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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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小河,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別人隻欺負你不欺負別人?”
    “我不知道……”
    “要從自身找原因,我從小是怎麽教你的?要禮貌、友好、和他們講道理。”
    “媽媽,我都照做了,可沒用,他們說我是……”
    “不要找借口!”蕭婧平靜地、不由分說地打斷他。
    蕭婧在南城一所重點初中當語文老師,趁著學校放暑假,她在輔導班另打一份工,教授三個中考班的作文。
    此時,她剛批完小山一樣高的作業,疲憊地拉開椅子起身,繞過不知所措的兒子,去書架上搬了另一遝作文紙,捶著酸痛的腰重新在書桌上坐下:“你現在跟同齡人都相處不好,開學到了學校後怎麽辦?我真是搞不懂你這個孩子。”
    江河小小一個,茫然地站在客廳裏,每一次,他都不敢質疑母親,所以隻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問題?是不是因為我不正常才會被他們排擠?
    他的心裏愈來愈困惑,甚至對自己的一切都感到羞恥。
    季知漣在房間裏寫作業,他們的談話一字不落被她聽了個正著。
    在早慧的她看來,蕭婧是一個神秘而樸素的女人,似乎永遠與周遭世界隔著那麽一層,總是靜謐的、旁若無人的做著所有瑣事。毋庸置疑,她有著很豐富的精神世界,任何試圖打擾她寧靜的人似乎都是敵人。
    包括她唯一的兒子江河。
    但她卻對神經質的季馨很溫和,連帶著這份包容也給到季知漣。
    卻唯獨沒有給過江河。
    開學的日子逐漸逼近。
    這片居民區毗鄰南水公園。如果抄近道,從一個廢棄的鐵門鑽進去,再爬上一個土坡,隻需要十分鍾就可以走到水邊。
    對於附近居住的孩子而言,去河邊走一走無異於一次偉大的冒險,他們經常在天氣很好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去往河邊玩沙子、摸蝦子、捉泥鰍,有時還去低窪處露出河床的部分挖些野菜。
    那野菜可以帶回家,拌上豬油和蔥花,烙香噴噴的雞蛋餅吃。
    家長們是默許的,隻是教育孩子要注意安全,不要單獨去河邊,注意腳滑不要落水。
    黃昏之際,季知漣坐在河堤上方的第二級台階上,頭頂上方是一顆高大漂亮的柳樹,微風中混雜著河堤泥土的腥氣,和草地柳枝的清新。
    她捧著那本蕭婧拿給自己的《老人與海》,一邊看,一邊聽江河在不遠處跟他們一本正經地講道理。
    那個一直欺負江河的大男孩,對他明顯不屑,眉眼間盡是不耐,一揮手,瘦弱的江河就被推倒在沙地上。
    他固執地,一次次爬起來,小小的聲音卻被淹沒在惡意的捉弄聲中。
    一連兩天,河堤上看書的小女孩都在冷眼旁觀,在她有限的人生經驗裏,直覺江河這樣行不通,孩子的世界也是弱肉強食,江河被母親教授的那一套根本毫無用武之地。
    除了讓他顯得更為異類、更被他們戲耍之外,毫無意義。
    孤僻的她也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自討苦吃,那麽執拗地試圖去融入一個集體。
    一直到第三天。
    那惡作劇愈演愈烈,他們捉到一隻癩|哈|蟆,將它放進江河的褲子裏,看到江河驚恐地閃躲,幾個人大笑著勒緊他褲子上的棉繩——
    “小醜八怪和癩|哈|蟆是一家!”“相親相愛的一家!”
    孩子們鼓著手掌,抑揚頓挫的唱著改編的童謠。
    季知漣就是在那時出手的。
    他們隻覺得後頸一輕,整個人就180度被甩飛出去,而那個總是一言不發,又黑又瘦的怪異女孩拿了根不知在哪兒撿的木棍,擋在小醜八怪身前。
    為首的大男孩發出一聲譏逍的尖叫,他趁她不備,借用蠻力奪走她手裏的棍子,但下一刻,他的鼻子就挨了重重一擊!那女孩竟用自己的腦袋,惡狠狠的撞在他鼻子上!
    她年齡那麽小,卻有陰惻惻的眼神,看的人遍生寒意。
    她撿起那根木棍,輕蔑的看了眼倒在地上捂著流血鼻子的大男孩,木棍指向那些受了驚的同齡人:“還有誰要來?”
    他們自然是圓弧狀退散,驚恐地離去。
    季知漣拉開江河的褲子,摸出了那隻惡心的癩|哈|蟆,卻沒有扔掉,而是直直遞給他,指著倒在地上的大男孩,命令道:
    “放進他褲子裏。”
    江河嚇得倒退一步。
    他哭的花貓似的,還在抽噎:“這怎麽、可以呢?”
    “那他為什麽可以?”她說著,厭惡地一腳踩住了那想悄悄逃走的男孩的手指,他發出一聲慘嚎。
    江河嚇壞了,連連後退:“姐姐,我們不能、不能這樣。”
    季知漣耐心告罄,她把那哈|蟆摔在剛爬起來的大男孩臉上,看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抬起手——
    毫不客氣的給了江河一個結實的巴掌。
    “我救了你,你就要守我的規矩!”
    那一巴掌挺清脆的,力道也很足。
    江河被打懵了,而地上的大男孩也懵了。
    兩個人都大張著嘴,呆呆望著她。
    她把那根棍子強硬地塞進江河手裏,指著地上捂著鼻子的大男孩,厲聲道:“打他!不然我就把你踹下河!我數三聲!三!”
    江河不知所措的握著那根棍子,渾身都在發抖。
    “二!”她陰著臉向他走近,那雙剛剛解救了他的手,同樣也可以帶來別的危機。
    江河大叫一聲,閉著眼胡亂揮舞著那根棍子,應該是打中了,地上的大男孩在痛呼,涕泗橫流的求饒。
    “看到了嗎?”她強迫他睜開眼睛,那個欺負他的人已經屁滾尿流的滾遠了,她奪過他手裏的棍子,往河裏一扔:“反抗並不可恥。”
    這是幼時的季知漣,以身作則給江河上的第一課。
    ——守規矩很多時候是無用功,禮貌對無賴永遠無效。
    所以,勇敢地反抗並不可恥。
    夕陽西下,漫天霞光映照著波光粼粼的河麵,遠處山上的燈光已經亮起,熠熠生輝著。
    兩個孩子坐在河堤邊上,清風拂過山崗,也拂過兩張髒兮兮的小臉。
    季知漣在草叢裏撿到一張別人丟棄的舊漁網,此時挽起褲腳,正聚精會神地在河裏網蝦,她用手指夾住一個苗條的蝦,興致勃勃問江河:“我們烤來吃吧?”
    江河心善,不忍心:“可是,小蝦被烤了,它的爸爸媽媽會傷心吧?”
    季知漣滿不在乎:“那就把它的爸爸媽媽一起烤來吃唄!”
    “……”
    “姐姐……”他試探的哀求。
    “幹嘛?”
    “姐姐……”他努力的哀求。
    “行了,不烤了!反正也沒幾兩肉。”她跳上岸,把網藏在樹下的一個坑裏。
    江河過意不去,他小聲拉著她的衣角道:“我們可以烤點別的?”
    “這附近哪有別的。”她回答。
    兩個孩子順著長長的河堤走著,驚喜地在一輛鎖著的自行車車筐裏發現了一盒未拆封的小熊餅幹。
    兩人都很興奮,嘰嘰呱呱討論了會兒能不能吃,季知漣像模像樣拿起,看了看保質日期:“沒過期。”
    江河發出一聲小小的歡呼,主動去撿來枯枝和廢棄紙團,看見她掏出盒火柴,又找來兩塊石頭,一塊參差不齊木板,生火烤餅幹。
    等待間隙,她用一根枯樹枝捅了捅他,她低著頭,江河隻看到她馬尾辮上那根綁的很緊的紅色皮筋。
    “照片……是你撿回來黏的啊?”
    他點點頭,內心湧上愧疚,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對不起。”
    女孩這次沒推開他,而是遞給他一塊餅幹:“燙。”
    那是江河吃過最好吃的小熊餅幹,外焦裏脆,特別香。
    盡管底部烤的有些焦糊。
    回到家後,江河很興奮,他迫不及待想跟母親分享:
    “媽媽,今天姐姐教我打回去了!”
    蕭婧還坐在桌前,披著永遠改不完的作業,她疲憊地看著他渾身的泥巴點子:“……你怎麽又弄得這麽髒?”
    江河看了眼剛洗完手出來的季知漣,臉紅撲撲,眼睛也很亮:“媽媽,你教我的也很對,但……”
    他還沒說完,就被蕭婧皺著眉頭再次打斷:“你的衣服怎麽每次都弄得這麽髒?這衣服是剛買的,你卻一點都不愛惜。”
    她摸著手上常年握筆的粗繭,歎了口氣:“媽媽也很累。”
    江河還長著嘴,但他已經不敢再吭聲了。
    夜晚,月涼如水。
    窗戶開了條縫,風將窗簾吹的鼓了包。
    季知漣躺在下鋪,那鼓起的簾子幾次癢癢地掃過她的鼻子,她連打了兩個噴嚏,登時睡意全無,暴躁地將那布料握在手裏。
    江河在上鋪,感到頭頂的窗簾被繃緊,忍不住探出一個小腦袋:“姐姐?”
    她負氣的“啪嗒”一聲將窗戶關緊,又將窗簾拉好。
    卻發現手邊的窗簾有了意識般在晃動。
    她輕輕扯了一下,上麵的力道也輕輕扯了一下。
    她重重扯了兩下,上麵的力道也重重扯了兩下。
    季知漣忍不住笑了:“江河,你無不無聊。”
    上鋪傳來男孩的笑聲,似是不好意思地躲進了被子裏:“不無聊。”
    “你說你的小名叫年年,可為什麽你媽媽隻叫你小河?從來不叫你年年?”
    “因為,”男孩從被子裏伸出頭,咬了咬唇:“小名是姥姥取的名字,媽媽不喜歡。”
    “哦,那我以後也叫你小河。”
    “……不要啊姐姐!”他慌了。
    “小魚小蝦小河!”女孩眯著眼,雙手枕在腦海,幼稚地唱起了反調。
    “嗚嗚……是年年……”他垂死掙紮
    “小魚小蝦小河啦啦啦啦……”
    “年年……”男孩的抗議聲漸弱。
    在這個如水般汩汩流淌的夜晚,未來還沒有現出端倪,夏天的風還在安全的吹向遠方,兩個孩子什麽都不知道,他們在歡笑。
    “——晚安,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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