,他沉吟了一會,在心裏默默地思量和直麵著自己的本心,好一陣後緩緩地說道:“父親大人,孩兒……想留在欽州……”
“你?”
薑元起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看向兒子:“你說什麽?留在這種地方?”
薑西平抬頭看著他,目中射出堅定的光芒和勇氣:“是的,父親,我並非頭腦一時發熱,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哈哈,你在說笑嗎?西平,我知道那個陸知縣是個不錯的官員,但你在這裏能做什麽?連個官都算不上,隻是他生造出來的職位,說出去都惹人發笑!”
薑元起臉色沉了下來,向著兒子一頓咆哮:“你留在這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能留上幾年,老夫看他行事也甚是跋扈,說不定就在這年許間就要被調走!你腦子裏進水了嗎?還是被灌了迷魂湯?連科舉都不參加?白讀聖賢書了?”
多年前薑元起在朝堂上朝議時便是如此風格,如同狂風暴雨般的質問,讓對手喘不過氣,往往便潰不成軍。
此時他鐵青著臉,暴怒之下的喝問,更是威勢十足,引得屋裏的薑母和院中的老管家都擔心地探頭。
薑西平直麵這暴風雨,卻是眼神越發的堅定了,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一旦認定目標,輕易很難改變,和其父卻頗有些相似。
他等父親發泄完喘氣時,平靜地說道:“父親且息怒,請聽我一言。首先,我不覺得陸知縣會很快就調走,如今欽州的局麵是近年難得的安穩,且向好的速度人所共見。陸知縣是付出了大心力的,我深信他不會讓自己的心血白費……”
薑元起不以為然地搖著頭,噴道:“你懂什麽?他一個小小知縣,一個臣子,朝中一旦有詔令,他憑什麽去違拗?憑你們幾個毛頭小子嗎?”
“父親且聽我說完好嗎?為何要打斷人說話呢?”薑西平挑眉,接著往下說,“其次,退一萬步講,就算陸知縣真的要走,孩兒也願意追隨他。父親你別冷笑,我且問你,這大宋的官場你見得多了,從你年輕的時候一路走來,你可有一天是安安心心做過事情的?沒有吧?我從小就經常聽你罵那些屍位素餐的同僚,說他們酒囊飯袋,誰想做點事,幫忙的沒有,掣肘的一大堆,更有無數條例束縛手腳,根本難以施展!這是不是你經常抱怨的?”
薑元起被問得愣住,愕然了一會,才搖著頭道:“此舊時風氣也……如今、如今朝堂風向一新,必是不同的……”
“您就別騙自己了!”薑西平尖銳地說道。
薑元起臉色發紅,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惱羞成怒地喝問道:“你……逆子你何意?你的意思是,在那個陸明風的手底下,你能毫無顧慮、毫無掣肘的做事?”
“是的!沒錯!”
薑西平也站起身,毫不退讓地道:“我在縣中半年多來,凡是行有用之舉,從無任何阻礙,都得到陸相公的大力支持!我們所做的任何事情,也都不是為了官場利益,而是實實在在去為黎民分憂!父親蝸居不出,自然不知道整個欽州這半年裏,和從前有多大的變化!”
父子倆互相瞪視,驚得屋後的薑母連忙走出來,一邊咳著,一邊勸解:“都、都少說幾句……”
母親體弱病多,薑西平忙過去扶著,薑元起也是稍微的壓低了聲音,臉色卻是更加陰沉了:“你說的這些,老夫且不論,但是,這可是科舉!你要想做事,也得先有個出身吧!”
“孩兒覺得在陸知縣身邊做事,比那科舉考試能學到更多的東西。”薑西平麵無表情地說道。
他還有很多話,想說他在陸知縣身邊的許多裨益和感悟,但是卻知道此時說這些都是沒什麽用,父親那張臭臉一擺出來,就說明其什麽都不可能聽得進去了。
這是三觀和理念上的衝突,誰也說服不了誰。
隔著輕咳的薑母,父子倆默默地對峙,在這個家裏,薑元起從來都是強勢的一方,薑西平也向來都非常尊敬和服從父親。但這一次,他寸步不讓,態度如此堅定。
這一個夜晚看注定是難以平靜了。
薑西平暗自輕歎,卻又想到了尚安國等眾友人,不知道他們麵臨什麽樣的情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