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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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明白其中是區別嗎?
其實他明白的,前麵也說過泥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天要離開這裏去到另一個部落,所以實際上他隻是找了一個理由趁機表達出自己不願意離開的想法而已,他甚至知道這樣做大概率也是無用功,大人們是這樣安排的,他無法反抗這種命運。
但泥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因為寅已經打破了這種規則一次,成為了部落裏第二個掌握著食物分配權利的人,而且還是個男人,所以說不定他也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因此,以泥的性格他原本即使不願意也隻會默默接受,但這時候為了能夠留下來,能夠繼續待在這裏,他很勇敢的表達了自己的意願。
相對的,亮對這孩子的言行並不感到意外。
這些年來經過他的帶領,離開自己部落和去到自己部落的男孩有多少?已經到了一雙手遠遠數不清的地步,他們當中有很多都會對這種安排產生抗拒,畢竟要離開長大的地方,要離開熟悉的環境,要和親近的人分別,這些距離成年男人還有一段距離的孩子們當然會不願意,甚至有些會躲起來讓人找不到,想要逃避這種命運。
亮太能理解這孩子了,他也是如此經曆過來的人,這個部落裏的成年男人們也基本如此。
在勸說解釋的同時,他也跟隨著泥的目光,注意到這件事的關鍵。
正在篝火旁忙碌著什麽的寅。
孩子遇到困難大多第一反應是找大人求助,不過泥這孩子卻不是想要去找自己的阿姆,反而是把主意打在了這個寅身上,看來這個奇怪的家夥在這孩子心中的地位很高啊…
亮心想,要是自己小時候也能碰到這樣一個男人,大概也會如此吧?
能給部落帶來如此多的魚肉,能做出那種奇怪的盛水的工具,還能像酋長一樣給大家分配食物,想到這亮也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覺,隻是與孩子的崇拜親近心理有些不同的是,他更多的是羨慕和嫉妒。
這感覺來的快去得快,亮搖了搖頭,看了看一臉倔強的泥,隻好起身朝著寅那邊走去。
你這家夥惹的麻煩,也麻煩你自己來解決吧!
寅正一邊烤著弓胎,一邊琢磨著弓身兩端掛弦的結構應該是什麽樣子才能穩定不鬆脫,同時保證強度,聽到亮如此這般的一番描述之後多少有些愣神。
他倒是忽略了這件事。
當時知道亮從其他部落帶來兩個大男孩加入自己的部落時,寅除了恍然大悟之外卻沒有多想,這時候聽到泥也要經曆同樣的命運時,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要和這個孩子分別了。
其實他很喜歡這個小家夥,因為他學起來很認真,特別是學那些漢字時非常快,已經掌握了幾十個字詞。
還有這孩子頭上一直頂著自己給他綁的發髻,甚至還學會了自己解開再盤上的操作,隻為了每天學著他清潔個人衛生,洗臉、洗頭,用木炭清潔牙齒等等。
說起來,這段時間模仿著張寅行為的人確實多了起來。
最積極的是季和泥兩個孩子,然後帶動著其他的孩子一起,隨後又是酋長和女人們,張寅喝水時要燒開,他們就學著,張寅每天早上洗臉刷牙,他們也學著,甚至張寅上廁所時喜歡避開其他人,也被他們學了去…
部落的其他人自然不懂他為何要喝開水,為何要洗臉刷牙,為何如廁又要獨自一人,但大家都覺得這些奇怪的行為一定有某種意義,就好像捕魚的方法一樣,可以帶來好處。
酋長還呲著沾滿碳粉的牙齒問他應該怎麽刷的更好…
沒人問過這有什麽好處,但大家都在學,還有幾個孩子也鬧著泥幫他們綁上了一樣的發髻,還時不時的抱怨這樣綁頭發好緊,扯的頭皮疼。
當張寅發覺到這種變化時,他是很開心的。
畢竟,人們能自發的模仿自己這種更好的生活習慣,絕對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出乎自己預料的意外,這或許也是一種榜樣的力量?
在這些模仿張寅行為的人裏,泥可謂是最像的那一個,而且還積極的學習著看似無用的文字。
其他孩子看到張寅在地上畫下來的筆畫之後,都隻會皺著眉搖頭,反應跟季差不多。唯有泥對學習這種複雜難懂的東西很有興趣,這孩子如果出生在後世的話,大概率也會是一個學渣眼中的學神吧?
作為一個學渣,張寅明白枯燥乏味的學習過程到底有多難熬,而大部分人都像這個部落裏的其他人一樣,對難懂的複雜的東西望之卻步。
如果可以留下泥的話,張寅是願意留下這孩子的。
但事實是不行。
人倫之道是人類必須遵守的規則,這絕不僅僅隻是一個近親繁殖導致基因缺陷的問題,它的存在和進一步發展實際上也是人類社會基礎規則慢慢形成的過程,未來的家庭單位、倫理道德、社會規範都可以說從這個基礎上麵衍生出來,它是必不可少的基石。
或許脫離了人類的身份來審視它,它不是不可替代的東西,也不是牢不可破的鐵則,曆史上違反這種規則的大有人在。
張寅大可以不搭理這種東西,強留泥在部落中,畢竟在這個群婚時代,或許酋長也有可能同意這種做法,隻要他給出一個理由。
可,若這樣發展下去,未來還會和自己期待的一樣嗎?
他是討厭未來的很多東西,可他出生在那樣一個時代,除去自己討厭的一部分之外,剩餘的全都是張寅懷念的、留戀的、喜歡的。
所以張寅不會打破這種初步的倫理道德規範。
更不可能為了一個泥違反它。
理清了自己的想法,張寅也對如何勸說這個孩子有了基本的構思。
把工序進行到一半的弓胎交到季手裏,他來到泥身邊坐下:
“我知道了。”
這一句話,就讓泥眼圈紅了起來,他忍著眼淚心中有著許多的委屈,但最終隻是吐出一句:
“寅,我不想走…”
張寅默然。
他想了想,終於開口:
“泥,你是覺得,離開了部落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大家了嗎?”
張寅指向亮:
“但是,他就在這裏,即使離開了這個部落到了另一個部落,我們也不是再也不能見麵。”
亮站在一旁,有些無語的在心裏吐槽,這話說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可實際上能一樣嗎?他多久才能往返一次,路途上又有多少危險,還不是哄騙小孩子不懂事嗎?
但亮沒開口,這家夥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吧,和自己無關。
不過泥顯然沒有亮想的那麽笨。
“可是,亮多久才會來部落一次,去了其他部落之後,那麽遠的距離…”
“哈哈,泥啊!”
張寅笑起來:
“你知道麽,要不了多久,這幾個部落之間就不會是這樣了,你跑一趟需要多久?”
亮被問的一愣,掰著手指:
“一雙手…”
“這是很久嗎?泥,你還記得我說的城邦嗎?”
“嗯。”
“城邦裏會有很多很多的人,而這些人裏會有我,會有你,會有季,會有酋長,也會有亮,兩個部落會住在一起,大家都會聚集在一個地方,每天醒過來就能見麵,想說多久的話就可以說多久!”
“是…這樣嗎?”
泥呆呆的,無法想象那會是怎麽樣的景象。
“是的,這是我給你的承諾!”