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小高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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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議政大殿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突然傳出憤慨之聲方向。
    陳宣透過門縫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開口的是一個六旬老人,眉毛很濃,一臉正氣,給人一種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剛正不阿之感。
    他身穿緋紅官服,胸口有著鬆鶴雲紋圖案,官位不低,至少是三品起步,身份再低估計也沒膽量在這樣的場合突然發聲。
    對於景國官場官服對應品階陳宣沒什麽研究,也不認識那人是誰,不過他手中拿著的答卷陳宣卻是認識,正是高景明的那份答卷。
    拿著答卷的那位一臉怒容,手都在抖,顯然被上麵的內容氣得不輕,目光如同刀子一樣在諸多今科進士身上掃視,仿佛要將是誰寫的揪出來千刀萬剮一樣。
    出現這種情況陳宣是一點都不奇怪,小高那份答卷要是不引發點波瀾反而才是怪事兒。
    不過那位如此大的反應,是因為答卷上的內容本身呢,還是在故意針對小高借機發難?
    若是前者挺正常的,畢竟小高提出的那種賑災之法就有很大爭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若是後者的話,大概小高不管寫出什麽都能挑出刺來。
    ‘會是吳家的人嗎?亦或者某個世家的人,若是的話,一次又一次都無法阻止小高進步,這已經是最後機會了,畢竟是當官的,說話很含蓄,但羞與為伍都能說出來,分明是要斷人前程呐,這梁子結大了,放在江湖上,堪比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死不休那種!’
    一眼過後陳宣不為所動,這是小高自己走的路,是他的戰場,當由他自己去麵對,而且他既然敢交上這樣的答卷,必定做好各種情況的應對準備,估計巴不得鬧大吧,那樣他才能更好出風頭脫穎而出,陳宣對他有信心。
    大殿安靜片刻後,有人啞然道:“曾大人,你看到了什麽,怎生如此大的火氣?”
    那位曾大人深吸口氣平複心情,起身先是衝著尚玄帝行禮,旋即捏著答卷目光掃視一眾今科進士冷笑道:“諸位能走到今天實屬不易,十年寒窗金榜題名,其中吃了多少苦自己心頭明白,本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可你們之中,有人令人齒冷啊,心性冷漠思想敗壞,枉為讀書人!”
    說到這裏,他麵向尚玄帝躬身道:“臣鬥膽進言,這種人不配為官,否則乃蒼生之禍朝廷之災,還望陛下三思”
    他沒指名道姓,不是為了給人留點顏麵,也不是為了給自己留後路,純粹隻是當官當成了老油條,不會把要表達的東西直白的說出來,官場就是這樣,一般人根本玩不轉。
    鬥膽讓陛下三思,三思什麽?這種人就不能錄用唄。
    “誰啊?居然惹得曾大人如此忿怒”
    “都走到這一步了,若是因曾大人一句話的前功盡棄,那……那……”
    大殿內的人們交頭接耳目光巡視,有人作壁上觀看戲,有人膽戰心驚不安。
    尚玄帝放下茶盞看向下方一臉平靜道:“曾愛卿息怒,氣大傷身,何故發這麽大的脾氣?”
    眾目睽睽下,曾大人離開案幾上前兩步行禮道:“陛下,非是臣要動怒,實乃這份答卷太過令人心寒,還請陛下過目一觀,就能明白臣現在的心情了,我等為國分憂,豈能容忍這種人入朝禍害蒼生!”
    “哦?且呈上來朕看看,曾愛卿請坐,別嚇了後輩們”,尚玄帝笑了笑道,喜怒不形於色。
    在他說話之際,汪公公快速下來雙手捧著答卷呈給尚玄帝觀看。
    這大殿之內哪個不是人精?能走到這裏的都不是笨蛋,眼觀六路是基本的,從收卷到分發給各位大臣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很多人自然是知道那份答卷乃高景明的。
    此時此刻,有些人饒有興致就當看戲,而有的則無比同情的看著高景明,到底寫了什麽啊,你說你,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隨意應付一下得了,何必拿自己前程冒險?
    高景明昂首挺胸端坐在那裏一臉平靜,仿佛暴風雨加身巋然不動,這份氣度著實了得。
    “發生什麽事兒了?不是說殿試通常都隻是走個過場嗎,名單早已經擬定了,這是要出變故?”正百無聊賴的小公主湊到門縫興致勃勃道。
    這就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她的小腦袋,香香的味道往鼻孔裏鑽,陳宣想揉揉她的腦袋,沒下得去手,搖搖頭笑道:“我又沒參加過殿試,不知道,看著吧”
    拿到答卷的尚玄帝一眼就認出了是誰的作品,眼角餘光看了一眼高景明,這才快速瀏覽內容,表情雖然平靜,但內心卻是根據上麵的闡述而起伏,有時候甚至還要停下來思索一下。
    看完一遍他又迫不及待從頭到尾再看一遍,細細琢磨,站在他的角度和眼光,都不得不暗道一聲精彩,不過上麵的內容對於一些老古板來說著實難以接受,難怪生那麽大的氣。
    表麵不動聲色,看完後的尚玄帝抬頭,對汪公公吩咐道:“呈給太子以及諸位考官和在座的各位都看看,過後大家再討論一下各自的看法”
    其實殿試真就如小公主說的那樣,通常都隻是走個過場,名單早就草擬過,大家吃吃喝喝,在名單上排名靠前的一批,根據他們在殿上的表現定下一甲,然後隻要不是太差的定下二甲,其他的歸位三甲,幾乎沒有太大爭議。
    偏偏這次有人站出來說話,那就大家商量一下唄。
    至於曾大人明裏暗裏要把人踢出去,他說了不算。
    接下來高景明的答卷先是去了太子那裏,又去了這次科舉各位考官那裏,然後在各位朝臣手中傳閱,看過之後人們表情不一,有人驚詫有人沉思有人反感,心態各不相同。
    如此過了大概半個時辰,該看的都看了,尚玄帝這才開口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各抒己見暢所欲言,說說大家的看法”
    率先發難的曾大人再度開口,堅持自己的想法道:“陛下,此等言論不堪入目,枉為讀書人,還望陛下三思”
    就在此時,又有人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沉聲道:“當真是不可理喻,陛下,臣鬥膽,不妨請這位出來當麵問問為何做出如此言論!”
    “雖說極端了點,但也有可取之處,很多地方不甚明白,確實應該問問”,再次有人開口道。
    眾人七嘴八舌中,尚玄帝示意汪公公敲了敲邊上的一口銅鍾,讓眾人安靜下來,他這才開口道:“既然如此,那邊當麵問問吧,今科進士高景明何在?”
    眾目睽睽下,高景明坦然起身不卑不亢行禮道:“回陛下,學生在”
    他已經是進士功名,但還沒授職,所以依舊稱學生。
    “免禮平身”,尚玄帝點點頭,暗道就是這小子讓自己多活了幾年,大概那副圖也有那小子的大部分功勞吧,當真是一表人才,而且提出的賑災之法妙絕,簡直不像他這個年紀能想得出來的。
    越看越喜愛,但情緒尚玄帝沒有表現在臉上,而是目視周圍道:“諸位愛卿,既然你們對他的答卷有爭議,他人就在這裏,有什麽想說的就當麵問他吧”
    在眾人安靜片刻中,率先開口的曾大人直接冷視高景明發難道:“高進士,本官且問你,你言說災民不是人,枉你讀聖賢書,怎可說出如此不堪之言?災民本就苦難,你將他們置於何地?對得起良心嗎?對得起讀書人三個字嗎?本官眼裏容不得沙子,你若不給個令本官心服口服的說法,今天就是舍了這身官服,也要將你趕出朝廷,省得你將來禍害蒼生!”
    高景明一臉平靜的聽完,先是朝著尚玄帝行禮道:“學生鬥膽,還請陛下恩準,讓學生為這位曾大人解釋一二”
    尚玄帝點頭批準,倒是想聽聽他如何解釋災民不是人這開篇之言。
    曾大人冷笑道:“黃口小兒,本官聽著你狡辯”
    稍作沉吟,高景明從容直視他侃侃而談道:“災民不是人,天災之下眾生平等,與螻蟻何異?螻蟻偷生,人亦如此,為了活命,劫掠搶奪,王法不在,賣兒賣女,親情全無,豈不聞人相食?人性不存,乃人乎?曾大人以為如何?”
    小高的聲音不大,但卻在大殿內擲地有聲,說的也是事實,絕望之下,人什麽事情做不出來?那還算人嗎?和動物有什麽區別?
    但這番言論確實有些過激,有人讚同,但總有些人難以接受。
    曾大人麵對高景明的反問冷笑道:“高進士所言,縱觀古今確有其事,然隻是極個別少數,那種人不算人……,他們代表不了全部,你這分明就是強詞奪理,難以讓人信服”
    點點頭,高景明繼續道:“人之所以是人,禮義廉恥忠孝仁義缺一不可,但唯有活著,這些才有意義,生命不在,何來道德可言?上古之初,文明不顯,人們茹毛飲血,與動物有何區別?災民亦是如此,他們一無所有,看不到未來和希望,隻為活著,活下去才是他們唯一的目的,為此他們任何事情都做得出來,可以拋開任何律法人性,你和他們講人性道德,比得上一口飽腹之食?首先他們要活下去,才能稱之為人,命都沒了,暴屍荒野,與那物競天擇的動物何異,曾大人還覺得災民算人嗎?”
    聽了小高這番話,曾大人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如何反駁,但他也是個心思靈活之輩,當即怒斥道:“你……,我看分明是你宛若蛇蠍,自己不把災民當人,否則安能做出米裏參沙粥裏撒土之舉,他們本就危在旦夕難以果腹,好不容易等來朝廷賑災,此舉簡直喪盡天良!”
    聞言高景明心頭撇嘴,我跟你說災民算不算人,你卻給我轉移話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