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燒得劈啪作響，林淳歡已經搬回了坤寧宮，坐在屋裏慢悠悠做著針線，眼看又是一年新歲，她想給麟兒親手做件衣裳。
    可做來做去，那針腳比起宮裏的繡娘來，還是不夠精巧。
    翠雲敲了敲門，得了回應推開門走進來，身後的風雪吹得人頭皮發麻。
    “娘娘，大皇子已經送到禦書房了，奴婢一直看著進門才回來的。”翠雲凍得縮手縮腳，在炭盆邊兒烤了好一會兒才上前。
    “聖上也太著急了，大皇子這才幾個月大，去了禦書房又能聽懂幾個字兒，就算是培養儲君也得等到開蒙之後吧！”
    林淳歡笑了笑不說話。
    皇帝哪裏是讓麟兒去禦書房中旁聽，分明就是抱著兒子跟大臣炫耀，那點兒小心思，簡直藏都藏不住。
    將細線剪斷，又換了種顏色重新穿針，林淳歡才抬起頭來，“母親大概這一兩日就會往宮裏頭來信，你跑勤快些，務必第一時間送到本宮麵前來。”
    “是。”
    翠雲脆生生應下，臉上都是笑意，“娘娘放心，咱們坤寧宮的差事，那是這後宮裏頭最要緊的，下頭的人哪裏敢怠慢半分。”
    “哐當！”
    就在翠雲說話的間隙，一股勁風硬將窗戶吹開，打翻了桌上的美人瓶不說，才是片刻，就將屋裏頭的暖氣吹散得幹幹淨淨，冷得林淳歡打了個寒顫。
    連手上的衣裳都有些做不下去。
    雖然翠雲手腳很快又將窗戶重新關上，一時半會兒那溫度也回不來。
    “娘娘，這窗栓斷了，奴婢馬上讓人換新的來！”
    林淳歡點點頭沒有說話，看向窗戶的眼神卻越來越沉。
    今年這風雪大得出奇，不管是陸路還是水路全都斷了，導致舉辦了十幾年的千朝會都不得不停止。
    沒得法子，那些使臣根本就過不來，無路可走，隻能紛紛上書告罪。
    這場雪從臘月初三下起，到今天已經整整十七天，有時大有時小，卻一直沒有停過，好在欽天監對這場大雪早有警示，不僅提前加固了京都中許多不太結實的屋子，城中斷糧之後，也命各個朝臣世族立起了粥棚。
    一時半會兒，沒有出什麽大亂子，京都中算是穩住了，否則皇帝也不會有什麽心思抱著兒子去炫耀。
    所有人都在盼著開春，下雪嘛，總是冬天的事兒，這麽一兩個月的光景總是能熬出來的。
    林淳歡深吸了一口氣，在翠雲讓人換窗栓時窺見外頭的一場風雪。
    大概沒有人會想到，這場雪，會一直下到夏天！
    “報……”
    一聲急報從宮外響到宮裏，喜事兒，很快有人到林淳歡麵前報了喜。
    “黎洲參軍袁紹君尋出治療瘟疫的方子，目前已經初見成效，聖上讓奴才來告知娘娘一聲兒，百姓之福！”
    小太監被賞了一把金瓜子兒，笑嗬嗬的退下去。
    林淳歡也高興，這方子出現的時間，比上一世早了小半年！
    小半年的光景啊……那得少死多少人！
    至於袁紹君解決了瘟疫，卻被雪災困在了南方，人還能不能回來，那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中。
    能回，那是他命大，從前事一筆勾銷。
    不能回，那是他命薄，人都死了，亦一筆勾銷。
    從今往後，這個人便在她的生命中煙消雲散，再掀不起半點波瀾。
    新年伊始，大雪持續一月未停，雪勢還越來越大，許多百姓的房子即便被加固過，可一夜之間，被風雪壓垮的屋頂成倍數增加。
    整個明國最為繁華的京都，亦路有凍死骨。
    京都本身自顧不暇，可還是每日都有成千上萬的災民湧入，皇城裏養不了那麽多人，隻能將災民攔在城門外。
    連皇城都是如此，其他地方的情況可想而知。
    不過短短三天，雪花一樣的求救奏折飛到了禦書房的桌案上，皇帝急得嘴上一溜燎泡，這一個新年，街上沒有半點熱鬧的氣氛。
    在京都的街道上走一走，幾乎每走幾步就能見到掛起的白帆。
    家家都在死人。
    凍死的，餓死的，被垮下來的房子壓死的，不計其數。
    林淳歡穿上皇後朝服，走向站滿了朝臣的禦書房，不去看那些詫異與不滿的眼神，一步一叩首，跪到皇帝麵前。
    “聖上，臣妾有罪，今日特來請罪，還請聖上責罰。”
    皇帝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成婚這一年多來，林淳歡還從來沒有這樣與他說過話，更不曾行過這樣大的禮。
    立馬放下手中的奏折上前來，“皇後這是做什麽？”
    “有什麽話直說便是，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然而林淳歡卻搖著頭，避開了皇帝伸來扶她的手，“臣妾有罪。”
    “罪在未得聖上命令，私下命人囤糧，囤棉。”
    “罪在京都百姓受災，卻未拿出分毫。”
    “還請聖上責罰。”
    林淳歡一個響頭重重磕下去，紮紮實實，沒有半點弄虛作假，不管是囤糧還是囤棉，即便沒有這天災，放在平常時候，那也是要殺頭的大罪。
    更何況是在情況如此緊急的現在。
    這下皇帝也驚住了，“囤糧？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秋天。”
    “囤了多少？”
    林淳歡說出來的數字，在禦書房中引起一陣騷動，那麽多的糧食，棉花，足足夠讓京都安穩度過這一次的雪災！
    甚至連城外的那些災民，都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不知不覺間，皇帝的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他明白過來，現在跪在他麵前的不是他柔軟嬌弱的歡兒，而是明國的皇後！
    皇帝看林淳歡的眼神變了，裏頭除了無盡的愛意之外，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欽佩，“皇後可是在聽說欽天監指示後，才動了囤糧囤棉的心思？”
    “是。”
    林淳歡答得幹脆，關於她重生一事，不僅是對皇帝，就連身邊最親近的彩環，事事以她為先的父母，她都沒有透露過半句。
    這樣的事情過於匪夷所思，她無法想象話說出口的後果，幹脆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好在，這件事她做得很好，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為自己鋪墊了無數前路，讓人尋不出一絲破綻。
    皇帝默默咽了下唾沫，“皇後起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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